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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八•梧桐叶的低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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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气不错的是,我一来到这个散发着豪气的写字楼时,我就看见了她,那个衣着优雅贵气的中年妇女正从电梯里走出来,她打量了我很久,终于认出来,说我是小暄的大学同学。
完成寒暄,提到她女儿的时候,我们已经坐在楼下的咖啡厅。她的眉头不自觉的抖动一下,端着的咖啡也溢出。她说因为小暄是前夫的孩子,而且现在的丈夫也有一个独生女,她本不应该表现出偏心。但是丈夫却很照顾小暄,自从小暄和小杰来到这里,他就在公司里给她谋了一份好工作,有什么困难他都尽量帮助。小暄反而封闭,仅仅为了支撑自己和正式签合约前的小杰的开支,才到这里工作,她拒绝了“父亲”为她找房子,拒绝了入职半年后“父亲”给她的升职机会,在小杰渐渐走红的时候,还坚持辞职了。小暄和母亲吵了一架,急得过头的时候,堕胎的事情脱口而出,她才知道公司体检的时候丈夫隐瞒了小暄曾经堕胎的事实,怕她伤心,也怕影响她和小暄;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知道,无论丈夫怎样表现,小暄终究还是漠然的站得很远。
我没有插一句,也明白说什么都是惘然。她很关心女儿,只是在从来不知道小暄的经历,或者说,她并不懂得怎样去关心女儿。当她回头弥补,小暄已经是满目疮痍。
等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这人神采奕奕的气质让他显得比真实年龄小十岁,小暄的母亲看见他的时候,纹路也一下舒展开,两人起身告别。男人微笑着挽着她,为她打开车门。我目送他们离开,终于知道不忍被破坏的幸福是怎样一番。这样的幸福与小暄的际遇相比太过耀眼,虽然她不曾抱怨,但这样已经足够她做出决定。
走出咖啡厅,我正向着一辆空出租车招手,车停在我旁边的时候我却说声抱歉,让他开走了——我看见小风也从那栋大楼里走出来。正惊讶,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让我躲进咖啡厅,那一刻我都无法理解自己在怕什么,躲避什么,只不过是小石从楼里追了出来。我恍然想起刚才在大厅的企业名录上见过娱乐频道。
他们沿着咖啡厅门外经过,说话的内容却足以让我缩进地壳。小石拍拍小风肩膀,小风无奈的笑着,然后他们互道再见。等到小风坐上出租车,我才走出来。此时此景,对于小石我还是无法坦然面对,而小风,也许就像之前说的一样,他说的话只是为了给我挣回面子。我打断越理越乱的思路,坐上车去往另一个方向。
下车的时候,一个女人正好从我身边走过,近郊的清新芬芳同时混合着一阵幽香,她正往我抄下的那个门牌号的小院里走去。我想现在在大街上遇见她,一定认不出她,如果不是她转身看着我,走近了,我才循着眉宇间的熟悉试探着叫了声,小暄?
离上次分别半年不到,我们已经变了很多。她说我瘦回去了,我说她更漂亮了。不仅仅因为她雅致的小院子,精心装帧的厅堂,柔软的沙发和她调制的馥郁不化的奶茶,还因为她的动人和精致已经被发掘。我不禁说自己跟她相比就是柴火妞,小暄一笑而过,只是问我的近况,还提到天山的那位“救命恩人”。我解释半天,但不像以前那么从容,眼神游走时瞟过她腕间淡淡的伤疤,这才更加确信眼前的容光焕发的女人是小暄。而进入视野的另一道伤疤,在她的七分裤下隐隐露出的痕迹——前两天晚上遇到小偷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她轻描淡写。我低沉的哦了一声。不仅是为她的伤,也不仅是她的近况,是她深处这样的情况还如此惬意。
这样好吗?我问。她呷一口奶茶,通过氤氲看着我,然后了然的说我这么问她,肯定是听小杰说了什么。小暄说到小杰的那种风轻云淡,才让我意识到小暄对小杰其实从来就是这样,只是一直对他太过于照顾,让我们都忽略了她热情的行和不成正比的言。所以她一直都说,凡事不能看表面。
