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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甘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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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正是初冬时节。
众人在走出了俭容山的范围之后,就明显感觉到气温下降了不少,寒风凌冽中一路行来,大伙见着的都是越渐萧索的冬日景物,现在出现在众人眼前众的小院子也不例外——但不同的是,这院子的萧索中竟带几分清雅。
也许是因为屋旁的竹林罢……或者,是因为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个绿衣男子?
能至今依然跟在江晟身边的禁卫可不是一般的货色,除了自身功夫了得之外还深得王上的信任和宠爱,经常出入内城后宫的他们谁没见过几位所谓的“宫中粉黛”?什么天仙美人、俊俏哥儿在这些“阅人无数”的家伙面前都不过是一具长得稍微端正些的皮囊。
可是,眼前出现在大家面前的这个绿衣男子,实在有些特殊!
首先震撼人的,是那一头与他清秀年轻的面容不相符合的银丝白发,接着……就是这人的笑容,突然面对一伙灰头土面、形色肃杀的不速之客,他依然笑得淡淡的、浅浅的,仿佛春风一般,在这初冬时节吹得人心里暖暖的。
这奇怪的绿衣男子只是无谓地笑着,杵着花锄,任由阵阵寒风掠起他的袍角。微侧着头的他一脸淡定,仿佛面前站立的并不是一群狼虎似的的兵胄。其平和的模样,竟让一路来心火上燎的众禁卫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大家都勒马禁行,愣愣地看着那男子。
前队的异样很快让居中的江晟等人发现了,一阵小骚乱后,晋王陛下出现在了队伍的最前端,一直跟着晋王的凌妃自然也跟着见到了那位绿衣男子。
第一眼,若水呆了一下。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男子——俊秀?清雅?儒雅?可是这一切的形容词配上他那一头银法又变得不切合。
原本在常人身上显得沧桑的银丝顶在这人的头上竟有些妖冶的美感,但与之相对的,是那人一脸神圣的平和,再加上他那一身苍翠欲滴的明绿,衬得其整个人矛盾而又绝尘。
所以,众人乍见此人后都会一时忘神,实在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不过,盯着那绿衣男子发呆的人中并不包括晋王江晟,见惯各式美人、脔童的他,对眼前的人除了有几分惊奇之外,倒也没有多大兴致。
发现自己手下都莫名呆滞后,晋王陛下非常不满地皱了皱眉头,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很不高兴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竟然会看一个男人看到出神。
江晟的那一声“哼”仿佛灌顶惊雷一般,刹那间让众人恍然。其实确切的说,大家不过是让眼前意外出现的怪异白发男子给“惊吓”住了。“这是人还是妖精啊?”大部分的兵卒心中莫名地升起了那样的念头。还好随行的禁卫毕竟不是常人,纵然惊呆愣神,也只是片刻功夫,随即,众人便纷纷回过神来,见识颇丰的老尚书尤其快些。
“你是何人?”老尚书林大人厉声道,一脸严肃的他细看下来面有赫色,想来他也为自己方才的莫名失神而窘然。
那绿衣男子听着林尚书的喝问竟侧面一笑,“这位老人家问得好生有趣,”他说,一边将手中花锄放下,“阁下不请自到,站在我的院子前面踏了不少青苗翠竹,竟然还问在下是谁……”
“大胆!”回过神来的禁卫尽显其狼虎本色,齐齐将手中兵刃抽出半截,一阵铿锵之声后,白晃晃的森冷之光晃得旁人眯住了眼睛。
局势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空气中慢慢有了些萧杀的气息。
“且慢!”出言制止众禁卫的是卫尉钱之洞,向来谨小慎微的他自然知道现在不是手下儿郎们耍禁卫威风的时候。
急急给左右施了一个眼色后,钱卫尉对王上耳语了几句,得到晋王颔首后,他清了清嗓子,微笑道:“这位先生,我家王……老爷本是沧都城中的富家,只因为现在叛王做乱,不得以带着些许家兵往北方避祸,不巧路过贵地,还望能借地歇歇脚步、吃点东西。”
“呵呵,”闻言,那绿衣男子笑得更是纯粹,“原来是沧都中的贵人,辛会辛会!”说着,他轻轻一揖身,不卑不亢又不失礼节。
“既然是有朋自远方来,只要阁下不嫌弃小舍简陋,各位尽管歇息便是。”说着,这绿衣人转身冲着茅屋里叫了声“阿才!”
