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叶王朝》虞结香

2、乌拉尔的“珍宝”

　　茫茫无际的乌拉特草原上，一支骑兵呼啸而过。
　　冲在最前面的男人，不同他身后的士兵雄壮，即使穿着一身盔甲，也看得出他是清瘦之人，他骑马的姿势也不像个从军的人，缺少一股血气方刚的劲道，平添一份潇洒。
　　快意潇洒的人不适合出现在乌拉特，这儿的男人天生要在马背上掠夺、在马刀上舔血。
　　他并非土生土长的乌拉特人。
　　甚至于他所属的部落，也不是乌拉特的本土人。
　　他们是黄金家族[1]后裔中的旁枝，因不甘黄金王朝的陨落与家族无休止的内斗，领头人达夜图鲁带领手下直系部队叛出黄金王国[2]，他们长途跋涉，充分发挥祖先传下来的本领——烧杀抢夺，他们血腥的马蹄一路从黄金高原[3]扫荡过肯特山、图拉河和秃鹰沙漠，一直到这里，乌拉特草原。
　　达夜图鲁的骑兵，从最初的直系部队一万人，已经到了如今的十万。再加上部队骑兵的家眷，整个复金部落粗略估计人口已超过三十万。
　　达夜图鲁，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天的尽头。
　　天的尽头，是复兴的黄金家族，是重振雄威的黄金王国。
　　所以他的部落称之为“复金”。
　　复金至高无上的贵宾，是达夜图鲁出师必胜的军师，他是地地道道的九州国人，所以他在再怎么入乡随俗，看上去就是没有嗜血的野蛮。
　　末栖迟，这是他的名字。
　　他冲在最前面，马不停蹄地赶往达夜图鲁的金帐。
　　终于到了。
　　不等通报，末栖迟就进了大帐。没有人敢拦他，因为他是末栖迟，这个年轻的九州男子，谁都清楚他的地位，是达夜图鲁心上的明珠。
　　“夜汗！”
　　“怎么了？你看上去很焦急。”达夜图鲁关心地替末栖迟解下盔甲。
　　末栖迟仰头饮尽皮囊[4]里的水，沉了沉气，跟达夜图鲁说道，“我不能等到你称汗了。”
　　达夜图鲁微一侧头，眉头打结，看得出他又是疑惑又是难过又是不甘，他粗声问道，“这是什么话？”
　　末栖迟走到大帐左侧悬挂着的那副六尺长三尺高的羊皮地图前，他带着按耐不住的兴奋说道，“夜汗，你在我心中早已是复金的可汗。”
　　末栖迟的手指停在地图上的乌拉山，“过了乌拉山，就能看到长城与黄河。”
　　达夜图鲁的目光也投向地图。
　　末栖迟眼睛仿佛有光芒闪耀，“夜汗，我在九州等你。”
　　达夜图鲁猛地盯住末栖迟的眼睛，他没有说话，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会来吗？”末栖迟轻轻笑了，像风扬起的沙粒，轻而易举就能迷住人的眼睛，他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军事天才，也是风华绝代芝兰玉树的撼世美男。
　　“栖迟，你不能离开这里，复金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我必须离开这里。”末栖迟毫不犹豫，手指滑到了九州的疆域，停在九州的心脏，南京。他狠狠戳了下去，恨不能将羊皮地图上戳出个洞来，“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至于这天下最终属于迦叶王朝还是黄金家族，我不在乎。”
　　“但是——”末栖迟斜目瞥了达夜图鲁一眼，眼色里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夜汗你要明白，你需要我的前提是，也被我需要。”
　　他不经意微微扬起他精致如玉琢般的脸，接着说道，“想被我需要，你血腥的马蹄有朝一日必须到达南京。”
　　“我不明白，我知道你是为了报仇雪恨，你也知道我活着就是为了重夺天下、重建王国，你说过你会等我，自从在秃鹰沙漠救了你，你伴随我东征西讨已经三年，这三年来我的骑兵从未败过，你就是上苍赐予我复金部落的珍宝，你是无比珍贵的栖迟，眼下我即将称汗，一切就绪，你只要在我身边，终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到南京。”
　　“夜汗，我会等你。是的，我说过，这是我活到现在所作的唯一的承诺，但我没说过会一直陪着你。”末栖迟别过脸不去看达夜图鲁的神情，固执地说下去，“我派出的细作已经传回确切情报，九州国的新皇帝、迦叶王朝第二位君主——迦叶瑿，颁出一道赐婚圣旨，护国公蒲彻大将军的嫡子蒲紫川将许配给越王迦叶琏为‘妻’，此诏即将布告天下，咸使闻知。我提前知道消息，已是震惊不已。”
