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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国仇胜家恨(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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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好日子,阳光钻出云层,一扫几日的阴霾,天空顿时亮了起来。暖暖的金辉洒在江面上,随着粼粼的波光而柔软。岸上发芽的榆树和白桦在春风里荡漾着,准备迎接盛夏的到来,一如此刻金国的全国军民。
金国上下举国欢腾,酒桌肉食遍地,无论是寻常百姓或是王侯将相皆无需务工,只为庆祝南京城叛乱的胜利结束。吴起买更是命令所有有功将士回京召开庆功宴,今日是继阿骨打逝世后第一个盛会。
良绯身着高领布衣裙,头发披散,上配额饰,双鬓处各辫几缕小辫,十足的女真女子打扮。今日是她第一次随晃斡出在公开场合出没,虽然她在顾忌,但晃斡出坚持要趁着这次庆功宴向皇帝告知良绯的存在,并请其对他们的关系予以肯定。
当她出现在庆功宴之时,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为之一震,良绯悄悄抬头,第一眼看见的竟是她从前一直讨厌的讹鲁观,旁边坐着的是许久未见的潘鸾女。讹鲁观依旧对她厌恶至极,但令她心中不安的是潘鸾女看到她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欢喜,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不禁令良绯想起回到金国这几个月中,潘鸾女竟一次都不曾找过她。
在旁边依次是大太子斡本及许飞琼,不动声色的二太子也是金国战神斡离不,其下首之人从未见过,但看穿着及座位,应是三太子讹里朵。太子们的对面坐了些旧颜新貌,比如曾经晃斡出让良绯在做阿骨打贴身女官时监视的蒲鲁虎,却是得意洋洋地坐在皇帝座位的正下首,周围一群达官贵人前来与之寒暄。完颜蒲鲁虎下首是皇帝的众儿子们,从前良绯都没有注意过,现在看起来个个都饮酒笑谈,好不风光。
虽然阿骨打的儿子们依旧称作太子,但风向已明显开始向吴乞买后代们偏转。在良绯看来,阿骨打的儿子们之所以保留太子的称呼是因为他们的骁勇善战,眼下用人之际,金国的皇帝不会在乎太子这样的虚名,他所重视的是人才,但若是在宋国想是不会,想起爹爹曾提过宫里的皇子们养尊处优的样子,良绯隐隐感到一阵不安。
晃斡出携良绯在讹里朵和讹鲁观中间的位置就坐,良绯又扫了一眼,从前的圣穆皇后也就是讹鲁观的亲娘没有到场,而斡本的母亲裴满氏以太后身份坐在仅次于皇帝的位置。
觥筹交错中,皇帝与钦仁皇后到场,众人皆放下酒杯叩拜之,良绯悄悄望去,那吴乞买看起来比三年前更加雄壮,虽是笑着,眼中却多了过去鲜见的冰冷决断。
想起曾经阿骨打还曾在朝堂上试探过吴乞买有无觊觎皇位之心,而今他却威严无比稳稳地坐在所有人之上。
他冷眼扫过一周,待到良绯这里时,良绯悄悄低头,却依旧感受到注视她的那道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素来听闻这吴乞买不比阿骨打的宽容仁慈,做起事来手腕却是铁血得很。
良绯的手紧紧攥起,正犹豫要不要抬头,却听得上面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都到齐了吧,那就开始吧,宣完颜阇母。”
“宣完颜阇母——!”
完颜阇母兴高采烈地走进来,看到吴乞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皇帝老哥!”
吴乞买笑着伸出手来:“起来吧!赐座!”
座位摆在皇帝位置的正下首,完颜阇母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下。吴乞买命人倒了杯酒举起对完颜阇母道:“此次多亏了九弟,杀了那张敦颐,平得南京之乱!来,四哥敬你!”言罢一饮而尽。
良绯心中一跳,原来今晚竟是为张敦固之死而庆。想起那张敦固在牢房里对她声泪俱下地诉说着张觉惨死,定是不知张觉与她哥哥之间约定之事,当初她念张觉救过她,而这张敦固又是张觉如此忠心耿耿的旧部,便冒险潜入大牢放走了他。后来听说他回到南京城代替死了的张觉守城。之前张觉在兔耳山大败完颜阇母,没想到完颜阇母仍旧是破了南京城。
完颜阇母亦举起酒杯,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南京平叛的功臣实不应属我,而是咱们的侄儿宗望啊,若不是他此次也未必会这般顺利。”
完颜宗望道:“叔父过谦了,想那张敦固原本也不是叔父对手,宗望也只不过为叔父增加了些声势而已。”
“好了,你们都不要谦虚了,总之我们胜了!今日大家痛快喝,不醉不归!”吴乞买笑着说道。
“是!”
“是!”
看来这人是全部到齐了,良绯抿了一口酒细细观察人群,只是谁是韩五的人呢?