一个中年壮汗应声而出急奔到那绿衣男子身边,他看了看自己的主人,再看看篱笆外那群明显不是善类的陌生人,防备之情溢于言表。
“啊……啊……”那个名叫阿才的壮汉面上尽是不赞同的神色,他指着江晟等人比画了一阵,口中“咿咿呀呀”着——这壮汉子竟是个哑巴!
“没事没事,”绿衣男子仿佛知道阿才想表达的是什么,只是安抚性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对着江晟等人,说:“在下甘竹,本是晋南沧济人士,只因天生白发,与常人颇异,恐在故里惊吓四邻,便带着家仆阿才出来云走四方,行至此地,见那翠竹可爱得紧,便起心造了房子,呵呵,说来在下迁至此偏僻之地已有月余,阁下等还是第一批客人呢,相请不若偶遇,若不嫌弃,各位进来一坐便是,只怕寒舍薄陋,若是有不道的地方,还请各位海涵。”
说着,他又对着江晟深深地一揖,“家仆粗俗,且不能言,有了得罪的地方,还请王老爷不要见怪。”
“免礼吧!”江晟笑容僵硬地挥了挥手,他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不敢对着自己的臣子说自己是大晋的王上,此时他心中的种种滋味自是不用细表。但出于安全的考虑,纵然千般不愿,他还是采纳了钱卫尉乔装匿行的主意。
“谢过王老爷。”甘竹笑着站起身,尔后对阿才说:“你将军爷们的马匹照顾好……寒舍地方浅窄,实在不容这么多人马,还请军爷们在院子里小憩片刻,至于王老爷……您若是不嫌弃,堂中一坐,怎样?”
江晟等人急奔了大半天,早就疲惫不堪,现在见那自称“甘竹”的男子相邀,倒是正中下怀,正好被派出去打探的斥候也回报这周围并无异样,他们哪里还会推辞,纷纷下马进了甘竹的院子。
众禁卫径自在正院前的小坝子里造灶做饭,阿才则带着冒充帐房、管事的诸位大臣到偏厢中歇息用餐,而端坐在正屋里品尝甘竹刚才做好的“晌午”的,自然是“王老爷”江晟和他的夫人凌若水。围着一张大八仙桌,江晟正毫无王上架子地坐在上位大口豪吃,神情间满足无比,惬意无比。“大管家”林老先生、“家兵队长”钱先生陪坐在桌子下手,绿盈以及专门贴身保护江晟的两个死士则站在旁边伺候着。
其实桌上的菜并不丰盛,味道也不算精致。但就这样的农家小炒落到逃亡了半天、腹中空空如也的江晟等人口中,竟是无比的极至的美味!
一时间,席上众人不论男女,都埋首于面前饭菜中,吃得津津有味,看得旁边呆立着的几人直直吞口水。
“不错不错……”江晟一边大口往嘴里赛着食物,口中一边满足地嘟囔,“孤从来没想过这白水炖萝卜竟然也有这样的美味……”
“老爷!”正努力扒饭的林尚书顿下手中的举动,提醒着唤了江晟一声。
闻言的江晟干笑一下,他称“孤”是习惯了的事情,这一下子要改哪里那么容易?
“这不没有外人么?”江晟说,讪讪的,“那个叫甘竹的怪人不是说出去端最后的拿手大菜了吗,这里就我们几个人,说露一两句,无妨、无妨!”
“老爷还是小心为妙,现在还在那黄家人的势力范围里,我们万万大意不得。”钱卫尉放下碗筷,小声地说,一边他还小心地看了看与厨房相邻的那道门。
江晟无所谓地哼笑一声,正想再说什么,却被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动作。
只见那绿衫甘竹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王老爷……”走到桌前,一脸自得笑意的甘竹道:“此道菜肴可是天底下最最珍贵的,还望王老爷珍视之……”
说着,甘竹将托盘放到桌子中央,然后,猛的揭开了一直盖在托盘上的盖子。
盘中事物瞬息间毫无遮掩地出现在江晟等人面前。
早就期待了半天的江晟等人连忙倾身上前打探,却不想看清盘中事物后众人愣呆了!
泥土!
那盘子里装的竟然是满满一盘泥土!
怎么会是泥土呢?
江晟爆怒了!
