《[仙剑五前传][承轩]云都故闻》芜枋

7、飞车

　　晚间夏侯瑾轩做了个梦。梦中他回到小时候，二叔抱着他，行走在绿树葱郁的林间小道中，走了片刻，二叔又带着他上了摇摇晃晃的小舟。他在舟上放下夏侯瑾轩，夏侯瑾轩因此得以扒着船舷边玩水，他把右手伸进沁凉沁凉的水中，撩起一阵又一阵透亮水花，看它们溅出的一瞬间，折射出的七彩光芒。

　　他玩得不亦乐乎，脸上沾了好些水珠仍开心得很，二叔只是拢着他的小短腰防他掉下水去，却并不阻他玩耍。不知不觉，小舟就驶出了宫廷，沿途的居民房渐渐一栋接着一栋，有不少妇人在河边浆洗，她们见了二叔和自己都要笑着打招呼，譬如风家的阿婶，允家的阿婆……还有有时行到近旁的其他小舟，有个小女孩儿，就乘着小舟挨近时，笑嘻嘻递了个新摘的莲蓬给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抱着那个莲蓬爬起来，转头递给他二叔。

　　二叔笑眯眯接过了，将夏侯瑾轩抱在怀中，又拿帕子抹掉他脸上的水珠，笑着问：“阿婶阿婆们和姐姐们喜欢瑾轩，瑾轩可喜欢她们？”

　　“瑾轩喜欢。”

　　“那瑾轩说说，你要怎么喜欢她们？”

　　夏侯瑾轩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却想不出甚么好法子来，只得掰着指头一个个数自己最喜欢的那些东西：“瑾轩把自己最喜欢的小猪猪送给小姐姐玩，好不好？唔……风阿婶和允阿婆多半不喜欢小猪猪，下次二叔再和瑾轩出来玩，就划那艘表兄赠我的大舟，到时瑾轩邀她们同游，好不好？”

　　夏侯韬听了，笑呵呵揉他后脑勺，“你怎知风阿婶和允阿婆就一定会喜欢游湖了？她们每日里要做许多事，哪有时间陪你游湖？要二叔说，你只需记得做好一个良渚大巫便是对她们最好的喜欢了。”

　　“为何？我做大巫与她们有甚么关系。”夏侯瑾轩疑惑地问。

　　夏侯韬笑道：“因为你做好了啊，我国就好，我国好了，每个人也都开心了，这自然就是你最大的喜欢了。”

　　“那瑾轩定要做好良渚的大巫，用更多的喜欢去喜欢她们。”

　　“正是，你生于良渚，长于良渚，正该用更多的喜欢，去喜欢良渚。”

　　“你生于良渚，长于良渚，正该如此……”

　　夏侯瑾轩梦着这句话醒来了，他从榻上坐起，见外面晨光熹微，也不弄出更多动静，自己穿了衣裳，去到庭中，抬头看头顶皎亮月圆，直看着它渐渐变得与天色融为一体，天光大白。

　　其他人也都起了，暮菖兰没在房中见到夏侯瑾轩，出得庭中，见他独自一人，踟蹰片刻上前问道：“少爷是否还在为昨日之事恼怒？”她问得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

　　“我为什么要恼？”夏侯瑾轩含着笑回道，他的目光投向院角那些红梅，又好像落到了更远、更远的地方，“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的兄长、我的堂兄……他们都为了良渚的未来献身了，而我还活着，我为什么要恼呢？我也是可以为良渚做任何事的。”

　　“……”

　　过得片刻，夏侯瑾轩又道，“去准备一下吧，晚点我去拜访姜兄。”

　　“……”暮菖兰微微欠身，“是。”她看起来似乎比以往还要更恭敬些，夏侯瑾轩目送暮菖兰离开，忽然想起自己来仰韶时，师长让自己带来的大量良渚藏书手抄本。他怔了一怔，转身往南望去。

　　只看到一片青蓝天空，和小块墙角。

　　良渚离仰韶那么远，他已经看不到了。

　　姜承对夏侯瑾轩的来访有点意外，但应该也很高兴，很快就跑出来了。夏侯瑾轩看了看他，不知道姜承此前在做什么，他身上那件玄色短衣和青色下裳都沾了灰，有些脏。他见了夏侯瑾轩，难得的带出些细微笑意来，伸手拉了夏侯瑾轩的手道：“来看看我做的东西。”说罢就拉着夏侯瑾轩连走带跑。夏侯瑾轩哪见他那么急过，心里也有些好奇起来，一路小跑着跟着姜承穿院过墙，奔进一座后院。

　　等他奔进来一看，发现最大间的房中摆放的竟是一架未成形的飞车。轮子已经安上去了一个，风帆和拉杆还倒在地上，另有些烧陶的零碎部件放在地上，旁边的地上则放了好几张巨大的图纸。“这是……”

　　“是飞车。我想造好了赠给父皇。”姜承的眼睛亮亮的，“图纸是在我母亲的遗物中发现的，老早以前就想做了，但那时候一个字都不认得，很多地方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来得正好，来帮我看看，这几个地方怎么回事。”

　　夏侯瑾轩点点头，跟着他过去，姜承就跪在那叠图纸上，指着最面上一张道：“这里，看起来像半个圆，我试了几种转轮都不合适。”

　　夏侯瑾轩也跟他一样跪下去，俯身查看图纸上的描述，看了一会儿道：“这里不是放转轮的，喏，你看，你得烧两个径三寸的半圆，在这个位置留个三分之一寸的方孔，像这样给它串起来。”夏侯瑾轩用两只手做了个示意。

