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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红袖添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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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天儿出来得急,手边没拿什么照亮的东西。菱歌跟在他后边懵懵地走着,突然看着不远处一道温柔的红光,暖暖的好想让人把整个纸灯笼都揉碎在怀里。
苏雾在灯笼边上,素手盈盈握住黄金的执柄,淡红的柔光照在白皙的皮肤上,让一贯保持着冷漠俊逸的面孔上少有的填了几丝人情味道。
素尺在一旁恭和谦顺,和他主子一样高个清瘦,却输了些气场神韵。
主仆二人俱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单薄白衣,在这北风里刮得像纸一样,却依旧是气定神闲。
若是一男一女,便可称神仙美眷。
若是一男一男……
菱歌从远及近走来,从红灯笼向上望着苏雾的脸,不觉就陷入他的双眸之中,双腿半麻木地走着。
以前只觉得他的气质与声音和左太傅极为相像,今日借着灯光才发觉,他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其实与君叔叔无二。若是说菱歌的双眼似有七彩流光,苏雾便是沉如墨江,幽深中看似无波无澜,实际早已将世间百态了然于心。
就像在这黑夜之中,最能融于夜色的是他,最不容易被忽视的也是他。
而君叔叔的眼睛,虽然缺乏神采,但那幽如深潭的沉静,却是如出一辙。
菱歌知道,自己望着他的此时此刻,苏雾也在凝视着她。比起之前探究式的打量,这会儿更多的是知己知彼的坦然。
当然,苏雾可不是苏倾野,就算被菱歌看出了什么,也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所以菱歌没有看出,苏雾眼里,还藏着对她浓厚兴趣。
灯光映在府里的积雪之上,让那一片雪白都染上了绯红的光晕,平白将光照的范围又扩大了许多。苏天儿见二位爷在外面站着,赶忙迎上去道,“您二位怎么出来了,这外面冰天雪地的可别得了风寒!”
素尺在后面咳了一声,说话时有些犹豫,“呃,有事劳烦管事。”
苏天儿一愣,没听过素尺大人这么客气的啊,连忙逢迎起来,“素尺大人哪儿的话,苏大人也是苏家的主子,服侍二位是小的的本分。”
原来是哈哈在菱歌倾野上街,苏天儿又去找人的空当儿,趁没人溜到苏雾的屋里去了。苏府里本来下人就极少,眼下刚过十五就都放回家里去了,只有苏天儿一个家生奴还是管事的留在了府里。素尺已经被哈哈那一通乱扒弄怕了,在门口放了许多好吃的却都引不出它来。苏雾看见,索性提了灯笼在门口。素尺在一旁候着,便一直到此时。
苏天儿一呲牙,“就这事儿啊!您二位等着,我现在就去把那崽子揪出来!”
菱歌见苏雾又望向自己,嘴角诡异地翘起一边,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种时候,还是溜之大吉。
菱歌破天荒地行了个万福,正急着往屋子里奔,耳边忽然听苏雾道,“我正准备给上官世子写信,笔墨纸砚都已经摆好了……抓狗这种事情要小心,还是有劳菱姑娘了。”
终究是没躲过去。
苏雾的房间,与菱歌在绯碧看见的其实相差无几。不过多了一张素净的书桌和一个半空的书架,正当中还有一张喝茶的圆桌,在这偌大的房子里依旧是极空旷的感觉。
而桌子上,也不过只有一摞素白的生宣和乌黑的砚、笔。黑白相映,倒的确是执笔写信的样子。
菱歌知道苏雾想折腾自己,想溜之大吉终是没全身而退。
他拿荀笙哥哥威胁自己,她不来就不能知道哥哥的消息,苏倾野那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写信什么的都是借口,想写信在哪儿写不了啊!
说到底,不就是想报复她用“哈哈”嘲笑自己嘛?半夜不让她睡觉,还让她抓狗!
小气!小气!小气!
菱歌在心里暗骂了一百遍,转过头还是弯眉如月,眼含流波,笑意盈盈。
“苏大人,狗呢?”
