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尉]田园将芜》飞鸟樱桃

17、情话

　　尉迟真金这伤好得比他自己和裴东来的想象中都慢许多。
　　裴东来折断了肋骨，虽然伤筋动骨一百天才能好完全，他仗着年轻，过了一旬也就打着夹板活蹦乱跳了。尉迟的伤虽然不比他重，但是以御医一旬之后才姗姗来迟，连药也不肯好好开的架势，大家都看出就连武后也不愿让他好起来。
　　其实想想也是，如果他完好无损，你说软禁就软禁啊，他想溜出去你打得过抓得住甚至能发现吗？
　　裴东来照顾表兄尽心尽责，尽责得连尉迟也十分不好意思。尉迟不过是受伤，但小裴也受了伤，一个五品官有侍童有手下的，屈尊降贵亲自来给他这一介平民端茶递水铺床叠被，怎么受得起。
　　还好他手上的伤好得快，否则连早上自己穿裤子的权力都被小裴收走了，以后要在小裴面前摆兄长的架子就难上加难了。
　　小裴的刀断了，他自己的刀当然也一把都没剩下。这一场仗输得不算冤枉，可代价真不小。刀断了也就罢了，这跑都不能跑的结局虽然不致像狄仁杰那么倒霉，可也没有一点不倒霉。
　　御医又来的时候，给他带了武后的话：“尉迟卿既然伤重病笃，便在大理寺好生休养一年半载，无事不必出门。”
　　尉迟真金领旨的时候很想哭。他在大理寺身分地位本来就尴尬，武后简直就是将他放在火上煎了正面烤反面。他的手伤倒是差不多好了，身上的伤硬扛着等自己好也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会多劳烦小裴呢。
　　裴东来倒是开心地跑前跑后，一则请了病假不用劳心案子，二则思念已久的兄长就这么住下了，三则……天后居然没有怪罪任何一人。
　　如果他知道当日尉迟真金去主动领死，估计就不会这么开心了，但是尉迟真金也不会把没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受了伤的尉迟精神不济，不愿考虑任何长久一点的事情，甚至连下一顿饭吃什么都懒得去想。小裴忙前忙后，他只看到为自己奔忙，觉得过意不去，却也没在意小裴到底在忙什么。
　　又过两日邝照带给他案子的结局。杀人凶犯再未动手，神都里抓了一大批支持庐陵王的人，却没有尉迟景也没有神秘的用刀高手，可能听到他当日那句话就直接逃走了。
　　那时候邝照忧心忡忡地说：“大人若是回济州去……”
　　“等天后放了我再说吧。”尉迟真金这么说。
　　其实尉迟真金自己知道武后也知道，就算他的伤好了，武后说软禁甚至关进大牢他也不会逃出神都，但是武后刻意让医官不好好诊治，就是连大理寺的门也不让他出半步的意思。而且那医官开的药也不对劲，疗伤止痛的作用没多少，倒像是软骨散，虽说咬咬牙也能站起来甚至揍几个人，但总是感觉气力不济，不对劲。裴东来拿去给大理寺的医官验了，说是没毒，还真的补身，于是也就放心地按照武后的指示继续按时投喂。
　　尉迟真金觉得武后这做法简直就是摆明了让他别再给她惹麻烦。
　　辞去多年，尉迟本以为自己已有了足够的耐心，如今回转神都不满一月，他的耐心就被忧心取代了。他的不愿考虑，实在也是不敢考虑，但什么也不想的时候，就只觉得伤处痛得钻心。小裴帮他洗澡的时候从来不敢触碰他胸前的伤痕，那铁鞭击过的伤处就像心头的一道烙印，虽知伤愈之后会完好无损，却总觉得那印记会一直留存下去。尉迟泡在热水里，醺醺然懒洋洋地说：“东来啊……”
　　“什么事？”
　　“再搓皮就要掉了。”
　　“谁叫你那么黑……”
　　两人伸出膀子比一比，觉得对比强烈得过分了。裴东来帮他解开发髻，尉迟慢慢地将自己沉下去，一头红毛漂在水里，他试着憋一会气，却很快就浮了上来，“痛痛痛。”
　　“那就别逞强……”裴东来难得有欺负兄长的机会，“手上刚结痂，别泡水。”拿腰带把尉迟两只手绑在脑袋后面，看看自己的成果，不由哧地笑了，“阿兄，要找个画师画你这样子，定然会在市集大卖。”
　　尉迟真金其实脸皮很薄，但他有一张黑脸，就能掩饰大部分的赧然。换做往日，他早把小裴剥光了塞进澡盆整个搓得和虾米一样红为止，但如今他受了伤还被武后欺负，手上力气实在比不过小裴，就被小裴按在澡盆边上，“说你输给我了。”裴东来快快活活地趁人之危，“阿兄，快说你输给我了。”
　　尉迟真金终于笑了。
　　裴东来这坏小子，这九年间都在想着怎么赢他，到了时候，也该他说一声输了。
　　“我输给你了。”他坦坦荡荡地回答。
　　小裴放开了他，挑一点水搓他的发梢，“我等你说这话等了好多好多年。”白发的青年认真地说，“阿兄，我不会说谢谢你，因为你救我是应该的。”
　　“东来。”尉迟真金说，“那时候你应该跑。”
　　“我只是觉得你会继续打下去。”裴东来说。
　　尉迟叹了一口气：“如果他先看到的是我，我一定掉头就跑。我不能捉他，也不能杀他，更打不退他，不跑还待何时呢？”
　　小裴想想也是，然后斜着眼睛看尉迟真金，“阿兄，他和我到底哪个和你比较亲啊？”
　　尉迟真金总觉得这个问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酸味，算起来，尉迟景也算是为他启蒙，看过他穿开裆裤的好兄长，而裴东来则是个会拿斧头砍他的坏小弟。亲不亲这点倒是反过来了……
　　“人又不是只能有一个兄弟。”他最后这么回答。
　　裴东来看着他，认真地：“可我只有你一个阿兄。”
　　尉迟真金说：“你要这么说，千忠会不开心的。”
　　裴东来想起还有个表兄被自己忘掉了，讪讪地啊了一声，舀一瓢水给他浇下去：“也不知道姑祖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精神。”
　　“阿祖想你回去探亲呢……”
　　“现在我用病假回去也罢了，你怎么办呢……”
　　尉迟真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细究的好：“看天后什么时候放我吧。她一放我我立刻就滚回济州去。如果她还生着气，这里可不是养病的地方啊……”
　　“阿兄，我一直很想知道，”裴东来突然正正经经地问，“天后说你病笃，到底什么病啊？”
　　尉迟真金迟疑了片刻，终于回答：“怔忡惊悸，夜不安寐。”
　　“怎么在济州没见你犯过？”
　　尉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这毛病见到天后的时候才会犯。
　　这养一年半载的病，大概也就能把病重新养大了。
　　于是这个澡在非常诡异的气氛中洗完了。小裴解开他的手，让他拥有自己穿裤子的尊严，然后把他扶到榻上，“阿兄，”他认真地说，“我以前听姑祖说你言出必行，自己还不信，现在看来，你答应我的都做到了。那么，再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事？”
　　“过上十几二十年，当我致仕的时候，我也要学打铁。”
　　“到时候我教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