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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离车出走 ...

  •   惊雷山庄全庄被灭,庄内弟子百余人,甚至鸡犬,无一幸免,整座山庄前院后山付之一炬。

      消息不胫而走,恐慌已然席卷整个江湖。

      原来武林盟主抵达滕县营救惊雷山庄一事只是传言,凶手全然不理会武林盟主的威名也让正派人士忿忿不平。第三日上万千山现身于惊雷山庄废墟之上,庄主干随云及其夫人尸身被人挪入同一具棺材,悬棺于树上,才没有被烧成焦炭。

      万千山命人将二人厚葬,在干随云夫妇坟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当着青烟香火许愿发誓,不再让正派折损一人。

      如有违誓言,便不得好死。

      听到这些消息之时,我们四人已经在百里外赶往青城派的路上,正在茶棚歇脚。同路的江湖豪杰多了起来,也越发谨言慎行,说话刻意压低了声音。

      彼此之间不攀谈,但屏气凝神还是能听见许多闲言碎语。

      其中最让我瞠目结舌的无非是——

      “老子听说穆轻蝉那小娘们儿还没死,八成儿这事是她干的!”

      春之一脸憋笑,想必是听见了小娘们儿几个字……

      我怒瞪她一眼,随即那“奴家”把茶递给维叶,拭了拭嘴角的茶渍,“叶公子,奴家可试过了,温热刚好,你也试试。”

      红艳艳的唇印在粗陶碗边缘上大次次地躺着。

      我看一眼维叶。

      维叶尴尬地踌躇片刻,把茶碗推了回去,起身走出茶棚。

      春之一撇嘴,嘴巴里嘀咕着不近人情什么的。她这人总坐不住,这不,维叶不在了,安情又不爱说话,看都懒得看她,她便扭了扭身,转过头去轻拍身后那壮汉,“这位壮士,奴家的茶还不凉,可否同壮士说几句话解解闷儿。”

      满脸大胡子的壮汉爽快地让出半条长凳,粗糙的手搭在春之瘦削的肩膀上一拍,她柔弱地抖了抖。

      我心里头翻起了白眼。

      那晚惊雷山庄里她出手分明不凡,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要不是像牛皮糖一样粘得腻手,我早就让维叶不声不响把她“处理”掉了。

      如今知道她武功了得,反而不能轻举妄动了。

      此前我也不是没有把她“丢下”过,但她总能神奇地跟上来,还似嗔似怪,“穆大夫也不等等奴家,奴家脚疼走不快。”

      那边的壮汉们因为有女子的加入,也高谈阔论起来,其后就有人把“我”的故事不遗余力地告诉了春之。

      大概是有个杀人不眨眼的鬼医,作恶多端,与寒虚宫大魔头勾结,那大魔头不知从鬼医处得了什么灵药,武功高得深不可测。

      猛然间一连串大笑,有个不长大胡子穿深黄紧袖武袍的汉子拊掌拍腿,“终究还是不敌咱武林盟主万大侠,那是个正午,众豪杰虽跟着万大侠一路,但万大侠说了,不准帮手。是以孤身一人同寒虚宫那魔头叫什么朱的大战三百回合,终于分出胜负,两个人都受了伤,但还是万大侠技高一筹,最后当胸一剑,那魔头滚下屋顶。你猜怎么着!”

      春之托着腮,有意无意地扫我一眼。

      “死了!”大快人心的笑声让我没忍住把筷子戳进了木桌。

      “盟主敬他也是个高手,所以厚葬了这厮。又想着穆轻蝉一届女流之辈,劝她从此改过自新,放下屠刀,别再为虎作伥。这下放虎归山,穆轻蝉本是前任宫主之女,寒虚宫本是她的囊中之物,内什么朱是她的师叔,现在不但人死了,寒虚宫众弟子一见再无可图,也都各自下山去了。穆轻蝉假意改邪归正,却暗中纠集旧日寒虚宫弟子,隐遁江湖,肆意屠杀当日随万大侠上山的正派人士。如今我在明敌在暗,形势不利。万大侠同那魔头一战之后闭关两月,出关见此悔不当初,即刻广发群雄令。本是要同惊雷山庄庄主共商大计,谁知让那小娘们儿得知了风声,竟残忍杀害自己的养父。干大侠恐怕至死都没闹明白,一时心慈会招来如此恶报。现在索命贴发到了青城派,万大侠传出号令,在青城派汇合。想必这青城派是能保下来的,只有盟主大人才能力挽狂澜。咱们这些小门小派也只能求盟主庇护,姑娘是哪派弟子,该不是玉昆门人?”

