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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夜曾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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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苍同夜卿认识了六年,从最初的陌路,到后来的相知相识相守,情深暗许的璃苍甚至为了夜卿放弃后宫一大片的莺莺燕燕,按理说,他不应该说出那么绝情的答案,而他方才的举止是有原因的。
而那个原因,便是卫国储君,鲁渊。
夜卿怒了,回到自己的西宫,因为脸色冷得和把寒风里的刀子似的,稍微懂点脸色的宫人皆是退避三舍。但除了一人。
“小夜,你回来了!”撂了夜卿曾最喜的鲁国蟹薄饼子,鲁国的大公子鲁渊卷着藏白染着污油的袖子,满脸喜色的跑过来。
“嚓……”瓷碗打碎的声音,夜卿二话不说,气头上的瓷碗便砸在他脚下。冷到冰窖的声音朝他怒道:“滚!”
鲁渊一愣,“怎,怎么了?”人前威风,号令千军的他,在夜卿面前,总是心里揣着一丝的胆怯的,很多年过去了,即使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年,有些东西却是一点未变。
虽然夜卿脸色不好,他还小心翼翼走向她,温柔地看着她,将香喷喷的蟹黄金饼子放在一旁,轻声轻语道:“是不是卫国百姓暴乱的事,这事我听说了,你别担心有我在呢,他们若敢拿你怎么样……”细长的眼睛里,一抹残冷闪过:“我朝夕倾了鲁国的帝都。”
鲁渊这边握拳说得豪情壮志,夜卿这么一脸出神。她脑子这会有些乱,不得不承认,璃苍方才的回答,打击到她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深深的失落感侵蚀到她全身,令她哪里都不舒服,怎地都不痛快。
待她反应过来,见鲁渊还不在,当下皱了眉头,“你怎还在这里?”
鲁渊面色有些痛苦地受伤,忍不住拉住她得衣袖,弱弱地甩道:“小夜,难道你忘记当年我们的约定了吗?”
“约定?”夜卿想把袖子扯过来,奈何扯哪边,鲁渊一袭白衣飘哪边!
鲁渊忙点了点头:“对,我们的约定,如若有一天夜族不再是王族威胁,我们便在一起,你当时答应过我的。”
“有这事?”夜卿一脸酱油色地看向他。
鲁渊重重:“恩!”了声,忍不住埋怨了句:“你怎么忘了?”
“压根就不记得。”
“你……”
夜卿在他俊朗阳刚抽搐的面容里,窥着些坚定带纯情带恼意的羞涩,慢慢地找到一些以往的记忆。
*
那是十年前的鲁国,她未嫁,他不曾娶,年少的青涩,擦肩而过一段短暂而懵懂的猿粪。
那时的夜卿还不是卫国权倾朝野的太后,而是鲁国一大望族夜氏族长同乐姬偷情生出来的孩子。
直到有了夜卿,夜卿那个美丽的母亲才被收为妾。她母亲虽然长得妖艳,可骨子里却是个本分的小女子,见有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又有了栖身之处,便准备带着小夜卿好好地在这个显赫的家族求个安稳,没想到那却是噩梦的开端。
夜氏的夫人也是名门之后,却也是个远近闻名的妒妇,自打夜卿母亲一进门,她的美貌便成了她眼中的一根不挑不成活得刺,于是百般刁难乐姬,自是不在话下。
