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1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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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阳台上受了寒，呼吸道感染恶化，易书请了几天病假。
人一有足够的空闲就爱胡思乱想。逢着这个假期，炽热的感情沉淀为冷静自持的理性，对于跟许询的过往，易书倒是看开了许多。
正如不久之前曾郁所说，易书骨子里有种孩子般的偏执。这种偏执常常外化成任性、冷漠和自私。
曾郁可以极有耐心地花费两三个小时盯着汤锅，可任性的易书办不到。曾郁可以用抑扬顿挫的语调不厌其烦地给暖暖讲晚安故事，冷漠的易书也不行。曾郁用温柔和体贴筑造了温馨的三口之家，而自私的易书想要的是简单纯粹的二人世界。
这样的易书，注定融入不了许询所需要的那种生活。
开窍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易书突然就想通了，她跟许询有再多的感情，这辈子是不可能在一起了。
病假结束，易书回法医系的第一天正赶上例行的组会。傅东华提到盐城最近有几起霍利斯弧菌肠炎病例。对于滨城盐城这种沿海城市，霍利斯弧菌引起食物中毒和急性腹泻的病例并不少见。
易书正疑惑傅东华为何特意提及，坐她旁边的时辰悄悄插嘴道，“网上说有几个渔民感染了肠炎脱水而死，这次的霍利斯弧菌传染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啊。”
霍利斯弧菌感染者症状轻微的可自愈，重者可通过补液来纠正失水及电解质紊乱，致死的情况实属少见。易书心里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正待仔细听傅东华讲解时，他却已经转到下一个话题了。
组会的最后照例是对上个月工作的点评。傅东华一向话里藏刀，被他夸赞做尸检之余能注意到学生的培养，易书心里明白，前些日子她对裴冲几个照顾不够，傅东华这是提醒她要把科研跟教学结合起来。
裴冲跟彭越、邵京就坐在外围旁听会议，结束的时候，坐在易书身后的彭越兴奋地说道，“易老师，我们学校福尔摩斯社想请您做讲座。上周他们过来了几次，您休病假，一直没找见您。”
彭越也真会来事的，当着傅东华的面提这茬，易书再不也想揽事，也得先应下来。
她点点头，还没问话，彭越又紧接着道，“那这周五晚上您有空吗？”
还没谈讲座内容就具体到定时间了，这形势真是骑虎难下，易书瞥了一眼傅东华，他正饶有兴趣地瞧着这边，她只得扯了下嘴角，“有空。”
许是她不自在的表情太僵硬了，易书说完便看到彭越一旁的裴冲右手握拳搁在唇边抑制着笑。
她休病假的一周，裴冲也正患重感发高烧。两人皆是病怏怏的，互不相扰，易书觉得这一周过得异常清净。
而此刻，病愈的裴冲穿着蓝格子衬衣、浅灰色毛背心，眉角里有藏不住的笑。盈盈的笑，右脸上有浅浅的酒窝，这样子的他并不是那个握着她手腕说“可我不想做你弟弟”的任性男孩，并不是那个训斥过“你就这么放不下许询”后强吻她的简单粗暴的男生，也不是那个在许询拥抱她之时打来骚扰电话的讨厌鬼。
温暖、体贴、治愈、纯粹、美好，他就这么着看着她，带着难以言明的情绪，有一瞬间，易书竟会觉得口干舌燥。
“主题他们说您来定，病理学相关的，越专业越好……”
易书从裴冲身上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听彭越说话。
这次组会结束，可不是只有霍利斯弧菌让她有不好的预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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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社是滨城大学有名的推理社，社员来自各专业，因对推理有天然的兴趣而聚在一起。就像福尔摩斯身边有个医生华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在推理的重点对象——谋杀案里，法医知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福尔摩斯社的社员经常来法医系旁听课程，其中有几个脑子灵光又不乏自矜之人，从同事那里易书早有耳闻。对此，易书做好了被故意为难的心理建设。
周五这天，滨城下了这个冬天第一场雪。
夜晚七点，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易书一个人站在法医大楼八层靠窗的位置，看着窸窸窣窣的落雪撒下来，一片一片，很清晰。
薄薄的干干的雪其实没什么美感，可映在昏黄的灯光里，却生了种冬夜里独有的伤感。
幻想这样的场景，跟一个人比肩而立，他一会儿看天上的雪，一会儿看身边的你。看雪的时候眼神平静温柔如水，看你的时候又有种拥你入怀的悸动。
易书摇摇头，摆脱开越想越矫情的思绪，走回到办公区，从储物间取了外套。
这次讲座是在滨大本部，离医学院并不远。易书当初念书时来过几次本部，对于讲堂的位置似是有些印象，可真正进了滨大，走了几步路，从图书馆转回到中心楼，绕晕了她也没见着四百座讲堂。
中心楼旁边的小路上簌簌的银杏叶落了一地，染上雪霜，在昏黄的路灯下映出清冷的光晕。有几个背着包的女生正拿着手机拍照。
情绪这种东西很无厘头，眼前这场景明明没什么具体的内容，易书却无端地感到一股空前的孤独寂寞来袭。
她裹了裹身上的对襟的毛呢外套，刚刚往前迈了两步，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书姐——”
这么称呼她的别无他人，易书脚步滞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