      春之声音软糯,“奴家无门无派,不是江湖中人。不过说了这会子话有点儿乏了,茶钱算奴家的,请各位壮士多喝两碗,当是为壮士们此行助威。”

      白捡的便宜谁不要,那几人一看就是穷白活的,爽快地称谢。

      春之扭腰回来,樱红的嘴唇刚一张,我便起身走了出去。

      随即安情也跟了出来。

      春之颇不满但也没办法地去给茶钱。

      在茶棚外抱着剑站着的维叶,察觉身后有动静,扭头来见是我,便跳上马车,我也跃上去坐在他旁边。

      他看了我一眼,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地平视前方。

      等着安情和春之也上车后,我从维叶手上夺下马鞭,口中“策策”呼喝,一使劲把马鞭拍在马屁股上。

      风声在耳畔呼呼,马蹄在狭窄小道上踏起黄尘。维叶左手握剑,右手摩挲着左手,一路本是沉默,半晌后在鞭子声里问我,“主子还是牵挂他?”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舔了舔嘴皮,一发狠把干皮咬了下来,粘黏撕扯着肉,我尝到了血味。

      “要是主子想去找他,属下也……”

      “又要誓死相随?”黄沙飞扬起来模糊了视线,鼻子嘴巴里都能尝到沙尘,涩涩的,口感不太好,“我其实在想……”我顿了顿,马鞭重重抽在马屁股上,马车颠簸了一下,传来春之一声惊呼。

      “以后我们,你我相称,你不要称我主子,也不必自称属下。”我话说得大声,即便是在哒哒马蹄声里,维叶也能听清。

      只是他半晌不动。

      没听清?不应该啊。我奇怪地扭脸看他,他木讷地望着马背,低声喃语了句什么我听不清,让他大声点却又形同木偶地不再说话。

      因为是我赶车,所以入夜未能顺利到达下个县镇,只好在野外露宿。反正有马车。四个人都挤在马车上还暖和,没人一条厚毯子,也不太冷。

      我按着那秘籍运功以来,连知觉都比从前灵敏许多。所以维叶偷偷下车的时候,立马被我抓住了。

      他本就没有脱外袍,把个包袱撂到背上,沉默的身影有点儿佝偻,但随即又挺直,大步掠入林中。

      先时我睡意朦胧没闹明白他起来干嘛,结果他把包袱一背,我才算看出来,他不是要出来解手……

      我拔腿就追了上去,总算在百丈外的湖边追上他,我从树丛中钻出的时候,脖子上一阵寒凉。

      看清楚是我之后,维叶慌忙收起剑,愣住了,“主子……”

      这算什么,偷跑的家奴被逮了个现行?

      我叉着腰,瞟一眼额头上掉下来遮住视线的叶子,维叶习惯性地帮我拂去树叶,又替我理了理鬓发。

      不客气地把维叶的包袱一把夺过来,轻飘飘的,我简直怀疑他就拿了一张布而已,我拎着他的“罪证”抖了抖,“这什么意思?”

      得,维叶长脾气了,扭过头去不搭理我,只是左手把剑握得更紧,骨节都发白。

      我不自觉冷笑,“呵,让你不必叫我主子,还真就不把我当主子了是吧?好,你要走就走,走了就别回来。”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怒气烧得熊熊的如同烈焰,把包袱往他怀里一塞,背过身去赌气。半晌不见维叶来哄,我慌张地转头一看。

      顿时火冒三丈。

      背后空荡荡的,维叶那家伙已经不知去向。

      我把人跟丢了。

      ☆☆☆

      次日清晨,从睡梦中醒来的两人从我嘴巴里问出来,以后车夫就剩我一个人了。安情倒是没说什么,摸了摸脸确定面纱好好呆在脸上遮住他刚动过刀子不久的脸。

      春之可就闹腾了。

      奴家奴家地折腾了半天,给我一句“要追你就自己去追,下车啊!”吼得一脸赤红的缩进车厢里不再出来。

      中午吃饭就安情一个人出来,也没啥好吃的,维叶不在,没人去打兔子射麻雀的,只能吃点儿随车带的干粮。

      安情吃得很慢。

      我咬了没两口,噎得慌,拿起水囊一抖,啥也没抖出来,只得去附近找水。

      平日里这事都是维叶做的,赶车只是我想透口气才出来,不想就缩在车厢里睡觉,吃的都是他弄,维叶很懂野外生存哪些东西能吃,就算是空手上路,也能偶尔吃上一顿野果子烤兔子什么的。还别说,果子酸酸甜甜的,给肉味儿一配,让人恨不能把舌头吞下去。