素尺已经退下。苏雾立在门边,精俊的五官一半隐没在阴影里,手里的纸扇摇摇晃晃,脸上不能更一本正经了。
“不知道。”
菱歌暗暗叹了口气,在屋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倒是转着转着,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儿。
苏雾在门口,这屋里的门四敞大开的,为什么自己就没觉得一点冷,反而越来越热,额头都开始“呼呼”冒汗了。
不对,这屋子肯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苏雾见菱歌在他屋子里一会儿叹气擦汗,一会儿愁眉紧锁,一会儿又豁然开朗不知想通了什么的样子,手里摇晃的扇子突然停了,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笑意。突然又见菱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一把将蒙着木桌的绸布掀开。
哈哈整个身子缩成一个毛茸茸的小球,在桌子底下睡的正香。
菱歌笑得邪恶,你果然是没逃出我的手掌心。
再定睛观看时,只见哈哈蜷缩的身子底下是一个火红的玉板,有它身子两个那么大,让这小东西躺在上面刚好舒服着。菱歌不禁蹲下,伸出手去探那块红玉,只觉触手生热,温暖异常,想来便是世上极罕见的赤火暖玉,这苏雾屋里源源不断的暖意便都是因为它了。
苏天儿之前怕哈哈掉毛又惹了素尺大人不高兴,特地把它的毛剪短了不少。这小东西倒也聪明,一下子就寻到苏雾这屋里这么一大块热源,怪不得人家怎么叫都不肯出来了。
自己不过也只在宫里的洗燃园才见过隐族的赤火暖玉,在苏雾这里竟然又有这么一大块,再联系上之前在绯碧见过的白凉玉大屏风,顿时又觉得苏雾这人深不可测。
不过再深,她也得先回去睡觉不是?
菱歌打了个哈欠,嘴里含糊不清,“苏大人……”
苏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背后,菱歌这一打哈欠又转身,什么也没看清,“砰”地一声撞在了苏雾身上。
这是两人第二次离得如此之近。不过在苏雾看来,这两次都是这么不合时宜。
第一次他在绯碧,还全副武装地没有好好打量过她,第二次在这儿,偏又有一条不懂人情世故的狗。
尽管苏雾已经搂上她的腰,菱歌还是先一步弹回了桌子,顺便撞醒了哈哈。
那两句“汪汪”,倒真是响彻云霄。
苏雾只能故作镇定地把手收回来,转眼又是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用扇子指着哈哈。
菱歌一脸狗腿地笑着,“我知道,我知道……”转身又去唤那小家伙,“来来,哈哈,姐姐带你回去了……要不然一会儿苏大人生气了,可要把你煮着吃了……”
无奈菱歌软磨硬泡,哈哈却怎么也听不进去。菱歌想了半天,一拍脑袋终于顿悟,接着便要把玉石向外拖,奈何赤火玉本就重,再加上一条漠狗的重量,她“势单力薄”是怎么都弄不来的。
苏雾在一旁只是冷眼怕旁观,非但不帮她,反倒一脸从容地走到书桌旁坐下。
“菱姑娘是想到办法了?”
菱歌正费力拖着哈哈,听苏雾问,只道,“是啊,我想哈哈不肯离开都是因为这暖玉的缘故,我把这玉和它一起带走,它自然跟着走了。”
苏雾把扇子在手上摇摇,嘴角噙起一丝笑意,话仍是冷得没有温度。
“这玉不能拿走。”
菱歌一愣,显然是没听懂,“什么?”
苏雾的声音和左清漪一般,极像流水里淘出来的金沙,仔细听还透着一股舒朗的味道。
他一脸坦荡地望着菱歌道,“我这屋里不生火,全靠这玉生暖。姑娘把它搬走了,让苏雾如何自处?”
“可是别的屋里都有火有炭的啊……”
“我不用木炭。”
菱歌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苏雾打断。他虽然语气是极平和的,却总给人一种不容反驳的气场。菱歌也不喜欢这种好像被命令的感觉,但不知为何就是反驳不来。
就你有洁癖!就你爱干净!就你特殊!
纵使腹诽千万遍,还是不敢说出什么来。
这就叫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
苏雾极淡然地迎上她不满地目光,缓缓道,“这墨已干了,还要劳烦菱姑娘。”
菱歌再一愣,“什么?磨墨?那哈哈怎么办。”
也不过是闻言一瞬,菱歌还没看清苏雾的脚是怎么抬起来的,那么一大块赤火玉便带着哈哈一齐从它眼前飞过去,然后稳稳地落在圆桌底下,连狗都没顾得叫一声。
菱歌看得呆了,嘴巴张了半天没有合上。回神时既没夸苏雾功夫高,又没说自己被吓到了,一张嘴便是,“那么好的赤火玉多难得,摔坏了该多可惜!”