一种被戏弄的愤恨瞬间占领了江晟的每一条神经。
“大胆!大胆!”江晟说着,忿忿地扔下筷子,一脸愠色,“说什么天底下最宝贵的珍馐,你竟敢……”
“王……老爷。”那甘竹面对江晟的怒火,丝毫没有乱阵脚。他轻笑着,指着盘子中的泥土道:“土为万物之本,难道您认为还有比这泥土更当紧的东西吗?这不是最珍稀,最珍贵的东西吗?”
说着,甘竹微倾着身子,两个指尖轻轻捻了些许泥土,放在鼻前一嗅,然后闭上眼睛,露出莫名的满足神情。
“你!荒谬,荒谬!”江晟说着,猛一捶桌子,餐桌上的碗碟应声蹦达了好几下,把旁边的若水等人吓了个够戗。
但旁边的林尚书却因为甘竹的言语睁大了一直半眯着的眼睛。
“泥土……”林尚书拦住正要大发雷霆的江晟,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这笑得一脸古怪的银发男子,“阁下仿佛话中有话,能明说吗?”
“呵呵,”甘竹朗笑出声,他半侧过身子,对着窗外那一方荒地,道:“王老爷,对您而言,这天底下……”沉吟半刻,甘竹猛的睁眼,对着依然愣踵的江晟几人,道:“还有比这土疆更重要的东西吗?”
“你是什么人?”卫尉钱之洞闻言大惊,他迅速地拔刀起身,“呛啷”一声,一脸惊恐的钱大人把刀刃搁在了若无其事的甘竹脖子边。
能对江晟等人说出疆土最重的话,在座的就算再笨也能隐约猜出,这奇怪的银发男子肯定知道江晟的身份,要不他怎么会说出那么奇怪的言语?
“我?”甘竹依然笑着,仿佛没有看见就搁在自己颈边的利刃,“不过大晋国一个卑微小民罢了。怎么,大人们对在下准备的压轴大餐不满意?”
“呵呵,”林尚书笑着接了话茬,道:“看先生行事谈吐,也不是常人,何必弄这些玄虚呢?说吧,谁派你来的,有什么目的?”
甘竹摇了摇头,“没人派甘竹干什么……甘竹只是想在眼下这危卵之期,尽一个大晋子民的微薄之力而已。甘竹若是没有猜错……寒舍能招待王上御驾实在的荣幸之极,哈哈!”
“哼!”没有理会甘竹的笑颜,仿若惊弓之鸟的江晟冷哼一声,脸色铁青,近来的逃亡生活让他变得尤其敏感和易怒,“说得那么好听,是哪家叛逆派你在这堵孤王的?想必你现在已经将孤的行踪报出去了吧。很好……很好……可惜你没命去享那荣华富贵,钱卫尉,还不把这逆贼砍了!”
“是!”
“且慢!”
与钱卫尉的应诺声一齐响起的是凌妃的声音。
所有的人的转头盯着那一向寡言的贵妃娘娘。谁都想不到,她会在这当儿插言。
“爱妃有什么意见吗?”扭头看了若水一眼,江晟有点不耐烦。
“嗯……”因为众人的关注而有些局促的若水拧着衣角,怯生生地说:“臣妾只是想到……臣妾家乡那边有个传说……与眼下情形有些相似”……
江晟眉头拧得更深。凌妃是什么意思?没看见他正生气吗?怎么突然说起什么传说来了?
咽了咽唾沫,若水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壮起了胆子的她对江晟附耳而言道:“臣妾在云国时曾经看过一个故事,说是先祖文王在还是王子的时候也曾历经叛乱,当时文王正要逃去临国避难,途中路遇一农舍,文王的侍从要那老农献些食物,结果,那老农就献了一碗泥土,说是那是为王者最应珍重的宝贵之物,文王恍然,不再偏安临国的庇护。后来他励精图治,次年便大败叛军,一统了云国……”
言毕,若水便垂手站到一边,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见着那总是浅浅笑着的男子要被砍头,心里竟生出些不忍。这太不是她素来的风格了!但是,在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她的嘴巴就已经先喊了一声“且慢”。无奈下,破罐子破摔的她只是勉强一试,希望自己家乡的那个小故事能起些许作用。
果然,若水那语音一落,江晟便陷入了沉寂。他没说话,只是用奇怪的眼神在若水和甘竹身上来回扫过。
好半晌,他才挥了挥手,叹息一声,对甘竹道:“凌妃娘娘说你别有寓意,孤给你个机会,说说你到底要干什么。说好了,孤饶你一命,说不好……哼!”