　　达夜图鲁毫无震惊之色，反而奇怪问道，“何以震惊？”
　　“你们黄金王国向来民风豪放、人性真情，同性之间相恋成婚也不少见，所以你们对龙阳断袖习以为常，长城以内的九州国人生性含蓄、循规蹈矩，以男女结合奉为自然之道，若有违背千夫所指，这种戳弯脊梁骨的舆论攻击，夜汗你是无法想象的。”末栖迟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仿佛已经预见了蒲紫川悲惨地后半生，继而他摇一摇头，冷冷地笑了出来，“我震惊，并不是因为男男成亲这件事，而是这件事背后的深意。你仔细想想……”
　　达夜图鲁是战场上万夫莫敌的天兵神将，也是有着众望所归之威信的部落统领，可他不擅长政治斗争。不止是他，这是整个黄金家族的通病，会打仗，会开拓疆域，会掠夺财富，会提高军队战斗力，却不会分析政治，不懂运转权势，不会发展经济，所以黄金王国换了几代可汗，黄金家族分裂又重聚，聚拢又分裂，这个王国伴随着家族的内斗建了又亡，亡了又复。
　　“我不知道。”达夜图鲁很直接地回答了末栖迟，他向来是个直接的人，就像杀人一样，一刀就是斩脖子，能多斩一个绝不废话。
　　“那你总知道，九州国的兵马势力分布。”末栖迟嘴角一勾，那意义不明地笑意像银白的刁子鱼飞快地游过春日里解冻的溪流，只留下一抹水波荡漾，这份“荡漾”又从他水灵的眼波里荡漾开去。
　　“除开各边塞将领的直系部队，再除开各地机构的官兵，剩下的八十万大军，其中四十万包括皇城禁军，直属皇帝，另外四十万归蒲彻统领。”达夜图鲁马上补充道，“可蒲彻最后还是要听皇帝的，除非他要反。”
　　“蒲彻将军这个人，天下闻名，行军布阵无人能敌，当年迦叶桀若没有蒲彻从军事上的相助、没有白太后从政治上的相助、没有独孤世家从财力上的相助，哼——”说到独孤世家，末栖迟咬牙切齿起来，“他能黄袍加身开创迦叶王朝吗？！开国之后，迦叶桀不惜牺牲自己亲生女儿，利用三公主抗旨之乱，肃清白氏一族，从此白氏落败，再无女人。而蒲彻之所以保全下来，是因为他为蒲家留了一件绝世武器。”
　　“武器？”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蒲彻当年扶持迦叶桀起兵就料到这个千古不变的真理，于是他的夫人白淑，大萧朝末代皇帝萧奕的母亲白娴是她的亲姑姑，也就是为什么她身为蒲夫人却丧命三公主抗旨之乱，白氏一族的女人貌美如花又个个聪慧，于是这位聪慧的蒲夫人为她的夫君想了绝妙的点子，以备后患。”
　　“传闻你们九州国调兵遣将比上级命令更足以为信的是兵符？”
　　“这下你说到点子上了。虎符是原本是历代皇帝调兵遣将用的兵符，用青铜或者黄金做成伏虎形状的令牌，劈为两半，其中一半交给将帅，另一半由皇帝保存，只有两个虎符同时使用，才可以调兵遣将。但是迦叶桀手上没有虎符，只有龙符，当年兵临城下之时白淑制止蒲彻一鼓作气攻下南京，而是在那胜败存亡的一刻与迦叶桀谈判，修订开国之后军队调遣制度。她取消虎符一分为二的制度，将虎符作为完整的信物留在蒲家，而皇帝手里只有龙符，龙符最多只能调动天下兵马二分之一，皇帝的直系部队只有皇城的禁军，也就是说如果皇帝要调兵，只能通过龙符命令各路主将，而实际上各路主将最终以什么马首是瞻呢？虎符。因为那些主将当年都是跟随蒲彻起兵，多为凤阳同乡。在外征战的军人与高坐朝堂的文官不同，比起结党营私他们更看重的是生死之交的情义。那年蒲彻的大军停在南京城外，止步不前，迦叶桀只有答应白淑的条件，他才能走完最后一步，黄袍加身。”
　　“就是说在迦叶王朝虎符的权力凌驾于龙符之上？那这皇帝的位置怎么坐得稳？”
　　“对。当年南京城上，迦叶桀亲口对众将领承诺，‘龙为皇，虎至圣’。城下五十万大军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个个听到。五十万人为证，更有圣旨为约。这不单是蒲家的救命符，更是五十万大军的免死金牌，试想蒲彻一旦被除，这跟随蒲彻的五十万大军何去何从。所以这皇位即使坐不安稳，迦叶桀也坐定了。现在他儿子迦叶瑿，就想做他老子做不完的事。”
　　“‘龙为皇，虎至圣’，虎符在蒲彻手里，小皇帝能奈何？”
