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玉簟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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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而至的晚风自西边乍来，一朵朵蓬松的蒲公英顿时如万堆清雪一拱而起，继而又簌簌然飞旋下来，转眼已覆盖莫岑溪双肩，来势之凶，几欲要将他整个人吞没下去。
关玥莫名一震，大喊道：“莫岑溪！”
飞羽飒飒，一阵连着一阵，一团挨着一团，漫天白羽下，那少年缓缓转过头来，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掩映在片片落英里，忽隐忽现，像晨熙里将干未干的两点清露，说不定何时，就会永远消失。
关玥心里一揪，忙捧着柑橘，迈开双腿，穿过面前纷纷震落的大片蒲公英，径直向他奔去。
莫岑溪一愣，望着那飞羽里的人儿，按在剑鞘上的手蓦然一松。
转眼间，关玥已飞快来到他面前，喘着气道：“莫岑溪……”轻轻地一笑，悄然没入风里。
莫岑溪眼波一颤，忙敛眸看向别处，冷淡道：“干什么？”
关玥捧着柑橘在他身旁坐下，眼珠转转四下打量，不答反问道：“你今天一直在这里么？”
莫岑溪冷声道：“干你何事？”
关玥道：“我在找你。”
莫岑溪皱了皱眉，然眼里并非全是恼色。
关玥如实道：“除开你，也还在找尹勋柏，我怕你们再闹出事。”
莫岑溪蓦然皱眉更甚，不悦道：“怎么？怕我再伤了他？”
关玥摇头，转头来看他，低声道：“今早的事，你并没有错，是……我们做错了，对不起。”
莫岑溪震了震。
关玥续道：“还有，谢谢你不吝赐教，给我展示那一招剑法，作为酬谢和赔罪，”提起袖口，擦擦怀里的两个大橘子，抿唇一笑道，“我请你吃橘子吧！”
只在这短短一刻，莫岑溪眼里就有不下三次的神情变化，然那双皱着的秀眉始终没松开，漠然道：“不用。”
关玥笑容一怔：“为什么不用？”
莫岑别扭道：“酸。”
关玥“噗”的一笑，低头麻利地剥开橘皮，分开橘瓣，再小心翼翼地把薄膜撕开，捏着一瓣水泽诱人的果肉送到莫岑溪面前，道：“这样就不算啦。”
莫岑溪垂眸，目光却不经意略过她如葱细嫩的指尖，那曾划伤他的指甲已然剪掉，如今圆圆的十个小粉红，像春天开起来的小桃花。
关玥不知他何故出神，只道是对自己疑信参半，便盯着他身后道：“咦，那是谁？”
莫岑溪扭头去看，却不见人，再回头来，猛见眼前一黑，竟是关玥把那瓣橘肉塞进自己嘴里。
可惜他惯来表情不多，故而平日里牙关闭得算紧，关玥这生猛一塞，便是将那大瓣橘硬生生闷在他嘴上。
“吧唧”一声，果汁四下溅开，喷得两人满脸皆是。
莫岑溪厉喝道：“你干什么？！”大手一推，关玥登时倒地，忙又爬起，叫道：“你牙闭那么紧干嘛！”抬头一瞧，见他浸着汁液的一张黑脸，才改作细声嘀咕，“人家好心好意喂你……”
莫岑溪气得胸口一阵起伏，狠狠瞪着关玥，片刻才自衣襟里扯来面巾，擦净脸庞。
关玥看他似乎气消，便睁大一双眼凑过去，期期艾艾道：“有些汁儿进去了吧？还是甜的对不对？”
莫岑溪没好气剜她一眼，把用过的面巾扔到她脸上，继而拿过她手里剥好的橘子，一瓣瓣塞进嘴里。
关玥愣了愣，忙感激地拿着面巾把脸上残渍擦了，再一看来，便见莫岑溪鼓动的腮帮和嫣红的唇，映着暮光，润泽而柔软，看着竟比那果肉还要鲜美几分。
关玥这一看，便有些呆，咽了口唾沫才抽回神来，讷道：“你……不是嫌酸么？”
莫岑溪道：“渴了。”
关玥心里雪亮，嘿嘿一笑，勾搭上他的肩膀道：“这就对啦，何必总拒人于千里之外？虽说我们日后会成为对手，但眼下终究还是朝夕不离的同门兄弟，有着三年时光要慢慢度过，平日里和睦相处，相敬如宾的，有什么不好？何必总独来独往，处处树敌，惹人挑事计较？”
莫岑溪冷笑道：“原来‘相敬如宾’是这么用的，真是受教。”
关玥小脸一白，干笑道：“你懂我的。”
莫岑溪推开她的手。
关玥急道：“你这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啊？”
莫岑溪吃完橘肉，双唇一抿间，舌尖隐隐探出，将嘴边残余的果渍轻轻舔去，这才斜眼睨向关玥：“答应什么？”
关玥呆呆的，目光停在他舌尖没入的那一处软嫩红唇上。
莫岑溪眯眼道：“你看哪儿？”
关玥“啊”地回神，茫然道：“答应……答应和我相敬如宾……噢不是，是和我们和睦相处，友好往来。”
