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侠回忆录》季笙箫

4、第四章 月圆仍是离人殇

　　他坐在客房外院子里那青石板凳上，手中握着白瓷杯，盯着天上的月亮出神。在林清歌失踪之前，他们所度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之夜，他想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再忘记了。

　　那是一年之中有着最圆最亮的月亮的日子夜晚，也是人离月亮最近的夜晚。那晚的月亮，有着蛋黄色的月辉，很圆，也很大，仿佛触手可及一般。

　　作为一国之都的长安，每当皇帝诞辰或是重大节日，都会有绚丽的烟火，绽放在墨蓝的天幕上，将那天空衬托的愈发美丽。

　　皎洁的皓月四周点缀着繁星点点，又衬上五彩的烟花，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息。那时候的他，也是这么认为的，美丽的烟花是幸福的象征。

　　而如今，看着那高高挂在天上的皎月，季笙箫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遥不可及。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自嘲般的笑了笑，握紧手中的白瓷茶杯，看着里面泛着茶香的液体出神。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只是不知道，这饮愁茶是否也会愁得白发三千丈……

　　每年的中秋之夜都有她在。那一年她靠在他的肩膀上问他，是不是真的有嫦娥住在那遥远的月亮上，一个人抱着玉兔，看吴刚砍树。

　　嘴里还塞着象征着团圆的月饼，她盯着天上含糊不清地问，如果她也去到了那遥远的月宫之中，会有人想她么。

　　原来他一直以为她并不在意林月裳的的离开，却如此深刻的留在了心里。林月裳是林清歌的姐姐，几年前跟着叶家东苑的二公子说是要一起去寻找更美丽更有趣的地方，便离开了。

　　听说，他们现在找到了一个叫做双梦镇的地方，似乎也暂时安定了下来。林清歌从小就很羡慕林月裳，觉得她很聪明，又很美丽，很喜欢她。

　　她问，林月裳是不是也在望着这月亮。如果她能在月亮上是不是就可以看到林月裳，可以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她说她很羡慕嫦娥，虽然离开了熟悉的家乡，深爱的家人，但是她并不是一个人。

　　她可以在天上好好的看着她爱着的人们，不论他们去了哪里。当嫦娥去了月宫，才发现那里冰冷，四壁空旷，并不是人们所说的那般美好。所以她最喜欢站在宫门边，抱着玉兔，望着下界。

　　她能看到那个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也在望着月亮，只是望不见她。一直一直一直地对望。即使什么都看不到那个人也未曾气馁，坚持不懈地望着。

　　渐渐的，他的行为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人们渐渐学着他的姿势抬头仰望。虽不明白在看什么，也渐渐聚拢。偶一低头，揉一揉僵硬的脖颈，却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孔。

　　哦，原来只要跟着月亮，就能遇到彼此。人们因着相逢而感到很高兴，那时的月亮又大又圆，仿佛伸手可触。

　　于是彼此约定，明年的月圆之夜，后年的月圆之夜，每一年的月圆之夜，定要来这相聚，把酒言欢，互诉衷肠。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倒渐渐成了传统。

　　季笙箫不懂，也不想去懂。为什么那个人从不去找嫦娥呢？明明有着可以上天的仙丹，若是没有，哪怕去求也要求来啊。哪怕是牛郎织女，也争取了每年相聚一次的机会。

　　他想，若是林清歌真的去了那月宫，那她是怎么去的，他就怎么去。一定要将她重新带回这人世间，怎么可以留她一人在那连呼吸都会有回音的寂寞之源。

　　他品着茶香，戏谑道，那这京城最有名的沙老板卖的月饼，某人是无福享受了。

　　年少无知的日子总显得轻狂不羁，却又短暂令人回味。往事历历在目，如今的季笙箫望着那皓月，似乎有点明白了那人为何不去找嫦娥，不是不去，是不能去，也去不到。

　　苦笑声伴着茶水咽下，伸长了手臂看着在掌心的月亮，握紧手掌，却什么也抓不住。

　　你在那遥远月宫中出落一身冰霜寂寞，包裹住整个月亮，浸上浓浓的哀愁。我又何尝不是，未能抹去眉宇间那道深褶，填不满心中的深渊，只能是徒降火热罢。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翌日清晨，季笙箫再一次来到代坊主的面前，代坊主招他入内室详谈。在他们两人进去后，不过几盏茶的时间，便见到季笙箫面无表情的出来了。

　　他表示在秀坊叨扰两日，也是时候该离去了，代坊主点点头，让瑾儿送他离开。辞别了代坊主，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瑾儿奉命送季笙箫去码头，一路上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在季笙箫上船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原本想要说出事实，却不敢说，而且不知道代坊主说了什么。几番思量，最终只能迟疑地告诉他，可能跟叶家有关系。

