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弃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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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帐篷后，若水一夜睡得都不塌实。每每合上双眼，江颀那绝望而悲凉的眼神总会浮现在她脑海里，若水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闷闷的。以前若水看宁王，总觉得他是个高高在上的、让人讨厌的权谋者，可是过了这个晚上，她赫然发现，原来江颀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寻常人，原来，他也会痛苦沮丧！
这个发现让若水整晚都辗转难眠，她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只是有很多杂碎的念头在她脑袋里钻来钻去，临近天亮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不过，她刚才睡着没多久，便被人大力摇醒了。
一睁开眼，见着的是绿盈那张大惊失色的脸。
“娘娘，不好啦，不好啦！”绿盈说，她的紧张溢于言表。
“怎么啦？”若水马上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立坐起身，抓住绿盈的手，“是瑚王的人马追过来了吗？”
“不是……”绿盈换了口气，然后说，“宁王，宁王走啦！”
“走！”若水呆住，脑袋里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走？”
“就是宁王他竟然自己带了十几个人走啦！天没亮就走的，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我们独独留在这里！”绿盈急赶着，总算把话说了个囫囵。
“什么！”若水吃惊极了，江颀抛弃自己这个包袱了吗？怎么会？他不顾和自己的交易了吗？而且还是这么突然变卦，一点预兆都没有？
“那……现在，又只剩我们两个了吗？”若水苦笑一声，“他们要抛下我们先走，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唉，只是这深山密林中，我们两个弱女子……唉，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要傍着宁王跑出来，现在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闻言的绿盈却哑然苦笑，看着一脸绝望的主子，她懊恼地拍了拍脑门，有些无奈地道：“瞧我这话说得，半截半截的，意思都讲说明白。宁王是走了，他带着大部分人突然换了一条路走。不过说起来也不是完全不管我们……好歹他还留了几个影侍给我们，说是……”
说到这，绿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握住若水的手，道：“要把我们送到王上那里去！”
王上！
若水瞪大了眼睛，被绿盈握住的双手竟有些微微地颤抖。这消息对若水的冲击比江颀在深山中将她单独抛下还要大！
“王上……送去王上那里？他……他没事？”若水有些不置信，宁王妃都没有保全住，王上是怎么在乱军中逃出来的？
“是啊，听说是今天大清早得的消息，王上在叛王攻城前一个时辰就已经转移出了王宫，现在安全着呢，而且他现在就在离我们不远的一个镇子里。听宁王的人说，我们顺着这路走，不出半天就能和王上的队伍会合上！”
“王上……”若水眼神有些迷茫。当初下定决心逃出宫，一个方面是怕死，另一个方面若水何尝不想试试离开宫墙的生活。可是，现在宁王竟安排她与王上重新汇合，那她逃出宫来这一遭算什么？这江颀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他会突然改变计划，而且还是一言不发的改变。
太多的疑惑，让若水不知道怎么判断眼下的情况。凝了凝神后，若水强打起了精神，她知道，一切的疑虑，只有出去找到江颀留下带路的人才能勉强得到几分解答。
飞快地收拾妥当后，若水让绿盈把江颀留下的影侍头头叫到了面前。
那影侍头目算是若水两人的老熟人了——老九！
对于若水主仆二人的种种疑问，老九很本色地坚持了当初接应逃出宫的若水等人时的缄默风格，不管若水和绿盈怎么旁敲侧击，他都只是机械重复几句话，说什么因为战局有变，宁王殿下必须换道去另一个地方安排接应王上的事宜。而凌妃娘娘，为求安全，自然是要将她护送到王上身边让他们夫妻团聚！