她挺直背脊来，正色道：“尹勋柏今日那样说你，并非真的对你怀有恶心，而是因你被大人亲自送来，身份特殊，且又行事狷介，心高气傲……所以才会有些忿然不平，如若你能稍敛个性，一定能和他冰释前嫌，很快融入我们的！”
莫岑溪面色阴晴不定，良久才道：“我就是我，为什么要融入你们？”
关玥一愣，瞪大眼睛道：“可不这样，他，或者是旁人，以后就可能会继续说你啊……”
莫岑溪眉心一蹙，未几，转开头道：“他们说我……又与你何干？”
关玥张口结舌，见他冷漠面色，心里陡然一窒，隐隐有种自作多情的挫败感。
她低下头，闷声道：“别人说你如何，是与我无关……但你若和我的朋友再生争执，我就不会坐视不管。”
她的声音嗡嗡而落，似一只蜜蜂舞着翅膀盘绕耳根，分明没有蜇人，可莫岑溪却觉得心里多了根刺，他抿了抿唇，忽然道：“你那帮朋友若不来犯我，我自然也不会和他们计较。至于你，要是真有能耐，就去管好他们的嘴，不要来我面前说长道短！”
关玥登时一震，莫岑溪猛地起身大步离去，她忙去追，却给他振臂挡来，掀倒在蒲公英丛里。
关玥怒道：“莫岑溪，你是刺猬吗？！”
莫岑溪背影陡然一僵。
关玥腾起身来，向他喝道：“没有人要故意将你想得不堪！是你自己非要把旁人视作仇敌，任凭别人如何诚心诚意，都始终走不进你的心！”
金色晚风里，雪白蒲公英在彼此间大起大落，飞舞，跳跃，回旋，落地……遮蔽她的眼，隐没他的肩。
关玥低声道：“难道你不知道……刺猬扎人是很疼的吗？”
恍惚一句，似自问自答，不等他回应，便已化作急促的脚步声落荒而去，莫岑溪神情骤变，忙扭头望来，而苍天暮色下，已只剩枝丛摇曳，落英缤纷。
飞羽阵阵，吞没着她离开的痕迹。
心里莫名一揪，似被人狠狠捏了一把，莫岑溪皱紧眉头，望着关玥消失的方向，竟是许久，都一动未动。
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金枝横斜，掩住一个人颀长的身影，他静静地注视着蒲公英丛里默然而立的莫岑溪，少顷后，悄然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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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南山再一次来到天月峰顶时，眼里竟有些微倦色，不过唇边那不羁的笑，倒还是一如既往。
硕大的庭院中，霜露初散，薄荫漏阳，众人分成两排肃然而列，一面朗诵口诀，一面抬臂舞剑，切身体悟适才学来的新招，唯有队伍末端的关玥动作散漫，神思不定。
穆南山双眸一虚，拈来风里一枚树叶向关玥掷去，然却不以叶锋伤她，而是用叶缘劲风在她面颊轻轻一荡。
关玥脸上吃痛，顿时抬起头，待与穆南山目光相接，这才幡然悔悟，压着眉嚯哈几声，精神抖擞地比划起来。
穆南山嗤的一笑，负手在廊上来回巡视一番，忽抬手道：“停。”
众人登时闭嘴立定，晨曦暖照下，各个都是气宇轩昂的精神少年。
穆南山走下廊面，来到人前，因着深秋金阳普照，面容便也潇洒神气了些，朗声道：“今日这一招‘飞龙在天’就教到此处，你们自行下去巩固练习，若有不解，该擅于请教同门，不要事事都来问我。”
众人忙点头应是，穆南山续道：“那现在就将上次我教的两招剑法演练一遍，从第一排开始。”
站在第一排的十二个人纷纷取下佩剑，各个神采飞扬，跃跃欲试，然关玥却面露忧色，看着尹勋柏藏在衣袖下的伤臂，咬唇想道：“这人昨天也不知跑哪儿去了……看他现在这副逞强模样，就知道也是个好强的性子，待会儿若是在大家面前出了糗，该不会又迁怒莫岑溪罢？”
想到莫岑溪，便又朝自己这一排的头个望去。
秋叶纷纷下，那张十五岁的脸未脱稚气，但神情却冷漠迫人，使他秀美轮廓陡添沉厉。
关玥遥遥望着，想起昨天之事，胸中不禁酸涩难当，正讷讷失神，忽听破空之音阵阵响起，掉头看去，赫然一呆。
井然有序的一排人影里，尹勋柏左手执剑起舞，身飞若龙，顿挫之间，已将两招剑术演绎得栩栩有神。舞罢之际，白刃不染纤尘，身周飞花阵阵，分毫不输昨日荀天昊风采，甚至还隐隐直逼莫岑溪。
关玥目瞪口呆，不想尹勋柏左手竟深藏如此功力，正当惊叹，穆南山已阔步走来，噙着笑在尹勋柏肩上一拍，道：“这一排中，就这个算不错，其他人全部重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玉簟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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