　　“那怎么把它连到车上？”

　　“唔……这上面没有，给我看看另一张连接图。”

　　“这里。”姜承又从地下抽出一张图纸来，把那个连接的部位指给夏侯瑾轩看。

　　夏侯探身过去看了看，指着说明道：“这儿你要留个小方孔，那个圆上相应的位置要烧个突出的小方孔出来。”说着他侧过头去，没料到姜承也正把脑袋探过来，差点正正挨上了，两人都是一怔。夏侯瑾轩就看着姜承近在咫尺的深棕色瞳仁，太近了，什么也看不到。他忙把头偏回来，轻咳一声，道，“就是这样了。”

　　“阿扈，都记下了？”姜承却转头和侍从说起话来。那侍从忙答，“都记下了。”姜承点点头，又沉着地抽出另一张纸，问夏侯瑾轩怎么做，夏侯瑾轩见他如此自然，那一瞬的尴尬也消弥了去，又接连帮姜承看了好几张纸，解决了他堆积起来的好几个疑难杂症。等这些问题问完，姜承才命他那个一直做记录的侍从下去吩咐人做好，每样都多做几个。

　　搞定这些，姜承就照着图纸继续做原来的活，他把几个零部件一个接一个地接起来，直看得夏侯瑾轩啧啧赞叹。其实各国都有不少这样的图纸，据说都是天人们当初留下的，但如今还会做的、做出来效果还和图纸描述得差不多的，却没有几个了。现今把这项天人技艺继承得最完美的，既不是良渚，也不是仰韶，而是远在西南边陲的奇肱国。如今只有他们造的飞车还能飞上天了，因而夏侯瑾轩瞧着姜承这个十分新鲜，也饶有兴致地捡了两个部件想要给它拼好。

　　虽然夏侯瑾轩看得懂图纸，他动手能力实在是不怎么样，凑到姜承身边跟着拼接，少有能拼接好的，姜承见了，笑道：“还是我来吧。”他从夏侯瑾轩手里接过那两个拼了半天也没拼起来的部件，转着看了两眼，就找着了关键，换了个角度拼上去，待按到底，又换了个角度扭进去。

　　夏侯瑾轩也倾身过来看，嘴巴微微张开，显得因惊讶而有些发呆。姜承微微抬眼就看到保持着发呆状态的夏侯瑾轩，他的神情柔和了一些，解释道：“我已对着这些部件和图纸许久，基本都知道哪个该和哪个拼，怎么拼。”

　　夏侯瑾轩眨眨眼，忽然问：“先王后还留了其他的图纸吗？”因姜承的母亲死得早，她反倒成了唯一一个没有与仰韶帝分家的女子，因而仍稳稳妥妥还是先王后——就连仰韶最小的那个帝姬的母亲，也在好多年前就不能忍受仰韶帝的荒唐，弃了他另嫁了。

　　“恩。”姜承点点头，“还有很多，有些简单的我做过了，有些是做不了，还有些不如飞车好玩，也没做过。其实……我做了个仿临都城门装置的小水城……”姜承握着零部件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暗暗用了些力，他微微垂下眼，以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我看你有些想家，就……”

　　夏侯瑾轩一愣，下意识问道：“做好了吗？”

　　“昨晚做好的。”姜承忙回头对另一个候着的侍从道，“去把那个水城拿来。”其实他昨晚都命人包好了，原本准备过两日给夏侯瑾轩送去的。

　　等水城拿来的时间里，夏侯瑾轩就兀自低头玩一个方角部件，把它从左边推到右边，又从右边推回左边，姜承倒是想和夏侯瑾轩说点什么，不过他也不知怎么开口，可聊的话题似乎很多，但诸如那个水城他是怎么画的图纸，怎么设计的，又是怎么做的，克服了多少困难，那是一个词都蹦不出来，只好又埋头去做自己的飞车。

　　他正郁闷呢，不知道为什么夏侯瑾轩突然沉默了，忽然听他说道：“幼时我在太宫中学习时也见过不少图纸，家中和我表兄那却是不曾有的，令母留的图纸都没有搬到太宫去吗？”

　　姜承摇摇头，“那些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自然不会搬到太宫中。”

　　“既然是留给姜兄的，我……能不能看看那些那些图纸？如果不方便就算了。”夏侯瑾轩飞快地说道，又在姜承回答前补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令母即使是在我国，也是十分有名的。”

　　“自然可以。又不是像轩辕剑那种锁在太宫中的机要图纸，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玩物罢了，待会我带你去看看吧。”姜承答道。其实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姜承那些图纸感兴趣。他从小被冷落，捧着母亲的遗物翻来覆去地看，字是看不懂的，也就图能琢磨出点门道来，最初做那些，也不过是自己跟自己玩罢了。即使后来长大了，发现会根据天人留下的图纸做些东西出来的人实在也是十分稀少，可这也不能让他父亲多看他一眼。

　　想到这，姜承压下心里那点黯然，把拼好的几个细微部件安装到车身内部，这些可都是能让车飞起来的关键。夏侯瑾轩自然也要跟过来看，不过他跪久了，就在起身的那一下，脚底一个趔趄，身体就往姜承冲了过去。姜承忙把手里的部件一丢，伸手扶住了夏侯瑾轩。夏侯瑾轩就跌到了姜承怀里。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在这个暖炉烟熏，白雪都快要开始化的时候。

　　杵得近了，夏侯瑾轩看到姜承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了灰痕，鼻尖都是脏的。但这似乎并不能使他黑得发亮的眼睛逊色丝毫，反倒衬得他更加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