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挖的坑》川西坝子

4、敦煌绘梦录·沙海归舟

　　（三）

　　午后刺眼的阳光从石窟的洞口透进来，经过摆放在洞口与人等高的铜镜折射后，整个洞窟的景致便清晰无比。

　　宋缘儿开始细细的打量起这个石窟来，石窟里的佛陀与菩萨雕塑已经摆放好了泥胚，石窟的石壁上也画了一半彩画。一切都是半成品，这里的石窟大多数是这个样。

　　“怜生，你是画师？”她注意到了怜生放在一侧的木箱子，那里面摆放着绘画的工具。

　　“是。”

　　“你一个人画这个石窟？”

　　“是。”

　　“真厉害！”

　　“嗯。”

　　少言寡语的怜生，在宋缘儿活泼多话的性格下，依旧那么的惜字如金。就如他提笔画在墙上的每一笔色彩，珍贵无比。

　　怜生提笔，专心致志地一笔一画地描摹着人物线条。供养人的模样便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地跃然于石窟墙壁上。宋缘儿安静地瞧着他的举动，双手托着腮，瞧得细致无比。这一刻，她似乎被怜生与怜生笔下的画吸引了注意力，忘记了今日的不开心。

　　石窟外偶尔传来叮叮当当的细微开凿声响，或隐或现，随着刮过沙漠的风，飘散开来。

　　“怜生，你不饿吗？”也不知道是看了多久，宋缘儿回神之际，莫名的问了一句。

　　怜生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清冷的嗓音犹如沙漠中的甘泉一般带着地底的沁凉，悦耳清澈，“不饿，不要吵着我作画。”言罢，又不在理会她。

　　呆在角落里的宋缘儿郁郁不安地低下头，瘪瘪嘴又想到了今天不开心的事情。

　　这一想，瞬间又是泪水盈眶。

　　午后的日光在洞口拉出了斜长的阴影，旷野里飘来的马蹄声与说话声顿时让宋缘儿一惊。

　　“有人说见到宋家的姑娘朝着这里来了，赶紧去寻。”

　　“这宋家的姑娘还真有意思，跑到这地方来躲着，今天不是她阿耶娶新娘的日子么？”

　　“后娘呀，小姑娘不喜欢！”

　　“哪要她喜欢，她阿耶喜欢不就成了。”

　　吵杂的对话夹杂着怪笑，宛若一股股恶心的霉味刺鼻而来，穿透了鼻腔，直透肺腑的恶心让宋缘儿当场也忍不住的呕吐起来。这一声呕吐声，让正在作画的怜生皱眉，他转过身握着笔，清亮的目光里带着疑惑，轻声问：“他们是找你么？”

　　“把我藏起来，我不要被他们找到。”

　　“为什么？”

　　“我不想看到那个女人取代我娘的位置。”

　　“好。”

　　然后，怜生在转身之前，多打量了她一眼。

　　那一刹，宋缘儿与他的目光相对，她发现一个秘密，怜生的瞳孔颜色，竟并不是她所见的湛蓝，而是一片灰。灰蒙蒙的颜色在土黄色的石窟里，格外的显眼，霎时间就让宋缘儿呆住。她张了张嘴巴，嗫嚅着想要问怜生，可是却发现这一刻，她的嗓子无法出声。

　　怜生却是对她的反应一点都放在眼底，他已经提笔在墙上绘画，细细的黑色的线条在他的手下仿若有了生命，寥寥几笔已然勾勒出了一个人物的轮廓。

　　画壁上多了一点墨迹，是人物画。

　　那轮廓是个小丫头。丫鬟髻、鹅蛋脸、浓眉下的一双大眼睛、生气时候撅起的小嘴巴，以及此刻一身胡服小蛮靴，除却没有色彩，那就是她自己。

　　宋缘儿看出来了，那个人是她自己，只是没有瞳孔，整个人物没有着色。

　　此时此刻，石窟外已经传来之前那些说话之人的笨重脚步声与走路磕碰到这里一些散乱的石块时候的咒骂声。

　　恐慌与惊诧从脚底串到了头顶，怜生在做什么？不是答应了她，要将她藏起来么？！

　　宋缘儿看着怜生他的举动，他画完了自己的线条画之后，又拿起另外一只画笔，继续朝着之前还在着色的人物继续绘画。宋缘儿她着急了，她现在不能说话，可是那些寻找她的人已经走到了石窟的洞口，她已经看到了那个为首的人。

　　着急中的她想要站起来跑开，然而就在她想要从胡凳上站起来的那一刻，忽然眼前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惊得张大嘴，偏生又在这个时候听见了对话声。

　　“宋家那丫头不在这里呢！”

　　“不是有人说看着来了这里么？瞧瞧去。”

　　脚步声再次接近，黑暗中听觉似乎特别灵敏，宋缘儿听见了放在石窟洞口的铜镜被撞倒地的声响，然后，又听见那寻找她的人发出的咒骂声，随即，一切又变得安静起来。以及那远去的脚步声和马匹的嘶鸣。

　　听着那远去的声音，她的心情莫名的一松，却又再次难过起来。

　　在这能听得见自己心跳的黑暗中，宋缘儿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丝丝的害怕，反而却是喜欢上了这里的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一个，再也没有抛弃与被抛弃。多好，这样就会不会感到心的疼痛了。

　　“我可以在这里再待一会儿么？我不想出去。”安静中，她无意中就脱口而出了此刻心中最想说的话。

　　“这里呆久了，你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怜生冷澈的声线回荡在简陋的石窟里，明暗不一的光线里，似乎激荡出了一点点怒意，又仿佛夹杂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