完颜一族的人排除掉,剩下的便是他们的妻妾,但无论看哪个都不像是宋国的细作。
潘鸾女与讹鲁观举杯分别到斡离不和蒲鲁虎那里敬酒,而许飞琼正襟危坐,喝着酒淡漠地冷眼旁观,眼神洽与同是无心喝酒的良绯碰到一起,二人皆微微一愣,又隔空敬饮。
突然想起许飞琼前段时间的造访,难道是她?良绯喝着酒思考着。
等到众人喝得迷糊大醉之时,良绯悄悄来到许飞琼旁边,试探性地问道:“飞琼,六年前你是怎么被拐卖到金国的啊?”
许飞琼有些诧异地看了良绯一眼,眼神又慢慢回到手中的酒杯,冷得让人感到杯中酒都隐隐冒着寒气。
许飞琼道:“当年方十三在江南作乱,他成立的红衣教以反抗贪官为名坑害了无数的无辜百姓。他的教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全家就是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我那时小,不堪被辱逃出村里,却没想到父母和姐姐被他们……在逃亡的路上,我被打晕,醒来时就在去往金国的马车上,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她。”许飞琼指了指正在和蒲鲁虎妻妾寒暄的潘鸾女。
这过程倒和她很相似,良绯道:“其实你的遭遇倒是与我相似。”
许飞琼哼笑一声:“没错,你找哥哥,我找姐姐,可结果……哼~!”她果断地一口饮下手中的酒,双眸霎时黑雾翻滚,“说到底都是怪那大宋的昏庸皇帝,若不是他任由地方官吏收集奇石欺压百姓,那方十三也便不会趁这乱世残害无辜!”
许飞琼将酒杯狠狠放在桌上,眼中隐隐发亮:“我们就不会……”
“琼儿,你怎么了?”
一道低沉带着关心的声音响起,良绯转头,来人是衣着华丽谈吐高贵的大太子斡本。
“唉,自从飞花出事后你就总是这般多愁善感。”斡本转身对良绯道,“珊蛮,许久不见了!”
良绯忙行礼:“民女拜见殿下。”
斡本轻轻一笑:“都不算是什么殿下了”又望了望对面,“老四也真是的,怎的光顾喝酒却放着你不管。呵呵,琼儿这些日子身体有些不适,我先带她走了,改日得空欢迎你来我琼玉居。”
“一定,殿下正妃走好。”
良绯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微有不解,这大太子明显是对她避之而不及,随即自嘲一笑,看来在金国她比想象中的还不受待见。
不过,经过刚才的对话她感觉许飞琼儿时经历坎坷,并如此痛恨宋徽宗,推断她并不是她要找的人,那到底是谁呢,她看着全场喝得东倒西歪的人们陷入了困惑中。
“你在找什么?”
晃斡出突然从身后出现,吓了良绯一跳,回头看到的是他爽朗的笑脸,他道:“走,我带你去见叔父皇帝。”
良绯随晃斡出拜见吴乞买,虽然从前无数次监视过这个人,但印象中他似乎从未注意过她。
吴乞买笑看向良绯道:“你是太~祖皇帝身边的女官,我记得你。”又看向晃斡出,“宗弼这孩子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以后你可得时刻在他身边,莫要再让这小子胡乱跑出去找你了。”
良绯迟疑地看着晃斡出,晃斡出却朗笑出声:“那叔父皇帝便是答应了!
“呵呵,有何不可呢?””吴乞买大有深意地看着良绯,“天下本为一家,又何必分得那么明白,珊蛮说是不是?”
看着吴乞买投过来的莫测眼神,良绯只得顺势答道:“是。”
晃斡出兴高采烈地对良绯道:“叔父的意思是让你继续做珊蛮,还不快谢叔父皇帝。”
“谢皇上恩典!”
“嗯,去吧。”
吴乞买摆摆手,离开的一瞬间良绯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在看着她。
“皇上,宗望有事禀告。”
庆功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向沉默寡言的斡离不突然起身说道。
“哦?宗望有何事?”
“我大金自与宋国结海上之盟开始,宋国屡屡违背盟约,张觉投降宋国一事更让宗望觉得宋国乃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国,若非他们姑息养奸,也不会发生南京叛乱,以我大金实力根本无需与此等小人结盟。”
“说下去。”吴乞买听得很认真。
“宗望已查到宋国的驱密使童贯和郭药师在燕京地区招兵买马,大有攻金的念头。与其等到他们抢得先机,不如我们提前下手!”
良绯双眸刷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斡离不,在她印象中,斡离不是众太子中最淡泊名利之人,没想到他如此冷血。
“我也同意宗望的观点。宋人如此无耻,我们无需客气,我看连西京等六个州县也都不要交给宋国了。”说话的是国相撒改之子粘罕。
吴乞买思索良久,道:“太~祖皇帝一声的夙愿便是剿灭辽贼,现下耶律延禧在逃,我们先集中精力将他尽快擒获,一雪当年我女真之耻。”
“至于宋国,我们先不管。”吴乞买有意无意地扫了眼良绯,随即又道,“宋国防御松懈,兵力虽多却多是些废物,他们迟早是我们的肉,何必急于一时。”
良绯听罢,手里紧紧攥着衣角,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坐卧不安地低着头看着桌案上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