至于江颀去了哪，往什么方向走的，还有他们怎么知道王上行踪之类的问题，老九全是一问三不知的神态，嘴巴硬得跟蚌埠似的。
问了半晌无用功的若水泄气了，瘫坐在椅子上，看着身边那几位一脸冷漠着请自己赶快上路的影侍，若水失望了，她知道除了认命妥协，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一种被抛弃的悲凉和对未来前途的迷茫瞬间俘虏了她。原来自己挣扎了那么久，最后的结局不过还是回到起点，回到那个自己想要逃离的笼子里面。
于是，现在的凌妃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苍白着脸，像个偶人一般，在绿盈的搀扶下，一步步踏上未知的前路。
而另一边，仓皇逃出沧都的晋王江晟一行人也正匆匆地踏着未知的前程路。
他们的队伍也不算很大，二百个零碎逃出的禁卫、三千王宫外接应内城侍卫、还有的就是黄贵妃以及护送着他们的两校黄家标下的士卒。他们一行人前进的目的是沧都东南方向由黄妃父兄掌管的领清关。就在容俭山东的三百里处的领清关三面环山，地势险要，古来就是帝王家必定重兵把守的一道大关。
据说那里有黄妃父亲带了多年的五万精兵和数万劳役。在这纷乱骤起的大晋土地上，那领清关倒真的算得上是一片安全平和的净土。
现在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的晋王一行人，正从临近容俭山的一个小镇上出发继续朝着领清关赶路，其前进的线路刚好与若水等人东来的方向串上。
在一个熟路影侍神不知鬼不觉的带领下，满身狼狈的若水当天中午就回到了王上的大营之中。
对于凌妃能毫发无伤地躲过沧都里的劫难出现在自己面前，江晟吃惊极了。他在发现瑚王可能真的会对王城发起强攻后，便带着一些心腹通过王家私设的地道仓皇逃离了王宫。匆忙中，连林太后都无法顾及的他哪里还想得起凌妃之类的女人？
看着仓促出现在面前的凌妃，江晟是惊喜大于惊愕。对于若水所说的，在混乱中换上男装跟着小太监逃出宫来的“逃难经历”，晋王虽然有些意外，但总算没有太大的怀疑，就连若水现在能这么巧的与自己一行人遇上他都高兴地归咎到“天意眷顾”上去，毕竟，心中隐约对那些被他抛弃在宫闱乱军中的妃嫔有些愧疚的晋王，还是很高兴能在这里看到一个安全无虞的贵妃娘娘——更别说这位贵妃还是云国的公主——在江晟的心里，隐约还是觉得这位娘娘能这么安然地在乱军中逃生，或许与她的娘家有些许牵连吧。眼下这种情形，云国人还将这位出云公主送还到他身边，想必也是对他江晟的王室正统身份的一种认可。想到此，江晟对于若水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过程倒是真的不关心了。江晟认为能平白捡回一个妃子，自己终究是赚的。
要知道，因为事出紧急，江晟离宫时只带走了三位公主和几位心腹大臣，妻妾他一个也没顾上，就连现在跟在江晟身边的黄妃也是他在宫外遇上的。当晋王陛下狼狈地在禁卫的保护下仓皇败走的时候，一身戎装的黄妃在家仆的簇拥下意气风发的出现在江晟面前，她把玩着马鞭，得意扬扬地告诉自己的丈夫：她，来救他了。
黄妃还说自己的父兄已经在领清关做好了安排，只要王上过去坐镇统领，收复山河是触手可及！
这个消息对于焦头烂额的江晟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碳。几乎不用细想，江晟就带着全部的残余跟着黄家派来接应的人马东向而去。他相信，自己毕竟是天下的正主，叛王不过是耍了阴谋临时鸠占鹊巢罢了，只要给自己时间，围剿叛王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就这样，在众人各怀心事的忐忑中，因为凌妃的到来而稍稍停顿了一会的队伍又继续前进了，凌妃若水，终究还是回到了她离开了三天的丈夫身边。
回首刚刚过去的三天，肥车、离宫、逃亡、狂奔、遇袭……还有那个墨一样浓洌的暗夜里哑然悲痛的华贵男子……若水真有种自己再世为人的感慨。
其实她很清楚，江颀的突然离开，确实有些可能是因为他真的遇上了什么突发状况，非走不可；不过，更大的可能是——宁王弃了凌妃这颗子。
虽然做出一副淡定无所谓的表情，但若水在心里不得不承认，江颀的不告而别，让她受伤了，那种可以被轻易放弃的感觉闷得她心里实在难受。想着江颀的漠然，再看看眼前那面色枯槁、形容憔悴的丈夫，还有身边那群惊弓之鸟般的兵士，若水除了茫然无措外，最大的感觉就是绝望。
