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杨戬篇·当时惘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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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君殿大厅，六个大男人围在桌边吃早饭。
老五口里那张饼含了半天没有咽下去，哮天犬有气无力地把手里的骨头咬得咔咔响，老六扁着嘴，老三不说话淡定吃饼，康老大叹口气。
哮天犬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用爪子捅了捅盘子里的饼，嘀咕了一句：“我想吃蒜香排骨。”
老六终于端起了那碗豆浆灌下去：“草头神哪里会做那么高级的东西。”
“我让他们学了！”哮天犬嚷嚷着，给管伙食的草头神平反，“可，可是，不是那个味儿……”
“有就不错了！作为一条狗，有排骨吃不就很幸福了么？还管味道？”老五仍然含着饼，有些含糊地调笑。
“我是一般的狗吗？啊？我可是主人的狗！”哮天犬不干了，“就是没有那个味儿，怎么也做不出来，你说，之前三公主是怎么做的蒜香排骨啊？”
两个字形容现在的气氛叫做死寂。
然后是四个人似真似假的咳嗽声，遮掩着偷偷瞄过来。最为迟钝的黑狗也感应到了什么，缩着脑袋偷偷看我。
我默默地吃完自己的那份豆浆和饼：“哮天犬，走了，该上朝了。”
“哎？哎！”哮天犬连忙把那张饼塞进嘴里，然后一瞬间脸皱成了苦瓜。
*
我一直很窃喜，却从不让她知道的事情，是她说，我是除了亲人之外，第一个吃到她做的菜的人。
那天，她被逐西海，在我面前笑得痛彻心扉，在我怀里哭得昏天暗地，哭到最后一直打着嗝抽噎不停。
杨戬从来不是心软的人，就连总偏心我的师父，都要敲着脑袋评价我铁石心肠。
但那日，杨戬的心是软的，看着那个拼命淌着泪，却还倔强地埋着脸，不让我看见的女子，心软得恨不得化成水，把她包裹进去，再不受一点委屈。
也不过一会儿，她发泄够了，便垂着头自个儿抹了把脸，再抬起时，又是那个明亮张扬的敖寸心。
“西海行不通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一下子空下来的怀抱，莫名竟让我有些不适应：“现在只有请天蓬元帅请一道圣旨，发动四海水军，开挖沟渠，治理弱水。”
她点头：“那我们去找天蓬元帅吧！”
“可是，如何找？”如今几人走散了，天蓬元帅四处视察灾情行踪不定，再寻谈何容易？
“我们找不到，它能啊！”她笑盈盈地朝我身后抬抬下巴。我转身，看见哮天犬气喘吁吁地跑来，口里还一连声呼着‘主人’。
“走吧！”她拍拍粉色的长裙，朝我灿烂一笑，然后气势汹汹地向哮天犬迎过去：“哎！我说！你把你主人借我一会儿怎么了！是能让你少吃一顿骨头了么？”
我远远地看她嬉皮笑脸地逗弄哮天犬，把呆呆的黑狗急得嗷嗷直叫，心里闷着，像有一口浊气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
之后与天蓬元帅议事许久，哮天犬不愿意离开我，她便先行回了灌江口，给留守的人报个平安。
待商定计策，回到灌江口，已是明月当头。刚迈进门，原本累得没精打采的哮天犬就‘唰’地亮了眼睛：“主人！好香！是骨头！”
半夜三更，厨房早就熄了灶火，哪里来的骨头香？
再往前走，就看见她趴在厅堂的桌子上打着小盹，桌上灯台里罩着明亮的夜明珠，桌边是一个红泥小炭炉，红融融的炭火温着一叠笼屉，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那瞬间，我想到了什么？
啊，总算是回到家了。
*
灌江口杨府，杨戬的家，真君神殿。
一个收藏着杨戬一生中所有美好的地方。
也是一个埋葬了杨戬一生所有悲痛的地方。
孩童时的安乐湾被击碎，千年的安逸窝也已经崩塌，如今沉默地矗立在九重天阙，只剩下孤寂与荒凉。
三妹说她信我，因为我还敢住在这个娘亲手搭建的地方，便知我心中无愧。
她不知道的是，我只是已经舍不下那些眷恋而已，哪怕是残存的温暖。
母亲还在的时候，一家五口和乐融融，这里是家。
寸心还在的时候，炊烟袅袅岁月静好，这里是家。
但如今，这里只是真君神殿而已。
我从未那般痛恨天上天下的岁月差距。
丢下九重天上的一群人，丢下那封让我肝胆俱裂的和离圣旨，我催动着身法飞向灌江口，就连当年在天庭的追捕下狼狈逃窜，也没有此刻的仓惶。
她还没有走！一定还没有！
但我清楚她，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天气，讨厌什么食物，衣服什么款式，胭脂什么颜色，但我清楚她有多么干脆。
爱干干脆脆，爱了杨戬，就执拗地追上来，满身伤疤也无怨无悔。
恨干干脆脆，嫉恶如仇，讨厌了就真刀真枪地干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断……也干干脆脆，西海不要她了，她哭过痛过，便重新振作，灿烂依旧。
如今，杨戬与她没有了那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她还会留下吗？
不会，我知道。
但是我看到依旧熟悉的杨府时，心中还是升起了一丝侥幸。
厅堂里她的绣匾还在，上面的石榴图只绣了一半……屋檐下玉石风铃还在，粉色的那片仍然叮叮当当在响……
我风一般冲进我们的房间，四下环顾。
她的妆匣还摆在桌上，她的书还摊开在刚刚看到的那页，她的衣服还和我的一起，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衣柜里……
但是她不在。
我等到深夜，一件一件地确认杨府中的物品，最后不得不承认，她走了。
她带走的东西很少。
她的粉色锦缎纱衣，她的刀，还有那束丁香花。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很久，想通了，然后笑了。
衣和刀，是她带来的。
丁香花，是唯一我送与她的。
三样东西，是杨府之中唯有的，实实在在的，属于敖寸心的东西。
我笑，笑得癫狂，在门外担心地守着的人们听得焦急。
“二爷！”“主人！”“徒儿！”“二哥！”“真君！”……
他们想进来，却被我的法力挡在门外。
我依旧笑，痛快地，痛苦地，痛心地。
别进来，不需要进来，进来也是枉然。
如今的杨戬，谁也安慰不了，不管是兄弟，妹妹，师父，朋友……或是嫦娥。
我笑，大声地笑，忽然明白了那年西海岸边，她为何也那么笑。
不笑能如何？不笑怎么能道尽满腔的苦涩？
我笑，笑得喉咙泛起腥甜，法力紊乱冲撞。
当年的她尚能在杨戬怀里哭泣，而我只能继续笑下去，与她留下的痕迹作伴，枯坐至天明。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杨戬篇·当时惘然（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