      可惜了——

      把水囊猛按在水里,我越想越生气。我小时候他就跟着我了,到如今有十三年,也算屡次同生共死有福享福有苦吃苦。我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他为什么忽然就想走,虽然是不应该,但回到马车上我开始自省起来。

      昨天我也没说什么,就说了个让他同我你我相称。

      抢了他的马鞭子自顾自赶车。

      那一定是春之在茶棚里说了不该说的话,硬逼着维叶喝她喝过的茶。

      维叶终于忍不住离“车”出走。

      可受影响最大的不是春之,是我……从小到大我就没离开过他,这么一走我简直不知道往青城派要怎么走。

      正在我满腹牢骚没处发的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又遇上有人截杀。

      这是遇到的第五波人,前几次来的有两次是正派的要问我拿藏宝图,都不用我动手,维叶一个人就对付了过去。

      还有三次是眼前这个黑衣人。

      正是惊雷山庄被灭当晚的黑衣人,他的眼仁不同常人,格外黑,近乎只有眼黑,丝毫不见白。

      出手也狠辣。

      劈头而来的刀被我勉力挡住,车里还没有动静,我气得不行,“春之,出来帮忙!”

      脚蹬在马屁股上,我滚下了车,在车轱辘下躲开两刀,好不容易爬出来,狼狈不堪地吐出嘴巴里的土,就听黑衣人问——

      “你那奴才呢,怎么,弃你于不顾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幸灾乐祸,剑尖在地面上一撑,借着剑身弹回来的力道,我飞起一脚正中他前胸。

      而黑衣人就如同没有被踢到似的。

      按说我也使足了力,脚踝被捏住飞甩到地上,我龇着牙,吃疼地想爬起来。身体里一股真气阻滞,反倒使不上劲了,瘫在地上。

      随即手掌剧痛。

      黑衣人的脚踩着我的手一阵碾压。

      顿时沙石都扎进肉中,剑拿不住地被他从地上捡起。黑漆漆的眼瞳无情地望着剑,冷漠地挑衅,“剑是好剑,就是主人不怎么样。”

      说着他提起我的剑,剑光一闪。

      我别过脸。

      本该随之而来的贯穿身体的剧痛没有落下来。

      反是金属相接的声音让人压根一麻,我猛睁眼回头,不是春之出手,与黑衣人缠斗的是离“车”出走的维叶。

      我捏着手腕子坐起身,手背白肉里全是泥沙,血肉模糊,仍旧可以握剑,于是我提起剑就扑身上去,刚跨出一步,腰背就酸得不行,身体不听使唤。

      猛一屁股坐在地上。

      正在打斗的维叶回头看了我一眼,就被黑衣人挑破衣袖,他仍旧是猫抓耗子的打法,也不管自己受伤。不管被击中或是被刀剑所伤,他都似乎不痛一般,无法阻挡他的攻势。

      “你专心点!”我忍不住大叫。

      维叶这才认真对起招来,渐渐能与黑衣人战个平手。我坐在地上深吸着气,那股酸劲渐渐被肌肉吸纳去,我站起身试着走了两步。

      一刀砍在马车上发出闷响。

      我回身拦住那道黑影,游走十招将敌手一掌拍开,他的身体不能自控地飞出两丈,我不能言语地呆看了两眼自己的手。

      随即干脆放弃手上的剑,加入维叶同黑衣人首领之间,掌力对他有所牵制,维叶又处处以剑护我,战至酣处,春之也将黑衣人手下打翻在地,娇喝一声加入进来。

      她招式奇怪,几次我都闹不明白她到底是帮着谁的。

      直到一声“快走”传入耳中,深黑的眼光扫过来,我隐约又看见那人隔着黑纱牵动起一边嘴角。

      “不能放他走!”我对维叶吼道。

      维叶的剑立时追了上去,却被春之缠住了,娇滴滴的嗓音一如既往,“叶公子,奴家可不想与你动手。”