　　“蒲紫川是蒲彻的嫡子，是白氏一族的后人，虽然听说是个不务正业的混世烂泥，但毕竟是嫡子，护国公的头衔与大将军的虎符，必定是世袭于他。杀人灭口简单粗暴，且惹人怀疑，但，倘若蒲紫川不再是蒲家的人呢？如果他‘嫁’给迦叶琏，他就是越王妃迦叶紫川，他不再拥有蒲家的户籍，不可以再用蒲家的姓氏，不能继承蒲家的财产与权势，护国公的头衔，至高无上的虎符，最后都会落在皇帝手里。这绝对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你们九州国的越王迦叶琏，是迦叶桀的幺子，正因为迦叶桀的宠爱反而无权无势，是十足的有名无实，如今被迫娶一男人为妻，一生绝后，难道他也有被迦叶瑿算计的筹码？”
　　“夜汗你出生黄金家族，自然是很能明白皇室家族之间丑恶的斗争，生在皇族，谁都不可能清白，想要置身事外，死都不能。迦叶琏并非除了越王的头衔一无所有，相反，迦叶桀为他最爱的小儿子为计之深远，迦叶琏无诏不可进京，就避免了无事生非，之所以被封越王，是因为越地无险可守既能迷惑迦叶瑿，又因为越地土地肥沃气候宜人粮食高产也能中饱私囊，卑贱宫女所生的二皇子迦叶琇尚且能有自己的府兵，贵妃所出的四皇子迦叶琏却被剥夺组建任何形式的武装的权力，但是他身边围绕的却是一群江湖人士，九州上一个朝代，大萧朝的开国皇帝就是当时一手遮天的某个江湖门派的教主。”
　　“听说迦叶琏的母亲是曌教教主唯一的女儿，本来就是行走江湖的豪情女子。迦叶桀派一堆江湖人士在自己儿子身边不无道理。九州皇族的事，我没兴趣深究，你说那么多，到底非走不可的理由是什么？”
　　“来理一理头绪吧！迦叶桀夺天下，首先靠的就是当时他与白太后的奸/情，有了末代皇帝母亲的支持，其次才有蒲彻起兵的机会，最后少不了的是独孤世家的雄厚的财力。登基之后，迦叶桀首先清洗的就是白氏一族，蒲家已经有虎符保命，暂时奈何不了，开国之后百废待兴，缺了独孤世家也不行，于是蒲家与独孤家才能延续到现在，独孤葛有着商人见缝插针般的奸诈也有着风吹草动般的机灵，他把自己的长女早早嫁给还是太子的迦叶瑿，迦叶瑿有了大财主的扶持如虎添翼，现登基为皇，独孤葛的长女独孤怜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也父凭女贵跃为国丈，他第二个女儿独孤惜从小入主皇家圣地天龙寺，担当迦叶王朝的受人敬爱的圣女。迦叶瑿还太过年轻，他非常需要独孤世家的力量。所以他只能拿蒲家开刀也必须拿蒲家开刀，蒲彻年老，近年多病，几次卧床不起，年轻时金戈戎马带给他的不止是荣耀，还有一身伤病。等蒲彻哪天撒手西去，虎符已经传给蒲紫川时再计划一切已经晚了，所以要在这之前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而正好迦叶琏是最合适的靶子。这一箭射出去，正中靶心，如果抗旨，迦叶琏只有一个结果，问斩，如果遵旨……”末栖迟浮起鬼魅般的笑容，“那就是天大的笑话，绝妙计谋，一个是手握兵权的世袭将军，一个是被江湖力量保护的王爷，一道圣旨，一桩婚姻，将军没了虎符，王爷断子绝孙。这才是真正的永绝后患啊。佩服至极。而我，岂能坐视不理？”
　　“坐视不理？”达夜图鲁一下子摸不着门路，难掩怒气地呵斥道，“你到底站在哪一方？”
　　“我么？”末栖迟呵呵笑道，“谁能最快消灭我想要消灭的人，我就属于哪一方。”

　　注1：蒙古族有一个始祖母阿兰，据记载阿兰与她丈夫一起生了两个儿子，在她丈夫死后又生了三个儿子。她的两个大儿子包括她的亲属对这件事有疑问，阿兰说这后边的三个儿子是她与一个金黄色神仙后代，是上天的儿子，从此之后，这三个儿子的后人就被称为纯洁出身的蒙古人。成吉思汗就属于其中的一支包侕之金氏，贬称孛儿只斤氏，除此之外，还有主儿乞氏、泰赤乌氏等。蒙古的可汗都出于这个家族，所以就被称为“黄金家族”。实际上，在成吉思汗死后，只有他的直系后裔，即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四人的后代才被称为“黄金家族”，才有资格继承各汗国的汗位。拖雷之子蒙哥夺得蒙古大汗之位后，这个范围又进一步缩小为拖雷的后代，其后的元朝皇帝和明朝时的鞑靼可汗均出自这一系。本文以此为原型，有架空式改动。
　　注2：以古代蒙古为原型架空改动为黄金王国
　　注3：即蒙古高原，本文地名基本属实，但不一定会用对地方
　　注4：即蒙古皮囊，是蒙古人用来装酒、水或奶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