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理智与尖啸》犁食

12、十二·脱壳

　　12.
　　“滴——”
　　机器的鸣警声十分恼人，可戚哲显然不这么想。
　　他只是了然地扬了扬眉。

　　“数据错误，ID不存在！”

　　九区否认了他的存在。
　　戚哲慢慢退后了两步，偏了头又看了一眼这台不再叫唤的贡献查询设备。
　　那么就说明——他将不能领取到任何食物，不能享有九区提供的最后一点仁慈，不能出现在任何政府部署面前，不能……不能活下去，除非回到禁闭箱里苟延残喘——真可惜，他早就毁了那东西。
　　所以他现在……就只是戚哲了。

　　那个人早在他离开之前就做好了所有的安排，理智地、冷酷地，算无遗策。
　　就算他觉醒了，就算他从牢笼里逃了出来，他依然只能选择乖乖回去——一个异端想要在这个世界活着，就只有藏身黑暗了不是吗？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戚哲……这个躯壳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不再是21世纪的那个混迹在人群中得过且过的戚哲，也不是七百多年后的继承者戚哲……
　　他到底是什么？

　　戚哲扯了扯嘴角，背过身向外走。
　　浓雾再次围绕上来，可却没能沾染上他分毫——一丝一缕的消失，只因速度缓慢，看起来只有一点微不可查的空白段。

　　不管他是什么，他都会活下去。

　　也许他曾经觉得活着也毫无意义，但他至今所经历的却让他有了无论如何要活下去的念头——并不是为了多美好的原因，他本来也不曾拥有什么美好的东西。

　　他不用去推测什么别的可能，他确实也没那么多的心思去一一排查楚可能留下的漏洞，他只要沿着一条路走就够了，唯一的生路。

　　总有一些什么是楚无法预料的，比如——他的术。

　　这个世界的逻辑太严谨，以至于没有人会考虑逻辑之外的可能。
　　除了他。

　　楚……
　　戚哲无声呢喃出这个名字，略略垂了眼，脚下的步子却是没有停顿分毫。

　　多天真的我啊……天真到愚蠢。
　　因为从未有过朋友，从未信任过谁，所以一旦拥有就全然交付。多么确信，所以才能如此残忍。
　　天真到以为感情这种东西真的如同字句所描述的那样坚韧美丽。
　　天真到以为情感障碍是个缺点。

　　每一个选择都会教给人们一些新的东西。

　　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正确的路。
　　所以现在，我绝对，绝对不会再相信什么愚蠢的东西了。

　　而我，也会教给你，这个世界上，处于逻辑之外的东西。
　　想到你可能露出的惊讶表情……这是一件有趣的事，不是吗，我亲爱的楚。

　　人都会犯错。
　　没有直接结束了我的生命，就是你犯下的一个小小的错误。
　　微小的、致命的。

　　戚哲抬眼看去，因为有阳光而呈现出诡异嫣红色的迷雾在他前行的路上汹涌流动，像是魔鬼的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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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区

　　29街7号。隶属于D级术区。

　　这是戚哲和楚原来的住所。
　　但它比先前显得华美贵气了不少，显然作为一个完美觉醒的术者，他得到的待遇与四年前截然不同了——楚当然不用住在D区，他的住所被分配在A区，可令所有人奇怪的是他坚持要住在原来的地方。奇怪归奇怪，确认了这是他的真实意愿之后，管理人员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违背一个术者的意愿可没什么有趣的，不过他们同时将这所房子重新布置了一遍，让一个A级术者住在D区已经很寒酸了，怎么还能不加以修饰！要知道A级术者可是会有许多有身份的访客……军区，政区，哪个不渴望一个A级术者的助理！整个0区的A级术者也不过区区20多人！

　　对于他们的“多此一举”楚也没说什么，他并不想表现的太过古怪，这不利于他在这里的活动。
　　而此刻，楚正顶着一张七八分相似于戚哲的脸，坐在会客厅的柔软暗红绒质沙发里。

　　他保持着一贯优雅挺直的坐姿，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有着冷色调的光泽，双手交叉相握，置于架起的左腿膝盖上，纯黑色的宝石袖扣因为切割面的关系闪耀着恰到好处的光亮。

　　正如戚哲所说，楚确实很适合这么穿——他的姿态，气质，无一不符合一个高贵而内敛绅士的模样。

　　显然坐在他对面的访客——陈潋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看起来，真的变了很多。”陈潋看起来和两年前没什么改变，依然干净、美丽，姿态美好。她的白净的脸上有着柔和的笑意，专属于0区的灿烂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屋子里，光线柔和温暖，一身白色的简单衣裙让她看起来就像古书里的天使。

　　楚微微笑了一下，“你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是。”陈潋也笑起来，浅灰色的澄澈眼眸分外柔和，“我至今仍然为我的下注而骄傲。本以为你的回归会给陈家带来……不好的影响，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们后悔，谁会想到你如今居然成为了我们的同盟者呢。”

　　“有那么出乎意料吗？”楚松开了交叉着的手，略略前倾了身子，将几上的细瓷彩釉茶杯端了起来，右手将茶杯缓缓送至唇边，浅浅饮了一口，放回了左手拿着的瓷碟上，“我和陈家并没什么深仇大恨，不是吗？”

　　陈潋抿了抿她色泽柔和的唇，直直看着楚。“戚哲……”

　　楚回以微笑，“不是陈家也会是别人，当时……这是个必然。更何况……九区于我，也并非是全然不好的回忆。”

　　他的眼睛同样是浅灰色的，可与陈潋不同的是——这灰色通常显得冰冷，疏离，理智而冷酷，不管他现在有着多么清秀雅致的容颜，他依然有着专属于楚的冰冷理智。不过……此刻，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这双眼睛居然有了那么一些柔和的波动，这使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同。

　　落地窗外阳光正好。
　　明亮，温暖。
　　翡翠色的梧桐和暗紫色的紫叶李在阳光下生机盎然，再远一些是排成直线的银杏林，微风吹过，叶子片片摇动，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一片簌簌之声。
　　一切看起来都宁静祥和。

　　陈潋静静看着这个在午后的阳光里难得显出些许柔和的男人，他从九区归来已经过了一年半了。几乎是回来没过多久，他就和陈家达成了联盟，力量与权力的交易，有些乏善可陈。自那时起，她和他的联系就变多了——当年驱逐事件里的唯一善意扮演者，当然要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他们是这么说的。对她来说这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当她终于见到他的时候她才知道九区可以将一个人改变多少。

　　可是无论改变了多少，他还是戚哲。
　　还是那个在成长区里给予过她温暖和鼓励的人。
　　戚，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