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馆》梅扇子

7、夜勾引

　　一阵默响，楚思与狐槿进了城。
　　这渭城，楚思见与卫霖形容的一片垂暮萧色，倒不甚明显。城门那里熙熙攘攘，挤了许多人，背影指指点点的，不知在看什么。
　　狐槿本打算绕道走，可是闻到一股颇重的阴血味，心中咯噔一下。
　　身后车中楚思已道：“停车。”
　　狐槿朝后看一眼，将马勒住，停了马车。只见楚思立刻从车中跳出来，紫衣惊艳娆，墨纱袂飘曳，绝代风华地将这一街的景，都添得明亮而别样。她目光清幻地盯着那群人间，朝那边走去……狐槿一怔，忙跳下马车，跟了过去。
　　“哎哎，这人不是神经病吧！”
　　“是啊是啊，可惜了，生得如此好……怎就是个神经病呢，你看还荒唐地扛着把白骨在这晒太阳！”
　　楚思身上故意散发了些刺凉意，这看热闹的百姓感到背后一阵阴凉，不由转身，见来了一位美的和神仙一般的人物，而且气质很特别，惊呆中，她眉宇之中浅浅泛着清华，一句“借过。”不由让人为她呆呆绕道。
　　一路开道，楚思敛目走到最前面……那最前方，见百姓围绕的地方停放一辆驴车，驴车上坐着一位锦衣男子。楚思将目光转向他身旁那口棺材，倏尔眼神变幻的清利莫测。
　　那是一口金丝楠木棺，棺盖打开，暴露在阳光下，那原本就白的毫无瑕疵的尸骨，黑色的绷带一道道交错缠绕在眼骨位置。明明尸骨未动，可是楚思却能看见她笑着，尸魂还在。还有那株象征着夜叉族高贵身份的鬼腾，醒目地刻在她额间，凡人眼不可见，却在她眼中跳跃着荧荧妖光。
　　“夜卿？夜叉族族长……”低喃的语调，透着些耐人寻味。
　　狐槿也从人群中走来，静立在楚思身侧，见那一人一骨，坐在城门前面向阳光，有些怪异。那锦衣生得俊美不凡的男子神态自若，细长的凤目，里面洒着一片潋滟的光。他双腿屈膝盘绕，坐在楠木刻枫的棺材边，眉宇透着股衿贵气，嘴边噙着抹深深笑意，颇为自在悠然。
　　他道：“半生，你看，这就是白日的世道，与你记忆中那断断续续的场景还是很相似的。只这渭城不比我鲁国的城都繁华，但这个时辰还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现带你来的是渭城城门，这里白日多有商贾出入，人们带着器物来此交换买卖，所以周边会有些小贩。你的左手边卖茶的，卖刀的……右手边是卖鞋的，卖糕的，卖你们女儿家喜欢的金摇首饰的……林立两道，些许热闹……”
　　“你说许久没有晒过太阳，很想念清阳的味道……”鲁策伸出修长的手指，放在阳光中，转身对那棺材中的白骨，谈笑道：“这日阳光恰好，不冷不热，不骄不燥，轻轻的，在风中悠荡，于树间微凉，在城砖里捉着迷藏……呵呵，洒在面上，觉得舒悦非常。”
　　“人声也在耳边……你听到了吗，不是你们夜叉族的语言，是你想听的人话，你记起来吗……记起你努力想要记起的东西了吗？”
　　“半生，托你的福，我恐怕晒了这辈子最暖和的太阳。”
　　“半生，原来你眼中的白日是这般的，以前不觉得，竟很是美好。”
　　“半生，你要是能醒过来与我一同看看多好。”
　　“呵呵……不对，不对。那么你就不叫半生了，说不定给自己胡乱改个“一生”。”
　　“哈哈……一生……”
　　“一生也挺好的。”
　　“一生，有白，有黑，我能陪着你，你能陪着我，挺好的。”
　　他自言自语，笑着，感慨着，对那具漂亮的白骨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旁边的百姓早已把他当做疯子，但见他长得俊美贵气，指点中透着些叹息.。
　　“馆主，这男子恐怕是那失踪的鲁策。”狐槿记得卫霖对他的描述，与这男子颇吻合，在旁猜道。
　　楚思手已在掐算，从鲁国开国王君，默默地算到鲁文王二子鲁策，最后拇指轻点食指一下，方罢。眉目清转，狐槿见她掐算，本想问她算着什么，只见她突转身朝身后看去。他也跟着转了过去。
　　一瞬，他的眉梢微微地挑了挑，那妖娆的媚丽越发深刻。
　　一袭白衣出尘，风度翩翩的云澈和灰衣严肃的卫霖前后带着军卫和官衙赶过来。那官衙先是跑过来，将百姓疏散开来，开了两路的道，令云澈和卫霖正好能看见那正中的人。
　　他们见如探子回报，鲁策不假，皆在心里吁了口气，眼中跳跃着一丝侥幸的欣喜。
　　在看到鲁策的同时，一抹墨色不期然地跳跃到云澈眼中，他倏然猛地顿住脚步，鬼使神差地准确无误，朝着楚思的方向望去，心中一震。
　　楚思见他突然望来，先是一怔，复而抿唇对他笑了笑，很是清婉。
　　云澈远远地见着，心，倏尔地一紧，只觉得一股酥人的疼意和思念，盘根错节，磨人心头地漫开。