裴冲穿着件深蓝色棉质外套，戴着条黑白菱形格子的围巾，微微耸着肩膀踩着薄薄的雪朝这边走来。昏暗的光线里，他扬眉微笑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晃眼。
裴冲走到易书近旁，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只是步调一致地绕过中心楼。
中心楼内侧是图书馆，借着通明的灯光，易书看到图书馆前的布告栏区飘着五颜六色的海报。公务员考试论坛、作家讲座、观影活动，一张张瞄过去，她停在一张显眼的巨型海报前面。
推理社为这次讲座起的标题是“人体密码解读者”，乍一听怪吓人的，易书没留意那一长串个人介绍，只怔怔地盯着海报右侧的照片。
照片上的易书穿着一身制服款的白衣，衣扣扣在胸前，里面是白净的衬衣，衬衣领上系着黑白条纹的领带。她长发齐齐扎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镜头，配着中性装扮，精气神儿十足。
易书想了很久才记起来这张照片是她出国前的冬天拍的。那时候院学生会找女学生拍宣传片，她被同宿舍的曾郁拉去凑数。
拍摄的过程记不太清了，记忆犹新的是拍摄结束，院里财大气粗地给每个人发了四百块钱。她用这笔钱买了两斤羊毛线，整个寒假跟着网上的教程学织男士毛衣。只是拿易铎当模特比试大小时，劳动成果被嫌弃，只能压箱底，最终也未能送到那个人手里。
易书收拾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情绪，笑道，“这猴年马月的照片，真亏他们能找到。”
裴冲双手揣在棉服口袋里，过了良久才转过脸来看她，“滨医招生宣传单上的。”
易书愣了半晌，一些久远的记忆渐渐浮现。受了情伤远渡重洋，她收到过时辰的邮件，说她的照片被招生办拿去做宣传材料了。
记忆从这个线索发散，易书想起来一些令她吃惊的事情——最初跟裴冲在职工餐厅吃饭时瞎寒暄，问及他为何会来滨医时，他的回答是“滨医招生宣传单做得很漂亮”。
当时以为他是打趣逗笑，现在想来竟然是意有所指。
易书整个心脏都凝固了一瞬——三年半前，裴冲若是为了她进滨医，那他对她的感情可不只是心血来潮的玩玩而已了。
裴冲盯着易书的照片，而易书盯着他的侧脸，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正在发酵。
惊惧与欣慰。兴奋与恐慌。
惊惧于他对她抱有如此炽热的爱恋，欣慰于这世上有人执着待她，一如她待许询。兴奋于这纯粹透明的情感，恐慌于这经不住理性寻思的幻象。
再走不几步便是四百座讲堂，易书进场便被乌压压一片人吓得神经紧张。她应该想得到，最近刑侦类电视剧和推理类游戏盛行，闻声而来的好奇者必然不少。
应推理社要求，易书准备的内容多跟之前尤莉溺死案有关。从尸斑、口鼻腔和气管、心肺以及窒息征象等方面讲解“生前入水”与“抛尸入水”在鉴证上的差异。
由于涉及大量医学知识，讲座略显枯燥，易书明白这些听众们大概想多了解一些破案过程里有趣的段子。可在她看来，案件侦破是刑警的事情，而她只负责鉴定死因和推断致死物。
正经讲解没持续多久，主持人随机应变地加快了讲座流程，直接进入提问环节。这下子现场气氛果真被调动起来。
从是否存在完美犯罪，到如何由骨头识别身份，之后提问的内容多围绕热播剧中的剧情。易书只得如实告知影视作品中的法医学有多不写实，“拿DNA配对为例，在电视剧中处理一个DNA证据只需一个法医经手，轻松一点DNA联合索引系统，33秒内可找出对应的有前科的犯人。而在现实中，一个DNA样品要由2到10个实验室人员，经过一周的时间来处理，而DNA证据能有效定罪的比率很小，大概只有30%。”
易书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微反应虽然不属于我研究的范围，但依照目前的技术，微表情距离读心术还远得很。各位不要从电视剧学来几招，测试你男朋友有没有说谎，很不准的……”
说到这里，全场哄笑。
就在这时，后排一个男生拿着麦克站了起来，“那在枪击案件中怎么区分自杀、他杀。”他说着一手作手枪状指向自己的脑门，“就是这种枪击。”
这是现场第一个易书无法给出正面解答的问题，她发愣了一小会儿，只得说道，“在医学上很难找出破绽，需要痕检来做分析。”
“老师，能留一个问题给我回答吗？”易书话音未落，只见跟彭越和邵京坐在第一排的裴冲站了起来。
他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喊她老师，易书还没反应过来，裴冲已经接过工作人员递过去的话筒，回身面对讲堂一干听众。
“要回答这个问题，先要讲一个概念——回溅血。枪弹造成的损伤和利刃造成的伤口完全不一样。子弹初速度大，能量大，射入人体，如同石头丢进湖泊，能量会向四周扩散，将组织往外推，造成一个瞬间空腔，”裴冲边说着边做着手势，“然后压缩回填，反复多次。”
易书看到裴冲手指做手枪状指向太阳穴，“这也就是说血液喷溅并不只是朝着子弹飞行方向从射出口出来的，同样也会溅到射入口这边。”他指了指自己的虎口，“法医术语把这个叫做回溅血。所以，如果是自杀，死者手上会有回溅血。除此之外，只要不是把枪口完全抵死在皮肤上，开枪者的手上还会有火药残留物。”
裴冲讲解完毕，顿了顿，又接着道，“你要是问我，受人逼迫冲太阳穴开枪，跟自杀的表征有什么不同，这个我们法医系要是能解决得了，还要警察干嘛？”
N年前风靡全国的偶像剧有一句经典台词，“说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裴冲最后这句话跟这话异曲同工，引得听众都乐了，全场响起哗啦啦的掌声。
裴冲这时候转过身来面对讲台，冲着易书得瑟地笑道，“老师，我答得还不错吧？”。
这小子挺身而出回答问题竟然是为她解围。易书后知后觉。
她原本扯着的嘴角僵了一下子，接着点点头，唇角勾出一个会心的微笑，道了声“很好”。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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