配合江晟的冷哼声,钱卫尉手中的刀刃越发贴近甘竹的脖子。
喉头上下略一滑动,甘竹讪笑着抬手想做一个抹汗的动作,但就只是那么小小一动,竟惊得钱卫尉将他的颈侧画出一道血线。
“大人手下可要留意些。”甘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特意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王上问甘竹有什么意思……甘竹无能,只是想仿仿古人,请吾王振作而已。唉,甘竹自幼异像,常受嘲于同伴,不敢与之嬉戏玩耍,只能躲进小楼,沉浸于书海苦读中,多年来习圣人文章诗书,虽不敢说经纶满腹,但也算有些许心得。古圣人早有言曰,文有所得,盛世治学,乱世治天下,值此天下存亡之即,在下愿自荐于吾王车马之前,为我大晋天子早日平乱正统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到后面,向来神情淡薄的甘竹眼神中竟透出一道狂热的光。
江晟狐疑地看了看眼前这个仪表堂堂表忠心的奇怪男子,他没有什么释然和大喜的情绪,相反,听了这自称甘竹的人的话之后,江晟心里的疑惑更浓了几分。太突然了,怎么这甘竹故弄玄虚地搞了半天就只为自荐天子驾前吗?
“你……怎么知道孤的行銮会从这经过?”食指轻扣桌面,江晟纠着眉。
“甘竹从小对观星之术有些许偏好,上月在下夜观天象,发现帝星黯淡魔星四起便知天下会有大变,据天象所示,这纷乱中帝星唯一的生门便在东北方向。前些日子,甘竹去镇子里采买时,偶而听闻黄家集上的守兵说王上正往这边走,甘竹便斗胆,在这黄家集东北面捷径小道旁坐等……甘竹这里赌了一把,猜吾王可能会夜赶急路不行大道,呵呵,现今看来在下运气不错,能见着吾王真颜实在是天之所幸,方才甘竹种种失礼,还望吾王看在甘竹只是一心想为大晋尽心、为吾王尽力的份上多多见谅。”正了正衣袍,甘竹收起戏谑之色,做出一副拳拳赤子的模样。
“你凭什么认为孤会相信你的托词?”江晟问道,他也搞不懂眼前之人到底是热血男儿还是狼心贼子。
“凭甘竹的一腔热血和一条薄命!”甘竹淡笑着,说:“王上若是担心甘竹有什么二心,随时可以取了甘竹小命,甘竹死而无怨尤!”
江晟沉吟。
说实话,几经亲密之人背叛的他一点也不相信眼前这自荐的银发男子,但出于帝王术的考虑,他又不能为了防万一杀掉那甘竹,不然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只怕会寒天下士子的心,以后哪里还有人敢再来自荐归心?
忍不住和老尚书对视一眼,江晟将自己的犹豫明明白白写在眼中。
林尚书自然知道王上的顾虑,捋了捋长髯,他对甘竹道:“这位公子言重了,当国之大难时,你能有此拳拳之心,实在乃吾王之幸。不过……眼下纷乱频频,公子一届书生,只怕……”
“大人放心,”甘竹朝林尚书微微一笑,道:“在下自十八岁后便离家云游,这么些年来,大晋南北也去过不少地方,风餐露宿更是家常便饭。甘竹既然定了心要为我王效犬马之力,自然不是打着享福图安逸的主意。再说……王上现在一路往东北行去,也实在要个向导,甘竹不才,最近一年多倒是把这晋北山水游历了大半,尤其这附近几百里,甘竹更是了若指掌,现正好为吾王引道探路!”
一个熟悉地形的向导?
钱卫尉的眼睛一亮,现在的禁卫太需要这样的人了。昨天他们从黄家集仓皇出逃,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不知地形的亏,派出去的斥候往往是事倍功半,若是后面的路上有个向导那可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想到这,他不由眼神热切地望向江晟,他希望王上能留下这个人……起码在到达他们要去的禾章城之前,他们需要这个人。
之于尔后是重用还是灭口,就不是他钱大人关心的问题了。
江晟没收到自己的禁卫统领那无声的要求,他正看着一脸肃穆的老尚书,左右为难的他习惯性的想找个人帮自己下决定。无疑,忠心耿耿而又见多识广的老尚书舅舅是最好的人选。
众人一时间你望我我看你的,却没有一个人开言拿主意,小小楼室中满是寂寂的沉默,这让坐在一旁的若水手心止不住渗渗冒出小汗珠。
良久,清咳一声后,林尚书终于打破了房间中闷死人的沉寂。
“臣以为……”虽然没直视王上,但林大人很明白王上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很乖巧地在合适的时机开了口,“甘竹公子既然是一片赤子之心,而我王又正值用人之际……王上不若让他跟在钱大人手下历练一番,想必依公子之才,日后定能成我大晋栋梁。”
“大人过奖,甘竹不敢。”甘竹一听林大人的话,便知道自己的一条小命算是保住了,禁不住长吁一口气——方才他虽然一副轻松做派,但在脖子上架柄刀的谈笑风生,着实是考验人的心脏强度!
