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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夜袭 ...

  •   江湖人人梦寐以求的丹青上画着我爹,夹层里,也是春色无边。我将生宣贴在上面描摹的,对于医者而言,这幅图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是沿着肌理骨骼画出的路标,图上右下角有个小箭头指示正北方向,一并勾画出来就算完工。笔墨纸砚一应收好,被撕开的画卷另一面夹层上是武功秘籍,我已默了下来。这秘籍倒是光过目就能察觉到浑身气血游走,同决明经全然不同,当初我看决明经完全看不懂……

      揭开灯罩把画卷放到火焰上去,武功秘籍这种东西,我一个人看过就够了。连我这样没有什么根骨的人都能看得懂,落入旁人手中,难不成多留个祸患。

      另外一张,正面散发抚琴的男子面目模糊,身姿挺拔优雅,举手风韵清朗,光风霁月的一个男人,彷如天边孤月。

      是我爹。

      我摸了摸他的脸,随即将画同一张裁好的生绢裹在一起,重新系好放回匣中。

      宝藏在南,惊雷山庄在北,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金银珠宝没长腿儿,自然不会跑,也不必着急。

      武功却不同,我自小不习武,除了跟着师兄扎过几个马步,挽过几个剑花,那都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的玩意儿。可神奇的是,自从我把秘籍上的东西都默下来,身体里能察觉有一股真气在乱窜,且日益壮大。

      两月后在滕县歇脚听得酒肆里的人说已经又有五个门派掌门遇害,我近乎战战兢兢听他们一个个报名字,报完也没听见惊雷山庄,才觉得心头松缓下来了些。

      随即又听个粗哑的声说,“惊雷山庄干庄主三日前收到索命贴,说四月十二傍晚,要把惊雷山庄杀个鸡犬不留,听说盟主已经在滕县住下了不知是否是真的?”

      “管他是不是真的,到今儿傍晚不就全知道了。要是抓到凶手,可是大功一件,扬名立万在此一举。现在嘛,咱们自然要吃个饱,不然哪儿有力气动手!来来来,喝!”

      “喝你个头啊!就你这癞头模样,也不撒泡尿照照,万大侠在还轮得上咱们动手?待会儿你要是醉倒了,咱们就把你丢这儿当酒钱!”

      “哎,二哥你怎么说话呢!我的飞刀也使得不错的吧……”

      人声低下去,呼哧呼哧地喝起酒来了。

      “主子……”维叶低声喊我,扒拉开我紧捏着的手。

      我一回神,嘴巴就张大了——

      手中的杯子已经捏碎,并没有伤到我的手指,反而尽成粉末之势。

      这功夫真眼熟,当初离朱也是这样,当着我的面儿轻而易举把金麒麟的一足捏成齑粉。金子是软的,他的内力到底有多深不可测,才能让其化为粉末。

      想着我便从怀中摸出锦囊来,摸出锭碎银子放在桌上当酒菜钱,目光在金麒麟上扫了一眼,微凉的触感从手指尖传来。

      有功夫不见它了,依然金光灿灿。足底的字儿也清晰可见,佳偶天成啊。

      把它塞进银子底下埋起来,我收起鼓鼓的锦囊,吩咐维叶待会儿付钱,我要去镇子里转转。

      安情抬眼一瞟,我摸了摸鼻子,总觉得被他看透了我要去哪儿。但他什么也没说,我这还没走,春之就缠上了维叶。

      我扯着嘴巴笑笑,“春之姑娘,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她立刻如遭雷劈地放开维叶,嘴里嗫嚅,“不会……不会忘……”

      约定好的檀口小舌都归我,手足剁了可以给她,终归不管怎么风骚,她也还是个女人,胆怯柔弱的女人。

      这个想法在当天晚上就遭到了铁一样的否认。

      ☆☆☆

      当日杭州行,我曾让维叶把荀千雪和青碧安置在滕县,随意找了间民居让他们暂住。我问过安情,离朱把荀千雪他们送哪儿去了,安情说当时在密道中情势紧急,离朱还没来得及说,爆炸已经来临。

      如今要在苍茫人海里寻出来这俩人,倒成了大海捞针。

      我停脚在一座普通四舍民居前没等一会儿,里头就出来个抱孩子的男人,短袖窄衣的是个庄稼汉子,后头提裙子不住拿眼看脚底下的女人,把手中的薄被给孩子裹上,已经是四月了,女人还是怕孩子会冷。

      那小娃的脸看不清,只是起先安安静静,给一闹,又醒了,“哇”一声大哭起来。女人似乎早料到会这样,另一只手如同变戏法似的拿出个拨浪鼓来。

      鼓点声脆脆的,小孩儿很快忘记为什么哭,捏着拨浪鼓甩个不停,又传出“咯咯”的笑声。面目憨厚的农夫把孩子裹紧,拨弄开女人耳边的碎发,卡在她耳后,说了几句什么,女人温婉的脸红起来,低下头去,随即跑回了屋。