什么生死富贵，什么信任背叛……她突然觉得自己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来。未来，什么是未来？不管了，听天由命吧，跟着江晟的队伍走，以后的事情随着上天怎么安排，她已经不想再去拼着改变什么了。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若水就像个木偶人一般，不理时事，不多说话也不多动，除了埋头赶路就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属于她的房间里，仿佛隐形人，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藏在江晟和黄妃的视线范围之外。
若水知道同为四妃之一的黄妃一点都不喜欢从云国嫁过来的自己，虽然这次黄妃对于凌妃的半途加入表现出了出奇的容忍，但那也许只是国难当头下的权宜吧。若水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可不敢奢望黄妃会一夕之间变了性子，所以为了周全，尽量少在人前出现成了她现在的行事准则。
黄妃仿佛很满意若水的作态。她甚至连去若水面前讥讽几句的游戏都没玩。眼下的黄妃，除了催促江晟等人快快赶路去领清关之外，她仿佛什么都不再放心上了。
为了逃避追兵，江晟一行人尽量走小路避城池，风餐露宿中的一路疾行，个中艰辛让江晟这位从小被捧着含着长大的晋王着实吃了一斛，短短几天里，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原本就不算结实的身子更显单薄。
就那么一路奔逃着，这一行人总算在三天后赶到了离领清关不远，被黄家势力控制住的一个小镇上。听小镇里守卫的兵士说，再过一天他们就能到领清关了。
这个消息对于提心吊胆赶了多天路的士卒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若水虽然没有什么欣喜若狂的情绪，但对于总算不用再过那种日行数十里、还得绕着山路躲开追踪的生活，她还是松了口气。
这天晚上，在享受过黄家准备好的一顿丰盛大餐后，几乎所有人都早早进入了梦想——包括若水。
可是，就在若水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被外面突然明亮起来的火光以及陡起的喧杂给惊醒了。
“怎么回事？”来不及揉揉睡眼，胡乱套好衣服的若水问早她一步醒来的绿盈。
“王上的禁卫和黄妃手下的士兵打起来了！”绿盈发钗凌乱，一看就是刚才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
“打起来？怎么会？”过度的惊诧让若水差点吓掉下巴。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现在外面院子乱得很，看样子再过不久我们的院子也会被波及……娘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绿盈问，一边手上不停歇地收拾着自己与若水的行李。
“恩……盈盈姐你的意思呢？”踌躇了片刻，若水挺小心地反问了绿盈一句。
“我？”绿盈咽了一口口水，道，“跟着王上吧，希望能逃出去，要不然……我们落到黄妃的手中……只怕会死得很惨！”
“……”若水苦笑一下，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的。她不想跟着江晟，这位逃亡晋王的身边有太多不可测的风险，但是，她同时也明白绿盈说的是实话，要是黄妃真和王上撕破了脸皮，依黄妃以前的种种表现，自己这主仆二人是绝对不能在黄家讨到好的。
来不及多想了，若水晃了晃头。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她再三斟酌，窗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震得她小心肝颤颤的。只见她飞快地转身抓住绿盈的手，走出房门就径直往隔壁江晟住的院子跑去！
走出她们住的那个小偏院后，若水才发现事情有多糟糕。
若水住的院子就在江晟的旁边，现在随着王上从王城中突围出来的禁卫亲随正死守着江晟、若水等人住着的几座偏院，而宅子外面则是漫天的火把和叫杀着的士兵。
到处是火光，到处是嘶喊！
这是一场混战。
不分身份不分兵种，两个阵营里的人都贴身肉搏。零星的箭雨因为顾忌伤到与敌人扭成一团的自己人而变得有气无力……只有兵刃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响和着兵士们牛喘般的呼吸炸雷一般响荡在空气中，激得环在其中的每个人心里都紧紧的。
“这是怎么啦？”若水眼尖地拉住一个匆匆从隔壁院子跑过来的男子，她认得这个男人，他是这几天都跟在江晟身边的一个大臣。
“回娘娘话，黄涡劲狼子野心，妄图将我王骗去领清关然后挟天子令诸侯……还好上沧佑我大晋，一个值夜的守卫偷听到了消息及时告知我王……”被若水拦下的男子粗喘着气息说，他是颇得江晟信宠的御大夫陈冲。这位平素里一派儒雅的御大夫现在冠斜襟散，满脸尘土烟灰，狼狈得与蹲墙角的叫花无异。