慢慢地,嗷嗷待哺的小夜卿长大稍许,她常眨着天真而艳美的眼睛问她那被折磨的草木皆兵的母亲,“娘,为什么我们要住这么破的房子,为什么爹爹从来不会来看我们?为什么我今天只是给妹妹捡发带想还给她,她却嫌弃地跳我很远地方,府里的人也都不喜欢我。”稚嫩的声音只有好奇和不解,委屈倒是很少。
脆弱地仿若轻轻一击就碎了的乐姬,那时的神智被折磨的也有些不正常,她的内心压抑到极点,可是她没有人倾诉,没有人可以发泄。于是,她不理会女儿的询问,只是去打她,去骂她,去怪她。
那一句句哭闹疯癫的质问:“为什么你是个女娇娇!”在幼小的夜卿心中,投入一道深深的阴影。她觉得自己似不应出生在这世上,她似乎连累了因她而如此可怜的娘亲。
日子便这么过去了,夜卿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地越发懂事,原本的天真无知不再。为了她神智已不清的娘亲,她在夜府越发乖巧,越发沉默,越发卑微。她把自己放得很低,低到有时连一个奴婢都不如。大家都把她们母女两当做街边讨饭的乞丐,常在背后耻笑。
看着乐姬那惊惶而不修边幅的容颜,看着夜卿那常年抹着锅黑乞丐般的样子,夜府的家母终于满意地不再理会他们。
夜卿便乖巧沉默地和她娘亲相依为命。在这个世上,虽然这个唯一的亲人似乎从未给过她一丝温暖,但是她害怕她的离开,她害怕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所以年少的她拼劲全力,观察着,摸索着生存之道,竭力守护她,用她的全部。但是她的娘乐姬,最后还是在她一次去拿饭的空隙,割了腕。
从那之后,夜卿便开始一朝大变。
*
乐姬葬后,夜卿洗去脸上常年的锅灰,她一身素白的衣,脸上也褪去那伪装的乖巧和懦弱,白净妖艳,周身气质冷艳成霜。
终日,她不吃不喝地在偏苑里抚着她娘唯一留下值些银两的古瑶琴。一日,恰好被带着小侄子来游园的鲁国大将陈赫听到她得琴声,惊这琴音里的冷漠透彻,绝凉孤傲,便同夜卿的生父寻了过来。
三人在门前看着那个小院,漫天的红枫如火如荼,在冷风中簌簌落地,手指弹出血的冷艳少女,像画中的仙子,不由皆是惊为天人。
那陈赫的小侄子便是鲁渊,那时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屁孩,还未经受夺宫,废太子,以及娘亲变为王后等一系列让他内心成熟的变故,是个内心软哒哒,又直接得令人想拍砖头的脱线俊秀少年。
他见到这么美,比她母后还美的美人,当下惊呆了。但是令他小心脏狂跳的不是她得美,是她身上那股独一无二,冷艳惊绝,盖世无华的气质。他突然想冲过去,想请求她和他交朋。
的确,他也这么做了。
他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一下扑倒在她瑶琴面前,眼神无比诚挚地眨着两把小扇子,两只爪子扣住她的琴。其实他当时想抓她的手,但是他不敢,他打从那会年少初见,便怕极了她,没由来的。
他抖着薄胭的唇,说得断断续续:“仙,仙女……你,你,可否与我做朋友,我,那,我唤鲁渊,我父王是鲁王。”
一阵的寂静,只有翩翩的红枫,缓缓地落在那位冷艳的少女,和那个诚挚的少年身边。
夜卿奇葩地瞅着眼前的土豪金。
半晌,一阵轰雷般的大笑,从门那边传来。张赫一声大笑:“哎呦,夜老,你瞧这小子这出息!”
