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杨戬篇·当时惘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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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时，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但那不是她，我的恍然快得几乎不可察觉，铿锵的定论与惊讶的情绪同时出现，并瞬间驳倒了对方。
天上天下，只有一个敖寸心。
只一眼，杨戬便可辨认。
这个女子叫丁香，是沉香的未婚妻，深深爱着自己的未婚夫，坚定到执拗。
就像她，傻傻地爱着杨戬，从来不说，从来不求，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我回头。
我冷眼看着，看着那个女子为了沉香而疯狂，成为我言语下的困兽。沉香一点点的犹豫都能让她歇斯底里，她恨不得一点点地把小玉撕碎，把沉香用铁链锁到自己身上，守着挂着直到天荒地老。
这一点也不像她，她对我向来是纵容的。除了新婚前夜的那句询问，一千年里，她再没有发表过任何的意见。
不，也许，有的。
为我端来茶水点心，一遍一遍催我早点安歇，守着灯火执着地等我回房……
然后，期待着希冀着的眼眸，在我的拒绝和无动于衷里，黯淡下去，黯淡下去，最后变成那自嘲和空洞。
我望着竹林中嫁衣鲜红，痴痴傻傻的丁香，只觉得心如刀割。
当年直率高傲，纵横天地的敖寸心，是如何地痛，痛得深入骨髓，痛得麻木疲惫，才能忍受着自己的丈夫，视她如无物，整夜整夜去仰望另一个人。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怀疑。
也许……我也已经疯了。
被这命运逼疯。
从家破人亡那天起，杨戬的人生就被整个扔进地狱业火之中，沸腾炙烤，折磨诘难。苦难锻就了一个铁石心肠，勇猛强悍的二郎真君，司法天神，第一战将，却没有教给我如何让自己快乐，如何接受幸福。然后，把想拥抱我的人也一起灼伤，眼睁睁看着那些美好从指间溜走，找不到，捡不起。
被眼前这一大群人围困住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好笑。
多少年了，没有被这样子围住，丧家之犬一般等待着，等待着他们对自己的处置。
丁香站出来，说要打我一拳。
很容易就想到了，那年在九重天上，她也是狠狠地一拳挥过来，似是要把千年的委屈，在这一拳里统统算清。于是下意识地，我迎了上去，没有让她打实。
这样子，我们的债就算不清了吧？
这样子，我们的纠缠就断不了吧？
此刻真希望打在胸口的那一拳，也是来自于寸心，至少能让我更加心甘情愿一些。
但丁香的拳头击来的时候，周身却出现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光幕，腰间的金鳞配饰光芒温柔。身体被击得飞起，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疼痛。
那年她是新妇，却要送刚刚成婚的夫君沙场征战，杨府门口敛眉轻笑，眼睛里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担心，把在手心里握得温热的配饰递给我：“一定要随身佩戴啊！”
这时候才悠悠想到，唉，她怎么会伤我？唯二的两次，一次是毫无用处地穿过魂魄的弯刀，一次是九重天上力道拿捏的拳脚比划。伏魔大战里大放异彩的巾帼英雄，从来不会向杨戬露出爪牙。
反倒会斤斤计较哪个谁谁谁给了杨戬气受吧？比如南天门口跟金蝉子呛声，在给斗战胜佛的糕点里头放盐……
身体在半空中，我却是‘哧’一声笑了出来。
寸心，真想念你恶作剧时的调皮笑容。
*
寸心刚走的那一年，我整夜整夜地失眠。
总觉得被子不够软，不够暖，身边空荡荡地少了什么。翻身起来看书又觉得油灯太刺眼，香茶点心也不合胃口。出门散步觉得清冷异常，许久未有修剪的花草也没精打采。抬头望月，只觉月色冰冷，罩在身上格外地落寞。
没有了同床共枕的那人，没有了换灯添茶的那人，没有了将宅子里一切打理清楚的那人，也没有了为我添衣，劝我早些安寝的那人。
我以为，我只是不习惯。
后来，我有了新的习惯。
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伏案工作至深夜，一个人散步赏月。
但有了新习惯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自拔。
衣服一定要穿她当年做的，被子一定要盖她当年盖过的，茶具是由她挑选已用了多年的……一桩桩一件件，我失去了她，却努力过得像她还在一样。
只是，很难，太难了。
像是我怎么也不知道她怎么能一个人，亲手把这么大一个宅子打理得纤尘不染。
像是盘中的菜肴是记忆中那些样式，却怎么也尝不出习惯的味道。
像是忽然想起来的琐碎事物，总要翻找半天。
像是……
哮天犬和梅山兄弟看着我过的这些日子，心急如焚却又不知如何劝，便找来了三妹。
三妹如今隐居华山，真正成为了三圣母，而不是闺中无忧无虑的杨家三妹。穿着华贵雍容的正装，满脸的仙气和俯视众生的慈悲，少了当初的自在悠然，亲切和煦。
“二哥。”三妹的脸上满是无奈和心疼，“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我笑她：“三妹心地善良是好的，可怎么越来越多愁善感了？二哥过得挺好，司法天神每日有无数的事情，充实得很，造福苍生，在所不辞。”
“苍生由二哥来造福，谁为二哥造福？”
“大丈夫心怀天下，能造福苍生，便是二哥的幸福。”
“二哥！”三妹哀哀地叫了我一声，脸上的表情几乎要哭出来。
“这是怎么了？”看着最疼爱的妹妹这副模样，我不由心疼，“谁欺负你了？二哥帮你出气！”
三妹摇头，眨着眼像是想把泪水眨回去，却没有成功，豆大的泪珠掉下来，打湿了衣襟：“二哥，对不起……”
“怎么说？”我叹一声，伸出手掌帮她拭泪，“有事就和二哥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三妹开开心心地做自己的三圣母，好好过日子就可以了。”
“二哥不快乐，我怎么快乐？”三妹红着眼睛看我，“二哥，别折磨自己了，当年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是我们的错！若是没有我们催动着，二哥和嫂子怎么会弄得那么僵，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二哥……你可知你现在有多憔悴？嫂子见了……也会心疼的……”
手上的动作霎时便僵住了，我望着三妹带着祈求的眼，半晌后才苦笑道：“她会吗？”
三妹沉默。
我自己回答了自己，她会的，一定会的，一定会的吧？
“三妹，别担心。”我把三妹脸上残余的泪迹擦净，“二哥很好，真的。”
我从前冷眼看着人间受尽疾苦，如今终于有能力为苍生出力，一展抱负。
我从前不知道她的好，看不懂自己的心，如今清清楚楚，一点点地捡拾。
我从前苦恼于杨戬生有何益，死于何所，如今我已经有了自己的使命和目标，只需要坚定地迈步走下去，人生便再不碌碌无为。
“若说，我还有什么遗憾的……”
“大概是，再见她一面吧……”
后来，我见到了。
蟠桃宴上惊艳一舞，瑶池之中揽下罪责。
见面，便是让她受辱受罪的话，那杨戬宁愿让心就那么空着，落寞着。
最苦不过相思。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杨戬篇·当时惘然（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