      我快步追上黑衣人,从地上俯拾的兵器追着他的刀,一个旋身不稳地落在他面前。

      那眉眼同脑中的人叠在一起,我呼吸一窒,走前一步。

      他既没有后退,也没举起刀,静静伫立着好像在等我走近。

      耳畔的兵器相接声好像刹那寂静,这次我看清了,他铜质的腰带上,同绿玉挂在一起的金光,正是个麒麟。

      我轻不可闻地问,“师兄,是你吗……”不由自主伸出手,快碰到他脸上的黑纱时,长刀迅速刺出,直取我的心口。

      我飞快落在地上一滚,躲开这一击,却也没拦得住他。他一身遒劲简洁的黑衣消失在树林里,我力竭地眼一闭躺在地上,再没有力气爬起来。

      ☆☆☆

      我醒过来满脑门都是冷汗涔涔,凉悠悠的。

      没在马车上,身下是实打实的床,好一会儿我才能看清,床边坐着个人,嘴巴开合着对我说些什么。

      他扶起我来,我右手裹着纱布,他就温柔地喂我喝水。

      我也很乖地喝下一整碗糖水。

      猛然我回过神,叫了一声,“维叶!你没走!”

      随即也不管他尴尬的神情,我猛将他抱住,有种踩在地面上的踏实感,他僵直着身任由我抱了会儿。

      我犹嫌不够,把碗从他已经举得僵了的手上拿开放在床前矮几上。

      “这两天累死我了,到底跑去哪儿了,那天我一回头看,你都不见了。我在湖边找了老半天,都没找着人。”我喋喋不休地念叨。

      维叶把手从我手中拿出去,低垂着眼睛,柳叶一样秀气的唇一下下动——

      “等主子……等你好起来,我还是要走。”

      笑容僵在我嘴边,我深吸一口气,又道,“不是……你为什么非走不可,总有个原因,不能对我说吗?”

      半晌沉寂,维叶开了口,“我不想说。”

      “你身上还有蛊,我还没给你解,你这一走,保不齐哪天暴毙在外。”

      “那也很好。”他眸色深沉,把碗放到桌上去,人已经走到门边。

      我心头着急,下床没站稳,“咚”一声滚到床下去了,软靴安安静静贴着我的脸。维叶蹲身下来,神情里有丝慌张,一面扶我起来,一面问,“摔到哪里没,哪儿不舒服?”

      好像方才说话冷淡一副“你奈我何”表情的人不是他。

      我顿时把手在他脖子上扣紧了,他一愣,耳根子红得像在发烧。

      我张了张嘴,“你该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不能再呆在我身边,让我把一下脉。”

      人刚落到床上,我就急赤白脸去拉维叶的手,右腕上的那道剑痕让我的动作顿停。我松了手,他立马端正地站好,什么都还没说,就被我抢了先。

      “你也不欠我什么,想走我不该拦着你。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就算你要走,好歹我也要把你身上的蛊解开,否则我心有不安。”

      维叶僵硬地站着,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同命蛊是你我间唯一相连的东西。我不想解。”

      我一愣。

      随即又听他说,“不是我想走,是你让我走了就别回来。”

      所以已经踏上出走的路,他就得依从我的命令不再回头?我彻底呆住了,维叶阖上眼,满脸矛盾纠结,“我一直没走远,跟着你们,虽然你不再需要我,但我怕你们遇上危险你应付不来。如今也抗命回来了一次,再执拗改过也无济于事。”

      “我什么时候说不需要你……”我蓦地觉得比窦娥冤枉多了!

      “你不做我的主子,我有什么身份和理由,一直追随在你身边,为你尽忠职守?”维叶不想地不肯睁眼,左手成拳收在身侧。

      “我想你留下来。”我匆促说了句,觉得舌头都搅在一起了,怎么我就说了句不必主仆相称,他就想岔了呢?怕这呆葫芦没听懂,我又加了句,“我需要你留下来,但你不是我的手下,而是同伴。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你可以不必事事听命于我,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他睁开的眼中翻覆着波动,又见他的拳头松开,脸却变得红起来。

      我疑惑道,“你到底听懂没?我不想你走。但你不是我的下人,我们是一样的,凡事有商有量,你不是一个物件,遇事保护你自己最要紧,为了任何人也不要再伤及自身。”想着他猛挑开手筋那时我还心有余悸。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他执拗地问。

      我笑点了下头。

      维叶的眼神变得炽热灼烈,他咬着嘴,鼻尖都渗出汗了,拳头又攥紧。

      然后——

      他匆促地端着碗出去了,出门太急,门撞得“砰”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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