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玉簟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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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朗月里，这一双眼似明珠璀璨，连那天上的辰星都不禁暗了光。
关玥痴痴望着，忽然想起昨天蒲公英下他微张的唇，一时间，心绪竟如陷入泥潭的一枚叶子，向着某个不知名处，寂然沉了下去。
而这边，莫岑溪却皱眉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关玥一愣：“我……”沁凉的风里，脸颊竟有热度升涌，含糊道：“我、我没要故意看你啊，我一扭过头来，你就在这里了……”
莫岑溪不悦道：“你要杀的人在那边，你扭头来做什么？”
关玥忙转回头去，嘴硬道：“我……刚才忘了！”柔荑一抖，荡开两朵碎雪般的花儿。
莫岑溪长眉微展，垂目看去，却见柔软月光里，一双被剑风吹动的卷曲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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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林里练完那两招剑法，已是更深夜阑，峰顶月色银白，天青如水。
晓星闪烁如镶嵌在天幕上翡翠，晚风轻拂过檐下青灯，一条木廊半明半昧。
玥在井边洗完脸，转身走到檐灯照耀的那处，歪头靠着廊柱道：“你今天怎么想起要教我剑法？”
窗楣下，莫岑溪屈膝坐在暗影里，一双眼望着远处苍茫的夜雾，淡淡道：“无聊，随便逛逛，碰巧遇到。”
关玥眉尖一蹙，眯眼看他：“这么说，你倒还是个热心肠了？”小嘴一撅，啧啧道：“真是惊天奇闻。”
莫岑溪皱眉望过来，却一言不发，似个想用眼神制住她的模样，可惜关玥这些日子同他相处下来，已对此见惯不怪，便厚着脸皮凑到他跟前坐下，道：“莫岑溪，我们来聊天吧。”
莫岑溪又是一记刀眼扔过来，关玥正色道：“真的，其实我觉得我俩有共同之处，想来坦诚相待后，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莫岑溪狐疑，片刻道：“你和我有什么共同之处？”
关玥抿唇一笑，干脆挪到他肩旁来，抱膝道：“我也是孤儿啊。”
莫岑溪神情骤变，抬眼看她，眸里暗藏戒备的冷光。
关玥并不在意，继续道：“不过我连自己的爹娘是谁都不清楚，我从小到大，就只有我师父一个亲人，可惜，他前不久也过世了。我现在，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像……”
她扭头望向天外，细声道：“就像一朵被风吹走的蒲公英一样。”
晚风徐徐，满天繁星明明灭灭，好似昨日的蒲公英在暮空下飘飘忽忽，莫岑溪神情复杂，抿唇看向别处。
关玥回头来看他，细察他脸色变幻，小心翼翼道：“你呢？”
莫岑溪沉默，良久才道：“你都知道，又何必来问。”
关玥道：“谁跟你说我知道？”
莫岑溪冷道：“我不聋不瞎，你们在私底下如何说如何做，我自然知晓一二。”
关玥悠悠“噢”一声，道：“对啊，因为你什么都不肯说，所以我们只能在背后胡乱猜测。你可以假装看不到我们，而我们却没有义务假装看不到你，或者说，并不是我们要硬闯入你的世界，而是你先走到我们这里来的。”
莫岑溪双眉一皱，瞪向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关玥怡然一笑，仰起头来，望向天幕上的浩淼星河，缓缓道：“我师父以前跟我说，每一个离开我们的亲人，都会变成天上的一个星星，时时刻刻地守护着我们。如今我有一颗星星，每天陪我一起度过长夜，让我的世界一直闪着光。而你，有整整一百三十二颗星星照耀着，你的世界，应该比我的更温暖，更明亮啊。”
她转过头来，看着莫岑溪颤动的眼睫，轻声道：“你不应该……活在黑暗里啊。”
莫岑溪胸口一震，茫然攥紧双手。
关玥一瞬不瞬看着他：“难道，你看不到他们吗？”
莫岑溪蓦然站起身来，一双低垂的眼眸，竟有些涣散无措。
关玥抿唇而起，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道：“不早了，我们回屋休息吧。”
莫岑溪一怔，低头向她看来，对上那一双清澈如秋波的眼，暖光悄然而至，直没入他心里那漆黑如幽涧之底的地方。
“你到底，为什么……”他失神地开口，忽又闭上眼睛，似叹息一般，“罢……”转过身去，疲惫地步入房里。
关玥留在原地，右手急急一探，却只触到他随风扬落的一撮青丝，沁凉如雪，在指腹无情地一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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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南山带着林总管如期而来时，峰顶上的景致已不似先前明媚，走时，庭院里也还是雾蒙蒙的，清风自崖外断续吹来，而这雾，却始终散不开。