“啊？”若水大惊之下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黄妃的父亲竟然……
“娘娘您快去外院吧，王上在那边，我们马上要要往北边突围走，现在这几个院子守不了多久了……臣还要去旁边院子传信呢……”陈冲说着，急急地给若水行了个礼，然后飞跑着离开了。
留下若水和绿盈茫然对视——怎么会这样？还以为马上就能到一个平和安逸的地方修养一下，怎么会马上又身陷战局之中？
“娘娘，我们怎么走？”绿盈纠着眉头，看向若水。自从若水给她挡了那一箭后，她算是真心将若水当成主子了。
“去王上那吧。”若水挥挥手，无奈地道。眼下，除了跟着江晟，她已经没有了别的退路。
绿盈咬了咬唇，她也明白眼下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点点头随着若水而去。
躲闪着流箭散火，两个跨院间短短的几步路在若水主仆二人走来仿佛是咫尺天涯。不过还好，在身边侍卫的掩护下，她们还算平安的与江晟汇合了。
不过，刚刚站稳脚步的若水还来不及好好拍拍胸口喘口气，一个出现在江晟身边的熟悉身影让她泥偶般呆住，一口气噎在喉头差点上不过来。
老九？
江颀身边的影侍老九怎么会站在江晟的身边？那个木讷沉稳的男子不是江颀手中的暗影力量吗？为什么会堂而皇之地站在王上身边？
“啊！这不是……”掩住唇惊叹一声，绿盈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她及时记起这里不是宁王殿下的大营。也幸亏周围人马纷乱，倒也没有谁对她这话上心。
只是那老九不着痕迹地往若水主仆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眼神平淡无波，却惊得绿盈小小颤了一下身子。
江晟对于自己妃子的到来没有太多关注。他正专注于身边那个一脸忠厚的“守卫”带来的消息。
“值守东北边的兵士已经打点好了？”江晟问，一脸压抑不住的惊喜。
“是。”老九那张写满了“憨厚无害”的脸上荡着受宠若惊的神情，举止动作间甚至还有些局促和惶恐，着实把一个平凡兵士初见着君王的神态学了个十足十。
“同袍心知大义，自然不会为叛逆之人效力。王上只管往那边撤，守关的兵士都不会为难王上……只是动作要快，要是被其他方向的叛军发现了就不好了……”
“嗯，很好，很好。”连说两个很好的江晟拍了拍老九的肩膀，若不是有眼前这个“小镇守兵”在值勤时听到了黄妃与身边人的密谋后跑来通风报信，他江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卖了呢，现在，这位深明大义的士兵又秘密联系了他的部分同泽，帮江晟打开了一条逃生的路。
如此种种功绩，怎能不让江晟动容盛赞？
“这才是我大晋的好儿郎！孤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九天，孤擢生你为忠敬曲侯，掌五百户，食三百石！”
忠敬曲侯！这官儿赏得可不小啊，对于现在只是个平凡小兵的九天而言，升至曲侯本来就已经是三级跳了，更何况这曲侯还是带“忠敬”之御赐番号的！江晟这话一出口，周围站着的众多士兵无不难掩艳羡之情。
“谢我王隆恩！”那个被赏赐的士兵，老九——九天更是面露不置信的惊喜之色，激动着，一个匍匐他就拜倒在江晟面前山呼谢恩。其种种形态让早就见过他的若水主仆目瞪口呆到不行。
这卑微浅薄又憨厚无神的九天还是她们认识的那个深不可测的影侍小头目老九吗？
这个宁王的心腹为什么会这么巧地跑来救了江晟一行人？江颀……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想着这些，若水头皮忍不住一阵阵发麻。
她觉得自己好象被什么东西给缚住了……无形的、透明的、仿佛死勒着她脖子的丝线一般的东西，紧紧缠住了她，让她几乎呼吸不能。
最近来的各式奇怪遭遇就像一个黝黑深邃的泥潭，沉沉地裹住了若水周身，让她脱身不能，甚至……连呼号都无能为力！
她知道，有问题，这九天的出现一定有问题。可是她能跟谁说？江晟吗？
思及此，若水冷笑一声，就算她现在跑到江晟目前说九天是宁王身边代号老九的心腹，又有谁会相信？
算了，事不关己，静观其变吧。
打定主意后，若水倒也不多言语，只是默默拉着绿盈，按着身边武将们的安排紧跟在江晟身后往东北突围而去。
九天的办事效率不错。江晟一行人匆匆北闯而去一路上遇上的都是象征性的抵抗，没用多大功夫，他们一行三十几个人就顺利脱围而出——只是三十几个人，其余的军队主力还留在驻地周围拼死抵抗以迷惑敌人视线，同时也为江晟等人逃生赢得时间。因为按九天的说法，若是让不断有增援注入的黄家军主力发现王上的行踪，只怕王上等人会凶多吉少。为了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突围，必要的牺牲是难以避免。