      农夫目送着她直到再看不见背影,才笑吟吟地抖着怀中的孩子,一面往闹市去了。

      我看得有点儿呆,已经确定荀千雪他们没来这儿,却还是一时半会儿挪不开步,后来农夫的媳妇拎着菜篮子出来,走到我跟前问我要找谁。

      我才回过神,讪讪地笑,“不找谁,走到这儿有点儿累了,想跟大姐讨碗水喝。”

      毫无戒心的女人进屋去取水出来,这时候我已经从荷包里翻找出来个金裸子,粗粗一扫,还有两枚了。

      喝完水把东西放进碗里递还给她,我和善地一笑,“给小孩儿玩的,多谢大姐。”

      步子不由自主飞快起来,不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大叫,我愣了愣,随即更快地离开。

      脑子里模糊地想着,襁褓中的小孩儿,一家三口天伦之乐,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见到。

      虽说没有见过爹娘,这会儿我脑中却有了清晰的画面,他一定也是这样,随手把好吃的好玩儿的递给我。

      猛然间眼前掠过一双狐狸样狡黠的窄细眼,那人恶劣地说,“我是你爹呀。”

      滕县闹市中,前后都是人影,却并没有像离朱那样美得令人惊愕的人,我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

      ☆☆☆

      是日未及傍晚,我同维叶就到了惊雷山庄外,选了一处地势高的树丛隐蔽。安情、春之二人不会武功,便没带上他们。附近的树影中也暗影浮动,枝叶不正常地无风而响。

      盯着庄门看久了,我眼睛有点儿酸,眼见着天色将晚,不由怀疑这索命贴会不会是假的。

      等到落日西沉,天边勾出一抹皎洁月色。

      我打着哈欠,扭头看看维叶,他一对上我的脸,便问,“主子想回去了?”

      知我者维叶也,不过——

      “再等会儿好了……”

      他沉默地望着府门口被点亮的两盏灯笼,捏着腰间的剑问我,“主子担心他,所以一路疾行要来此处。”

      “不。”我看了看那两盏灯,过去曾有许多时候,我坐在那两盏灯下,等他回来,然后在他的身影刚从夜色中浮出时,便匆促地躲回房间去。

      “干随云的人头是我的,我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他。”我的二师父,多年养育之恩,逼死我爹,大雪天里将我丢在鬼谷老人门口,而不是带回自己庄上抚养,多年后才来鬼谷接我回来。绝不是因为一时恻隐那么简单,连大师兄都发现我私底下炼制毒蛊,作为一庄之主的二师父却什么都没说。

      要么是他真的笨得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要么就是别有用心。

      “那主子要是能和他再见面,属下应当保护他,还是取他性命。”维叶沉静地问,眼珠子一动没动地盯着朱红大门。

      我沉默了会儿。

      “我不知道。”

      维叶眉心微蹙,似有不解,大概不懂为什么对着一个混进寒虚宫的奸细,我还在犹豫什么。但随即又一脸了然,“主子还是喜欢他。”

      “诶……”我忍不住脸一红,总是害羞的维叶忽然迸出这么一句来,还理直气壮不带尴尬,我有点儿承受不住。

      “也不是……”

      “那就是恨他,恨也是因为爱。”

      “……维叶。”

      “属下在。”

      “你倒是很懂得男女往来之道啊。”我戏谑道,总算看到他脸色有点不自在扭了起来。

      “耳濡目染。”

      我顿时失语,这话是在指责我一天到晚在他跟前和男人眉来眼去吗?我扪心自问又自省了一下,觉得甚是无辜。

      “所以你到底对春之做了什么,她非得跟来。奴家闹不明白!”

      这下维叶白皙的脸噌地红了,十分不自在地拨开面前横七竖八的枝条,避而不答。

      “喂,怎么不说话了!”

      “这是属下的私事,主子就这么想知道?”

      “也不是非要闹明白不可……但是,我想知道啊,闷葫芦维叶都会勾引姑娘了……”我眨巴了两下眼睛,见他越尴尬,就越是想捉弄他。

      血腥气从惊雷山庄传出,还是沉静得可怕的庄子,门口那俩看门人从点亮灯笼便一动不动。

      我心生不妙,维叶警惕地同我一对望,随即从树丛掠出。我也紧跟上去,两个倚在门边像在打瞌睡的看门人,被一推,就毫无生气地歪过了身。

      身体已经透出了凉意,他们死了。

      ☆☆☆

      火是从后山烧起来的,我和维叶冲进去时浓浓黑烟缭绕在惊雷山庄上空,熟门熟路掠过屋脊,我本是要去大师兄的房间,猛想起什么,调转了方向,冲干随云的书房跃去。

      小院内灰白地面上映着一对影子,随即一道血光飞溅在窗纸上,窗纸上的两个人影当中一个向后仰去。

      维叶甩出的剑鞘砸开窗户,我破窗而入,抓住飞入屋内的剑柄,剑鞘随惯性脱出,横过长剑指向凶手。

      黑衣人背对我和维叶,干随云大张着口,血从嘴角流出,似见到极其恐怖的情形般难以置信地倒在地上,鲜血从颈中的伤口里杳杳不断涌出。

      他的手指在地面上抽搐。

      片刻后手脚一阵剧颤,歪过头去。

      亮晃晃的长刀垂下笔直插在已死的干随云心口,我的手抖得厉害,难以理解地一声厉喝,“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插刀。”