　　*
　　渭府衙。
　　不管他是否疯了，找到鲁策的渭府官老爷和城守大人见到拖着棺材完好进府的鲁二殿下，当下抱住“嚎”了一声，那眼泪嗒嗒的，哭得一把鼻涕，又一声大笑的，吓到众人。云澈在旁笑说他们才是疯了的那个。
　　是夜，渭老爷和城守摆宴庆贺，十几桌渭衙府和云澈掉过的官军喝醉方罢。
　　鲁策虽在城门前对那白骨甚为随意谈笑，感觉很好相处的模样，可是对其它人无论指点还是奉承，却始终沉默着一种强大的目中无人。为他庆贺的晚宴他只是喝了一杯酒水，便有些厌恶之色的离席，好似所有人都欠他的，不够格地在他眼里，让人瞧着狼狈又不敢接近。
　　见着他拖着棺材离开的孤寂背影，云澈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可却还被身旁抿着清酒的楚思听到了，她问：“叹息什么？”
　　云澈见楚思同她说话，转身见她的眼睛，一泓清泉闪着清辉望着他，心跳有些不常，便微微瞥过目光，在她好看的鼻头上停顿：“鲁策，他原先不是这般的……”
　　“哦？那是哪般。”
　　“我……只记得他年少的时候，十分的聪明，读书不仅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待人也很热心，温文尔雅，翩翩少年，时常说笑。”
　　“你同他很熟悉吗？”
　　“见过一两次。”
　　云澈带着些好奇地将目光放在她眼中，“你为何对他如此在意？”
　　楚思扬了扬唇，头转向方才鲁策离开的方向：“因为，你找我来捉妖啊……他现在可是找到那妖最快的捷径。”
　　*
　　是夜，风吹着翠竹，月下一片斑驳的竹影交错。
　　两个人的对话，从屋内低低传来。
　　“那日之前，馆主和夏侯云澈曾认得？”
　　“不认得。”
　　“不认得？不认得……那为何总与他说笑，看得……怪恼的。”
　　“此话怎讲？”
　　温轻的话语带着些蛊惑传来，“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说好了不是吗？”
　　一阵风吹过，吹开窗台，“喀喳……”作响，只见一副香艳的画面跳跃在清饶的夜中。
　　狐槿跪在楚思身前，青衣的带子解落在地，露了些肩头和颈部的锁骨在红烛之下，白皙而性感，透着诱人的邀约。他低头，牙齿正咬在她的小手指上，用唇齿舔着，磨蹭着。
　　不时抬头，他平日那张清秀而温雅的脸上，写满了忠诚与痴迷地张望着她，脸上此时方染着些桃花般的艳红，媚眼如丝地一番丽娆的水光，像是一种勾引，又像是一种楚楚可怜的控诉，与平日斯文而雅的摸样，判若两人。
　　楚思瞧着他，微含笑意。
　　这番勾引已不是第一次，只是之前，他只敢抱着自己的手，摇着狐狸尾巴渴望地瞧着她。今日不但露了骨头，还把她的小手指弄得一指黏嗒嗒的口水，倒是异常的。
　　她俯身，望进他眼里，尽在咫尺的一张脸，说不上惊艳，可是看了几百年，却觉得是极其耐看的。没有一丝情欲（qingyu)地，好笑地望着他，低声的话语，魅惑而温柔：“槿槿，你在做什么……竟如此等不及要吃了我成仙？”
　　有些委屈，带着可怜的撒娇味一句：“我怕我吃了你之前，你和别人跑了。”
　　她一声轻笑，手已伸向他的衣，莫可奈何：“你啊……”将那青衣拉上，领口紧好。如小时候般，拍了拍他的头，“放心，我哪也不去，陪着你待到归烬。”
　　他抬头看着她，目光一瞬深深。。
　　她絮道：“若是着凉生病了，谁为我熬药，谁为我煮茶……”
　　他被她拍的突然静默，唇齿慢慢从她手背上松开，低头刘海遮眼着不语。
　　楚思看着他，看着他手捡起那青衣带，起身，从容地将带子系好，然后理了理墨发，表情由方才一瞬的黯然，慢慢地缓和开来，斯文而雅。
　　他绕过她身旁，将那方灭的一根红烛用火折子点燃，然后温顺地又回到自己的身旁，眼中的欲色已全然褪去，伸出手为她开始沏煮一碗铭香的安魂茶。
　　她垂了垂目，遮了一抹淡淡的玩笑。
　　一个声音放在两人静默中响起，带着些浓浓好笑的嘲弄：“呵呵，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二位的雅兴。”字语在“雅兴”上咬了咬。
　　楚思抬头，“不会。”
　　看向前方，原本空荡的只有竹影的窗阑前，出现一个人影。夜色中，那抹红枫的缎裳曳地，簌簌而来。那人从夜色中走出来，很艳冷的一张脸，漂亮得塞过天界许多神女。可那张漂亮的脸上却写满了痴怨，讥嘲，残冷，和矛盾的挣扎，还有一丝在那明艳笑意下，刻意深深隐藏的孤空与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