“姑娘说,赤火玉?”
菱歌顿时哑然。
苏雾其实心里已经猜得不离十,可嘴上便要逗她才高兴,“这赤火玉可是隐族的遗物,苏某也只是在宫里才见过几次,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菱歌有些讪讪,憋了半天才道,“呃……我是说,那块赤色的玉……红红的不是很像火么……热的像块烧铁板一样,又在苏大人这里,肯定很珍贵啊……对了,我帮您磨墨,我帮您磨墨……”
菱歌被抓了小辫子,气愤的神色顿时烟消云散,恭顺地像个小猫,一把把砚台端过来,指着圆桌道,“我到那边给您磨,您慢慢写着。”
苏雾对这些倒极为受用,也不再提赤火玉的茬儿,只是又漫不经心道,“那还劳烦菱姑娘,好好看着这狗,别叫它乱跑。”
末了,苏雾又盯着菱歌眼睛,一字一句道,“别让它跑到我这儿来。”
菱歌笑得违心,“知道了。”
苏雾此时,倒真是开始认真地执起笔来,在信纸上行云流水。菱歌想着自己能了解荀笙哥哥的消息了,这半天好歹也没白忙活。
哈哈被这一通折腾之后,依旧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睡着了。旁边有一大块暖玉围着,菱歌虽不情愿,倒是觉得还能忍过去。抬手磨起墨来,乌黑的砚台里倒映出一张俏丽倾城却满是疲倦的脸,只是看着砚台,自己却越发生气。
凡是了解赤火玉的都知道,这玉触手生热,最适合做砚台,冬天能保磨不冰结,也就省了磨墨的麻烦。这苏雾有这么一大块赤火,好好地不用它做砚台,非要摆在那儿装“火炉子”,还拉来她这么一个苦力,越想越有猫腻。
可这猫腻,又岂是她能猜透的?菱歌想不明白,还是得继续磨。
入夜已经极深。今夜没有月光,案上红烛映在苏雾脸上,添了几丝淡淡的柔和,倒少了平日里的不可方物。
菱歌磨得累了,起来揉揉肩膀,抬头便见苏雾挑灯夜战的样子。他的眉毛是一道极英气的弧线,被灯光勾勒出一道浅浅的阴影,感觉更加立体了些。他的眼睛仍是那乌黑的一片,藏在浓长的睫毛下却也闪出专心致志的光点,让人一下子挪不开双眼。而菱歌却不敢长久盯着他——苏雾周身的气质,都好像是前一秒还在专心写信,下一秒就能抬头看向你,一下子戳破你全部心事的样子。
倒是还从没见过如此认真的苏雾。之前看他做什么都是漫不经心,游刃有余的,今天虽被他戏弄了一番,可是看见他如此专心的样子,心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忽然被触动了。
菱歌一想到这点,就开始疯一样地摇头,怎么花痴还能犯到他身上来了?!
菱歌之前一直告诫自己,这个苏雾,沾不得。
可是现在心里偏偏这么烦。
苏雾在纸上“刷刷”地写着,到最后一笔时优雅地停下,素尺已经立在旁边,见状恭敬地把信放起来收好。
“即刻送给上官明澈。”
素尺恭敬地答了声“是”,又对苏雾道,“风大人传消息说要过来,不知是不是老宗主……”
苏雾冷笑了一声,“既然义父派了人来,我自要好好迎接才是。”
素尺点了下头,出门时望了菱歌一眼,没敢说什么。
菱歌趴在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睡着。烛火映着娇嫩的睡眼,倒显得她少了些平日的伶俐,多了些乖顺的样子。
苏雾今日本不是有意为难她,只是听她和倾野出去,心里莫名地有了一丝不悦,却说不清道不明。今晚将她拉到这里,看她一会儿忙乱一会儿生气的样子,心里又慢慢豁然,好像埋了好久的东西,终于又见了太阳。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什么。
菱歌看他的时候,苏雾其实早有察觉,然而他只要不抬起头来,这视线就能维持得更久一点。
就像此时,他用手指轻轻刮过她娇嫩的红唇,挺翘的鼻尖,浓黑的睫毛……只要她不醒过来,就能多维持片刻。
然而他苏雾,要得绝不止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