“只要能为我王尽到丝毫微薄之力,便是甘竹天大的荣幸!甘竹定不畏艰苦,死而后己!”他说着,便对着江晟跪了下去,实实在在行了三扣九拜的君臣大礼。
江晟虽然一脸疲色,但此时也在林尚书的示意下,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贤能模样,上前一步扶起甘竹,接着几人间又是一通君臣间的相互寒暄吹捧,仿佛刚刚掀桌大怒、拔刀相向的场面压根就没有存在过!
当然,这后面的一切都与若水无关了。
眼见那好看的银发男子凭着若璜巧舌一派好应答,过了王上的关,若水一直悬着的心可算松了下来。不过,她那身上刚一放松,连续赶路的疲惫就马上涌了上来。
不自觉得打了个哈欠,早就觉得浑身酸痛的若水忍不住露出一副疲态。
正打算饭后与心腹臣子商议后面行动的江晟见若水的样子也没再为难自己的贵妃,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若水带着绿盈退到了里间。
没精打采的凌妃娘娘让一直饿着肚子站在身后的绿盈出去觅食后,自己就散架似的瘫在一张竹制的大躺椅上,一动也不想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昏欲睡的她隐约觉得门边有人走动。
“绿盈回来了?”若水说,没有睁开眼睛的她声音懒懒的。
“回娘娘话,”答话的是一个男声,“钱大人叫我赶快收拾下行装,一会便要上路,所以……在下能进来吗?”
早在那男子开口说第一个字时,若水便惊猫一样的从躺椅上弹起了身子。
来人不是绿盈,而是那个怪异的甘竹!
收拾行装?若水有点疑惑,然后茫然四顾后才赫然发觉自己现在正休息着的房间不正是那男子的主卧房吗?
这个发现让若水扭捏起来,有些赫然的她一时也忘了端自己的贵妃架子。
“哦,你忙吧……”无措地站直了身子,若水很不好意思,她怎么看也不看的就独自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房间里睡了起来呢?绿盈也真是的,出去也不知道把门拉上,幸亏只是在椅子上眯了一下会,要是真卧在床上……
想到这,若水的脸竟有些不自控的微红。垂着头,她看都不敢正眼看那房屋主人一眼便直直往外走去。
就在两人擦肩的一瞬间,侧身让路的甘竹突然很小声的开口道:“谢谢娘娘援手之恩!”
“啊?”若水脚步一顿,愣了一下。甘竹说刚刚那话的声音不大,正好让身边的若水听见。
“甘竹向来恩怨分明,今日受娘娘救命之恩,他日当涌泉以报!”甘竹淡笑着,一如既往的平和,但口中所言却铮铮有声。
“呃……”噎了噎咽头,若水尴尬一笑,她反应过来甘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江晟要叫人砍了他的头时自己叫了一声“且慢”的缘故。不过……说实话,若水有种预感,就算当时她不叫那声“且慢”,眼前这银发男子也一样有办法能脱身。
“公子是一心为国谏言,本宫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大可不必上心,然后好好为王上做事便是了……”干笑一声,若水说道,一边往门外打探了一阵。从外厅隐约传来的声响判断,王上和几位大臣还在外面说事,而众禁卫也都在院子里吃着午饭,士兵们比不得吃现成的若水等人,还得自己起锅做饭呢。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有的吃啦,那两个原本应该守在房门外的禁卫自然也跟着出去抢食去了,这也就难怪这甘竹会一个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也就是说,眼下,这里屋门口,就只有他们两人对杵着。
心里暗暗腹诽了安排守备的钱大人几句,非常不自在的若水拢了拢散发,随便敷衍了甘竹几句后她忍不住快步往外走去,眼看她就要离开这让人别扭的境地,却在整个人即将走出房门那一刹那,隐隐听见身后的男人说:
“甘竹,欠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