关玥站在缺了四个人的队伍里，胸口一阵压抑，忍不住去拉扯旁边的商余：“你说，大人真的会废掉他们的武功吗？”一双眼睛睁大，盯着远处垂头而去的四个同门。
商余打打哈欠，耸拉着眼皮道：“为什么不会？”
关玥一惊，商余续道：“大人的武功是天月教的一大机密，能将这个秘密带走的，要么是死人，要么是活死人。”
关玥还是第一次从商余口中听到恁般决然的话，一时不由怔住，而商余却面不改色，转身回屋道：“其实，走了也挺好的。”
太阳直到晌午时分才破云而来，峰顶庭院又金艳艳一片，清风携香，火树摇花，朵朵自檐角翩然坠来。
关玥坐在廊面上，两条腿一荡一荡的，目光飘在云天之外，头顶双肩早已沾满花叶，也全然不晓。
周遭破空之音起起落落，忽然之间，有一道剑尖掠到自己两眼前来，关玥一凛，抬眉瞧去，竟见尹勋柏肃然的脸。
“你在思春？”尹勋柏皱眉道。
关玥霍然起身，瞪大眼道：“你胡说什么？”
尹勋柏一排长眉挤来挤去：“那你刚才一副望穿秋水的表情是在干什么？”
关玥恼怒地推开他掠来的长剑，凛然道：“我是在想，如果下一次被送走的人是我们该怎么办！”
尹勋柏把剑一收，抹开额前刘海道：“这你就多虑了，再说，要真轮到你了，你除开走又还能怎样？”
关玥一震，尹勋柏挑眉续道：“不过，若换做是我，宁可被葬在天月陵内当个孤魂野鬼，也绝不让人废我功夫，将我逐出天月教的。”
关玥脸色一变，昂然道：“我也不会！”拔开腰间的桃木剑，跳下木廊，开始比划今天穆南山传授的那一招“飞龙在天”。
这一招内含连珠九式，较之前两招更为繁琐深奥，不过关玥这回亲眼见穆南山演示，故而对其中精髓之处领悟甚好，一遍下来，虽然气势不够，然基本路数已熟络于心。
尹勋柏在旁细看，忽然叫道：“等会儿！”双腿迈开，晃动右腕，一串圈格之招自腰侧比划过来，连连摇头道：“你第六式舞得不对。”
关玥怔道：“哪里不对？”忙又再来一遍，木剑自腰后拉回前时，皓腕疾翻，一圈圈剑花连环飞荡，直将临风而来的金叶碎花震翻到数丈开外。
尹勋柏摸着下巴道：“就是这里……我记得大人舞时，剑柄是不沾手的，像这样。”
他长剑竖起，意欲演示，然舞到这一式时，忽内劲紊乱，虎口震动，一个猝不及防，利剑顿时脱手飞去。
关玥一呆，顺着那飞剑望去，见远处落英阵阵，一人长臂一探，接住长剑走过来道：“你二人都没说错，毕竟大人那个境界，不是我们区区一时便能达到的。”
夕阳斜照里，荀天昊自对面木廊处款步而来，道：“阿玥刚才已颇有成效，倒是勋柏你，欲速则不达噢。”轻轻一笑，将长剑还给尹勋柏，“更何况你右臂的伤还没痊愈，切忌过劳硬撑。”
尹勋柏悻然接回剑来，愁眉不展道：“我知道，可这招剑法艰涩难解，不用右手我根本比划不来。”
荀天昊笑道：“说起来，你那天真是将我们吓一跳。”
尹勋柏又嘿然一笑，竖剑立于身后，一抹刘海道：“这就叫山人自有妙计！我尹勋柏大好前程，岂能断送在他莫岑溪手里？”
荀天昊眼里笑影怡然，却说道：“那日说到底还是你不对在先，如今岑溪既没给你造成多大损失，你就不想着给他道个歉？”
尹勋柏神色一变，扭头哼道：“不给！”
荀天昊叹道：“好歹也是咱们里面最年长的，怎么脾性这样孩子气？”却见尹勋柏还是臭着脸不搭理，便望向关玥，低声道：“阿玥，看你这些时日和岑溪走得挺近，帮着劝劝吧。”
关玥闻言一愣，讪笑道：“我哪有和他挺近？”嘴上这般说，心头却一阵忐忑，隐隐还带些埋怨。
原是自那天夜晚后，莫岑溪待她竟更加疏远，平日里连人都见不着，譬如今早集中操练完，便一阵烟似的没了影儿，却不知是有事离开，还是故意躲避。
思绪纷纷里，荀天昊忽打趣道：“你今日舞的那两招‘白龙出海’和‘二龙戏珠’，处处和岑溪一般无二，还敢说不是岑溪私下教的？”
关玥陡然怔住，面上一阵燥红，答案显然。
尹勋柏暴跳如雷，瞪过来道：“什么！小瘦瘦你竟然和那人同流合污了？！”
关玥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
荀天昊哑然失笑：“罢，罢，你们别吵。”向远处天色一望，提醒道：“岑溪的事日后再说，眼下天不早，我们先去伙房用膳吧。”
尹勋柏竟似怕他再提起莫岑溪般，这厢有台可下，立时蹦到旁边的桂花树脚去，一脚踹醒商余道：“死胖子就知道睡！吃饭去了！”
商余一个鲤鱼打挺惊醒过来，瓮声叫道：“你为什么总是踢我！”哭丧着一张大圆脸。
尹勋柏没理会，拖着他就往外奔，关玥一怔，忙要唤住他俩，却又想起一事，望向荀天昊道：“对了，荀大哥，怎么尹勋柏今日对莫岑溪的态度不大一样？”
荀天昊坦然道：“岑溪过去的那些事，我前日已同他说了，他知道后也挺同情他的，眼下只是碍于面子，不愿道歉罢了。”
关玥心头莫名一震，想起莫岑溪痛失一百三十四名亲人之事，白着脸道：“你……都告诉他了？”
荀天昊抿唇道：“对啊。”低头向她看来，眼里笑意如春，“怎么，这样不好么？我也是为了他二人着想，以免日后再生事端。”
关玥胸里似被什么堵住，却又说清楚为何，讷讷道：“噢……”眉尖一蹙，低头向前走去，脚下落叶沙沙响了一阵，忽回过头来，正色道：“不过……日后如若莫岑溪不愿开口说，这些事，还是就让它成为秘密吧。”
荀天昊登时一愣。
院口忽然传来阵呼叫声，关玥掉头望去，见纷然落羽远处，商余不留神撞倒在一人身旁。
那人似青竹挺立，默然不动，一双被暮帐掩映的眼，隔着飞花残叶，静静地望着关玥。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玉簟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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