少年的无心之举被夜卿的父亲夜桓看在眼里,他当时笑着,一双闪烁算计的眼睛,转向那个不甚熟悉的少女,又觉得有些眼熟,有了收她做义女的打算。
后来查了一下她的身世,夜桓才知她原是她的女儿,便是高兴不已,已然忘了曾经对这个女儿做了什么。于是,他摸了摸她得头,让她搬出那座冷清寒碜的宅子,同他正夫人的女儿一同接受贵族小姐的礼仪教育,并且把她记录到夜家的族谱中,逼死夜卿生母的正夫人名下。
夜卿默默地接受了,尽管许多人不耻,她还是接受了。
她接受了夜桓的安排,接受了同那个在她面前,她总是半睁半眯着眼睛,相貌都看不清的鲁王爱姬的爱子鲁渊交朋友,接受了别人背后同样的鄙夷和嘲讽。
她念书,习武,骑马,射箭,学医,勤奋地令人错愕不已,却惰于女工,烹煮,琴舞。渐渐地,她出落地不仅冷艳,而且眉宇间透着一种男儿的英气,府里的人渐渐都称她女公子。加之后来那个常屁颠颠来找她玩,同她好,还介绍一大批贵族子弟同她认识的鲁大公子,鲁渊,突然成为鲁国未来的储君。整个夜府,都开始用鲁国卫国王后的眼神来闪闪发光地仰视她。
于是他们尊敬她,称赞她,甚至想和未来的王后攀上点关系,但是夜卿实在太冷了,而且以前那乖巧沉默的性子大家都觉得仿佛是她装出来的,她们的女公子,性子暴的好比那山上的母老虎……
有一次,一个下人撞到了她,好巧不巧那靠着个湖,夜卿眼皮都不抬地把他投进湖里。
有一次,府里的一个夜桓曾经的宠姬想要巴结她,送了些金银首饰与她,金银首饰她都收下,还破天荒送她出门,真是感动的人家一塌糊涂。隔天,她则是从那盒首饰中拿出一只成单的耳环,带着人去管家房内找到另一只,拖了一口精美上层的木箱,把那管家和那叫过来吓的脸色苍白的姬妾装进去,送给夜桓做50大寿礼。当时气的夜桓雷霆大怒,把那管家给打残了,那姬妾卖进了青楼子里,而夜卿,则只是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有一次,不知谁在背后说了她那死去的娘亲一句,贱人,她掐着人家的脖子,当场那杀人的眼神,夜府的人瞅见的都绕道走。
还有许多次……造成夜府上下,都不敢惹她,不敢接近她。
她像是冰冷的烈火,仿若靠近,就会把人给焚成灰烬般。
唯独那个什么都不知道,隔三差五来寻她玩的鲁大公子,被她折磨,被她打骂,被她按在树下面不知道做什么惊人骇俗事……独独地成了个特例,顽强地挤进她暴虐的世界里。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鲁渊喜欢夜卿。
他看着她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包容,欢喜,木讷,羞涩,好像眼前站得是个全世界最美的珍奇宝物,而不是母夜叉,亮得他那双星目,栩栩如生。
即便这般,他十八岁那年还是娶了鲁国一大贵卿势力,吴氏长女,令许多看客唏嘘不已。
成婚的前一日,被锁在宫中的鲁渊在太子亲卫的帮助下,翻墙爬出了王宫,又爬进了夜府,心脏跳得不停地背着小金库,准备带夜卿私奔去。
那日夜卿也收拾好行装,几年的学武生涯,她暗中拜了名士,暗器使得一绝,自认在外面生存不是问题。
很多人都以为她因为她娘亲的死而性格大变,其实她本性就是如此,就像一坛鲁酒般,冷烈淳辣,火暴非常。而她之前的人生,都是为了她娘亲而活。虽然乐姬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丝温暖,但是夜卿到底觉得,她还是给了她一点真实存在的信念。
她是有爹娘的人,她不是没由来地存在这世间,只是他们从来没有被爱过,这便够了。
而自打她娘死后,她那个无亲无故的爹还有继母,便都不曾在她心里停留一刻。
她想要自由,她想要过只属于她夜卿的人生,她想要重新开始她的人生。
鲁渊的出现,给了她一个机会,于是她抓住了。不接受他,也不拒绝他,她似乎有一种直觉,夜族不是鲁王最明智的选择,当然她与鲁渊也不会成为结果。
于是她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有些笨拙的玩伴。但她也并不是完全泯灭良心,不知人心冷暖,这些年他的守护,让她觉得,鲁渊算是这世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于是作为这些年的友情,她写了一首小诗留给他,是他常念叨她写字好看,让她写,她把他拍晕了也不愿写的酸诗。
那是她用篆刀刻在红枫上面清丽小篆。
上面书着:
投我以木桃
报之汝琼瑶
匪报也
永以为好
她抚着枫叶笑了句:“这个傻子,除了木棍,我何时投过你木桃,这世间……又哪会有永以为好的美事。”押着枫叶,夜卿在鲁渊急急忙忙拐进她的小园时,先他一步,离开了。
独留那叶红枫,在窗台夜风中,被烛台押着,微微曳动……
只依稀见那一排:永以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