就像她现在也说这句话,是用到她现任“父亲”的身上。当她无意看到那个体面的继父和坐在他腿上的女同事调笑,当那个“父亲”通过体检知道她堕过胎以此要挟,她已经习惯这种常见的伪善,但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她的“妹妹”——现任“父亲”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沉浸在幸福而看不清事实的母亲。小杰事业的起色正好解救了她,她可以逃离苦海,即使母亲再三挽留,她也悄悄离开了,离开好过面对那个畸形的家庭。因为她知道,母亲是那种为了幸福可以自欺欺人的女人,所以她最后还是没有揭穿这层伪装的和谐。就让她的“父亲”继续体面,就让她的“妹妹”继续自傲,就让她的母亲继续自编自导,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到头来,还是她的父亲——那位与她断绝关系的“前父”,最长情,最深情;如果不是,他不会这样痛恨母亲的背叛,也不会容不得她这根肉中刺了。
小暄说佩服她的“父亲”就像佩服小杰现在的助手,——那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活在小杰影子里的女孩。为了能进公司,为了能挤掉小暄成为小杰的助手,她付出的努力让小暄承认了一个一直没有承认过的事实:和小杰在一起只是因为他寂寞的像是她的影子。回想起来,她连自杀都不是因为小杰,而是痛恨被抛弃的自己,如果能够把小杰当作自己的归宿,当时就不会有这么决断的勇气。所以离开小杰她并没有下太大的力气去忘记,也没有过去可以忘记,她把小杰当成她的影子——只是自己对自己好,一个可以照顾、慰藉的小暄而已。
但是住进这里,她下了很大的决心。小暄说小杰曾经答应要给她写歌,而且后来每次穿着便装服到这里找她的时候都唱给她听。但是小暄可以把他请进来,喝茶吃饭,却不会再答应什么额外的要求。比起南,小杰只是一个孩子,需要她照顾的孩子,而她累了,倦了,谁来照顾她呢?
我问,南是……小暄温暖的笑,又说,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她也曾经以为南只是凭借着南方媒体老大的身份“雪藏”小杰,但是后来长期观察的结果,只是其他高层成员为了精简预算做出的决定。虽然后来小杰的走红的确是因为小暄。她说,透过外表,生活中的南只是一个悲苦的男人,无法生育的妻子成天疑神疑鬼和他大吵大闹。同事都劝解说她的丈夫只是一个工作狂,不苟言笑,不会有越轨发生。虽然后来成为事实,虽然大家,包括他的妻子也没有发现小暄与他的暧昧是怎样开始的。在幕后,在庆功宴,还是在发表会?南越不苟言笑,对他越是了解,就越是包裹着一团魅力。
那是小暄最辛苦的时候,刚刚离开“是非之家”,那个外表柔弱的女孩一次次向她挑衅,而她的工作量随小杰的走红已经不堪重负。他们的接触多起来。小暄省略了一些,我可以想象,她是那种可以依靠眼神沟通的人,她只说他们在某个庆功宴之后,不约而同的躲到花园里,她看见了另一个南,被妻子怒喝的普通男人。然后南看见了她,出乎意料的跟疲惫的她一起离开了,边走边聊。渐渐的,顺其自然的开始了。
年岁已经缓缓爬过了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心。太多无法估量的强行闯入在前方守着,让我们措手不及。然后措手不及的我在门铃响起后,那位传说中的传媒大亨出现在门口,我看看小暄,与他们道别,回到旅馆。
小风恐怕是刚刚入睡,大概困倦得忘记把门关严,所以当我坐在他床边的沙发,看着他细长的眼睛和浓密的睫毛,他只是用轻鼾回应我。一直到他下午醒来,也没有提及上午找过小石的事情,甚至避开了有关小石的一切,而我不着边际的回应他。剩下的几天,我连不着边际的话也越来越少。
直到飞机起飞的一个小时前,我才给在这个城市我所认识的人发了一条离别的短信。因为不期望他们来送别,不期望听到道别的话语。虽然登上飞机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知道他在找我,就好像当初火车站小卓和小曦。生命总是在轮转,悲欢往复,但是总带给我不同的感受。时间不足以冲淡他在我心里的位置,我却自私的认定他更适合留在这里,留在小莉身边。于是在小石发现我之前,我别转身踏进通道仓。
飞机突然启动的时候,小风拍拍我,递给我一张面巾纸,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小风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而敏感。敏感的发现了我的变化,在我不知如何启齿的时候,他主动提出搬出去。我连礼貌性的挽留也没有,默然的点头,牵强的扬起嘴角说,终于脱离苦海了,然后走回自己的房门。