      黑衣人不说话,从僵硬的尸体上拔下长刀,回转身来。那双眼完全看不见眼白,黑沉沉如同深夜,眼睛以下都被黑纱紧紧遮住,高耸的鼻梁,看不清形状的嘴唇。

      他倒提着刀,轻描淡写地看我手中抖得厉害的剑,轻而易举拿刀挡开。

      我重又把剑指向他,声音止不住发抖,“你杀了我的仇人。”

      他歪着脸,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还有话要问他,你现在杀了他,我只有杀了你!”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真就抬起手劈头盖脸不讲章法地向那训练有素的杀手砍去,我心底里很愤怒,却不知道真的是因为他杀了我的仇人,还是因为那个会拿宽大手掌摸我的头的中年人已经不存于世。

      刀剑相接发出巨大的声响,屋内的桌椅书籍很快被砍得狼藉一片,我尚且不能完全控制内力,只是凭直觉乱砍一气。

      第不知道多少次黑衣人刀上的杀气逼近我的脖子,却像猫抓耗子似的停顿片刻有意放过,这让我恼怒不已。

      他必定是歪着嘴角,一副讥诮的样子,黑得不似真人的眼珠子逼得人喘不过气。

      虽放过了我的脖颈,刀刃还是挑飞我手中的剑,没有意料之中剑砸在地上的响声,反倒是一条青影飞扑而来,金石碰撞之声变得激烈。

      维叶同黑衣人缠斗起来,我呆望着右手,虎口残存着剧烈的痛意。

      干随云的尸体就摆在面前,已经彻底气绝,双眼不能阖上,含恨而终。失去焦距的双目里,装着不可置信。

      似乎就算是死,也不能相信。

      到底这黑衣人是什么人,干随云手上连兵器都没有拿,显然他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动手。那双眼睛,轮廓,身形,都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师兄。

      黑衣人很像师兄……

      陡然间维叶旋腿飞扫,黑衣人腹部被踢中,撞开门飞了出去。

      黑影在空中打了个转,两腿一前一后落地,未见丝毫喘息,举刀就向冲出屋子迎上去的维叶砍来。

      饶是维叶身手矫捷,也被削下一片衣角,旋即就势闪身掠到黑衣人背后,一剑刺出。

      那会是师兄吗?

      我脑中一片空白,随即否认,师兄怎会丧心病狂地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

      只是身形很像罢了。

      被刺中的肩胛滴下血来,而黑衣人的身形连些微停顿都无,迅速回身一脚踢上维叶的脸,扑身在倒地的维叶身上,举起明晃晃的长刀,像无意松手一样丢开刀柄,任其垂落。

      正手足无措想惊叫出声,横飞而来的十多枚细石子正中刀刃,刀刃险险偏飞,维叶也已抬起上身,掌力未及黑衣人心口,那人已经连步推开,飞跃上墙头。

      我喊住要追击过去的维叶,火光已经照亮天空,惊雷山庄满门被灭已成定局。进来一路所见都是被杀的弟子和奴役,我们一时大意,满以为凶手会从庄门而入,没料到庄内早已遭到屠戮。

      不见扔石子的人,先闻其声,竟是娇滴滴的春之从墙下阴影中缓慢步出,指尖还玩儿着几枚碎石——

      “穆大夫久去不归,奴家担心叶公子,是以就寻来了。穆大夫不介意吧?”

      妩媚地挑起眉,有意无意露出一截雪白玉臂,臂上火红卷曲的纹身,是朵彼岸花。当初我也曾画在足上,如今再看春之,陡然觉得她媚意横生的举手投足都是个迷。

      黑衣人看了她一眼,她冲他敛起嘴角一笑,娇态十足分寸恰好地低下半张脸,正若桃花含春。

      一声尖锐哨音突破长空。

      浓烟被火焰染成暗红色,便如凝固的血一般。

      黑衣人手中的刀滴着血,他歪着脸看看,提刀喋血,混同鬼魅。眼神分明懵懂呆滞,隔着黑纱,他含住了刀刃。

      深潭一般的眸光,静静凝滞在我身上。

      铜质的腰带上盘桓着古老而神秘的兽纹,腰侧红绳系结之下,碧绿与金色交相辉映,像星光一点飞闪而过。

      我仿佛被人定身一般动弹不得,黑纱下的薄唇弯着嘴角。

      无数道黑影像蝙蝠一般站在屋脊上,随着又一声哨响,消失在夜色里。

      从前院突入的江湖客们吵嚷成一团,维叶的手箍在我腰上,带着全然不能动弹的我,飞快藏匿起来。

      身后传来被抛弃的春之一声莺语般的娇啼,“哎,等等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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