当然，若是那些王城禁卫能幸运地突围脱险，还是很乐意看见他们的江晟会在前面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等待他们过来汇合。
至于现在……王上逃命要紧！
就这样，在熟门熟路的九天的带领下，江晟一行人有惊无险地离开了那个又黄家人马控制住的小镇子，继续北向而去。
他们现在的目标是东北边的禾章城，那里的城守何铭鸠是江晟还在当太子时的太傅，一个地道保皇派的老人，虽然与大尚书政见不合的他在朝堂党争中落败，被贬嫡到地方上当了一个小小城守，但谁也不会怀疑其对王室的忠心耿耿。
如今，这位从小教导江晟的何太傅已然是晋王心底最后的希望了。
在经历了重重围追堵截和一次有一次的背叛出卖后，江晟仿佛成熟了许多，也仿佛……憔悴和颓废了很多。
他过去三十多年走的路还没最近这三天走的路多！
尤其是今天，从那个名叫黄家集的小镇子突围出来后，在新任忠敬曲侯九天的催促下众人都是快马扬鞭狼狈逃窜，行进速度着实不慢。
被江晟带出来的三十来人里除了若水主仆外就是八位心腹大臣和二十多个死士禁卫。高手们赶路行军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向来养尊处优的江晟和众大臣却怎么也受不住那苦。
这不，刚走了四个多时辰，林尚书首先粗喘着说一身老骨头架子已经散开、再也走不动了，接着其他的几位大人也都面如死灰的纷纷勒住马缰，停下脚步。
“王上……”在前面带路的九天不解为什么队伍会突然停下，在他的预想的安排中，众人应该是一路疾赶，争取在天黑以前赶到他们事先选好的一个落脚点调整休息。这行进计划早上是得了江晟肯首的，为什么现在这些贵人们又不动了？
“休息……休息一下吧……”面色煞白的江晟粗喘着气息，他的大腿内侧现在正火辣辣地痛着呢，从来没在这么颠的地方骑过马的他实在不能适应马背上的艰辛。
“休息？”九天面上一僵，“我们刚刚才走出不到一百里，现在就休息只怕……”
“忠敬曲侯大人！”林尚书身旁的一个紫衣男子不愉的接过话头——他是林尚书的次子，也是晋王江晟的表弟，“我们已经马不停踢地连奔了大半天了。现在连午饭都没有用呢，你莫非以为我们都是铁打的不成，再是紧急快赶，也总得有喘口气的时候吧！”
闻言的九天低头沉吟了片刻。
的确，他忘记现在自己带的这一队人不是自己往日朝夕相处的兄弟了，那些四体不勤的大人们哪里受得了影侍的行军速度。
“嗯……”九天皱着眉头，说，“那我们过会找个方便的地方休息一下吧……”
“不用过会，”在江晟刻意的纵容下，那位林公子说话很不客气。
“那里……不是有户人家吗？”他说，手遥遥指向视线尽头处一道袅袅炊烟。
“人家？去那边不太妥当吧。”九天踌躇了，对他而言，有人家等同于风险加大。谁知道他们走后那户人家会不会跑去告密讨赏？
不过那些大人们可不这么想，在他们——包括江晟的眼里，有人家就代表有热饭热菜，有安逸的桌椅和清澈的饮用水！
“不用多说。”一直没有说话的江晟这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就去那边休整一番。看情形，我们正好赶上那家人吃晌午……”
他话音一落，周围竟响起一片饥渴的吞吸唾沫的声音。
众人那一副饿像让九天没了争辩的兴致。算了，去就去吧，反正也到了吃饭的点儿，大不了在那户人家用过饭后灭口便是了。他想着，随后领头拽动缰绳往炊烟飘荡处奔去。
炊烟出处，是一座三间的独进小院。这土坯茅草的茅屋散散地立在一片竹林边缘。这房子很新，应该是最近才建成不久，而且除了这户人家，四周好象也不见其他人烟。
那茅屋虽简陋，但院子却不见破败，再加上飘荡在空气中的清新木竹香气，这整个宅子竟隐约有些世外桃源的清雅。
茅屋前正对着来人的那侧，是一个掩映在翠竹林中的篱笆菜园，里面零零落落地种着些许时蔬，几只散养的柴鸡正悠闲地散着步。发现有了外来人的它们倒也不见慌张，在急促地“咕咕”了几声后，它们依旧自得的在菜地中刨弄着地面。
“有鸡有鸡！”一个前面带路的禁卫兴奋地指着那几位正走得四平八稳的柴鸡，“捉了来应该有餐好的吧……”
说话间，那禁卫禁不住翻身下马就要往菜园子扑去。
却不料，一道绿色的身影止住了他的行动。
“这位军爷，不知有何贵干？”来人说，浅笑着，神情温和无比。言语间，这个一手杵着花锄的绿衣男子从菜地里站起身来，一头银发在微风中丝絮般轻扬着，衬着冬日午后的薄阳，竟闪烁出滟潋的光影。
那先前还嚣张着说要抓鸡加餐的禁卫见着眼前突然现身的男子，竟一时无语，直直看呆在了当场。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六、弃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