这是我想要的,这应该就是我想要的,但不知为什么,听见小风在客厅边逗懒咪边说“我们不用再受流氓欺负”的话时,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的同时感到一阵憋闷。憋闷的心情在第二天变得更加真切——下班回家一推门,客厅昏暗的壁灯下,小风坐在沙发上抚摸着怀里的懒咪,大包小包扎到一起。我愣了半晌,真切的憋闷明明就在嗓子眼,我却故作轻松的笑笑说:要我帮忙吗,东西挺多呢,你的细胳膊恐怕不行吧。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反唇相讥,只喃喃对着懒咪道,来谢谢这位流氓姐姐一直以来的照顾。然后小风单手拿起行礼,在门口顿了顿,道了声再见,咯噔一声,门合上了。
房间安静了,我也觉得更清醒了。等到他下楼的声音也已消失殆尽,才接下他的话说了句,再见。我拿起桌上的钥匙,深吸一口气,竟然又一次听见了回音。
小暖说,习惯是让人坚强,同时也让人脆弱的罪魁祸首,特别是半途闯入的意外,然后突然离开。我未必真的被谁打动,只是被习惯所俘虏,变得心烦意乱。所以我认定这是他的错,搬走所有一切,剩下一张床。我常问他什么时候来搬走这张占地的床,他总开玩笑说算是送给我的礼物来减免最后一个月的水电租,我气急败坏的坚持让他自己处理掉。但他惯于继续打哈哈,转移话题或直接挂断。最后被我烦的够呛,他“勉为其难”答应了。
虽然小风许诺搬走那张床,但我仍心绪难平。电脑提示收到了新邮件,我打开一看是节目督导发来的一封惯于节目出错的通知。细细读完,才发现还是那位新人的“杰作”。顿时一团气冲上来,我言词犀利的指出他的问题,末了,还抄送给他的领导和两位部门上级,点击完“发送”,陷进座椅,我忽然闪过一丝后悔的念头,与其说想给他一些惩罚,倒不说是我的私人发泄罢了。
年末,就在逐渐节日氛围渲染得越来越浓重的时候,母亲打来电话,罕见的给我下了回家的最后通牒。仔细一想,我已经两年不着家了。只在每年春节往家快递了一些礼物,而且其中一次还因为节日加班,让小风代劳了。这通电话打通了我记忆里许多相关的事和想念的人,甚至梦见了他们,他们都驱使我提前拿到了公司的准假单。
同时,我也听到了关于那个被我抄送了邮件的男孩,他的遭遇——被辞退了。我发现周围的目光同往常不同的尖锐起来,周围的人也处处提防我。或许只是臆测,但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正看着他空荡荡的座位,产生想要把自己埋进地下的强烈念头。虽然我还是若无其事的拿到了假期,回到了家,无意识的瘫在小风的床上。最近半年,我总在透支着忍耐,同时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当小风扣响大门的时候我才从懊恼中勉强爬起来,他紧着眉头盯着我,说我已经跟国际流氓接轨。我发现他瞳孔中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叼着一根寿百年,拿着一瓶嘉士伯。这次我没有还击,没有精力,没有时间争执,只继续翻着像煎饼一样摊了一桌的名片,联想着每张脸,最后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我转脸低声下气的求小风帮我把那孩子往他舅舅那里推荐。小风白我一眼,叹口气,数落了一通就走了。我掐灭烟头,大脑却乱成一锅粥。正想把一瓶啤酒灌进肚里的时候,门又开了,小风回到屋里,轻哼一句,说如果我帮他搬床,他就答应。我立刻跳起来,忙着去裹他的床单,忘了自己还穿着睡衣。
事情还算能够挽回。当我拿着那孩子的地址和小风找到他家的时候,家里只有从外地来照顾他的母亲。她告诉我们那孩子去娱乐频道“上班”了,我眼眶一热,才发现那孩子的懂事和成熟。看出了这位母亲困惑,小风灵机一动,编撰了“猎头公司”的谎言,我们留下了职位介绍和联系方式,便匆匆离开。
出了小区,我好不容易平定下来,夸起小风合情合理的谎言。他一脸认真看着我说,他跟那孩子一样,只杜撰善意的谎言,该面对的事情一定不会欺瞒。小风的严肃让人难以适应,我转过身加快了脚步说:对,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是好孩子明天就来送我吧,我终于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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