　　清歌小姐失踪前，叶家北院的三小姐叶珊珊经常经过来找她。二人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只感觉很要好一般。点点头，再次谢过眼前这名紫衣侍女，季笙箫头也不回的上了船，离开了七秀坊。

　　到了扬州下了船，季笙箫并未急着离去，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来时的水路，似乎是在等人。不一会儿果然又有一条船驶来，船上的人赫然是季梓桑。

　　原来自从季笙箫离开纯阳宫开始，已经在纯阳宫修炼的季梓桑便跟在了他后面，而季笙箫是一直都知道身后有人在跟随，只是不知道那认识谁，也没有那个时间去关心。

　　在回去纯阳宫的路上，季笙箫第一次对着这个小自己八岁的亲妹妹说了很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想要诉尽一切的冲动，大概只要说出来就好了吧。

　　自幼便相识的两人虽说少了惊鸿一瞥的一见倾心，但在往后一起成长的日子中一点一点的积累了不少属于自己的回忆。

　　那些相濡以沫的窃喜与零零碎碎的幸福，每一次的相聚，每一次的分离，每一次的倾诉，每一次的争执，每一次的较量，每一次的嬉笑，每一次的难过，每一次的惆怅……

　　那么多的记忆碎片，每一个都弥足珍贵，每一个都深深地刻在了名为身躯的容器的内壁上，供住在里面的灵魂一遍一遍的重温，一遍一遍的回味，直到全部都融入精血，化入骨肉，再不会遗忘。

　　二人回到纯阳宫后，掌门和师父都未曾说过什么，只道让季笙箫去休息。而那看上去就很清心寡欲的纯阳弟子更是什么都不会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日子还在继续着。

　　虽说这纯阳山上的雪每年都那么厚，山风每年都那么寒冷，可人心依旧是跳动的，温软的。不问并不代表人们不好奇在这雪山之外发生了什么，人们只是不愿再去触碰还未愈合的伤口。

　　这倒也算是一种温柔，只是苦了季梓桑。轮番的询问，最后连家中各长辈都亲自出动来问。季梓桑无奈的想，这都快赶上三堂会审的架势了吧。

　　那年她也不过才几岁，虽说还小却也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不管来人问她什么，一律装傻充愣，实在不行就撒娇卖乖。最后居然所有人都被她蒙混过去了，这件事便再也没有人再提及。

　　说罢，小姑姑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小小的扮了一个鬼脸，问我是否想知道当年那不断被询问的滋味，赶紧连连摇头，这个还是算了。哈哈哈，小姑姑看着我窘迫的滑稽样子，不由得大笑出声。

　　门外传来脚步声，梓桑在欺负熙颜么？随即爹爹的声音响起。怎么可能！小姑姑从床上爬起来，轻捏了下我的手，眨一下眼睛说，我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欺负小侄女啊！我点点头赞同道，我们只是在讲故事。

　　小姑姑抢道，就是就是，在讲三只小猪的故事，哎呀呀，前面那两只小猪好笨哦~还好有第三只小猪啊。

　　边说还边用手做扇子在脸旁边扇啊扇的。你说是吧，熙颜。被点到名，我赶紧点头附和，是的是的，要不是有第三只小猪，大灰狼就要得逞了啊。

　　爹爹笑而不语，只是盯着我们看，感觉冷汗要爬满背了。终于，爹爹说有人要介绍给我们认识，要我们跟他去大堂，我跟小姑姑赶紧表现出很好奇很想知道的表情跟着爹爹出了西苑。

　　听说那人是爹爹的旧识，来找爹爹叙旧外加出游的，让我跟小姑姑也一起跟去玩，顺便看看长安的风景。

　　我不知道小姑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但我知道这只是那年爹爹在秀坊发生的故事，也明白关于清歌小姐的故事还很漫长。

　　或许，她只是希望能有这么一个跟她一样知道事实的人的存在，共同分享秘密继而共同承担保守秘密的责任吧，而我刚好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我想我大概能理解，为什么只告诉我，也只能告诉我却没有办法告诉别的人的原因。我想我大概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从那以后，每当我看到天上的月亮，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清歌小姐。

　　我想，她说不定没有失踪，也没有死。她有好好的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并且也和爹爹一样，每一夜都在望着月亮，希望在月亮之上看到自己所重视的人们。

　　来到刚刚才离开的大堂，我看到一个身穿着淡黄色简服的男子坐在大堂下方。他很安静地优雅地在喝茶，而爹爹的母亲似乎早已经离开了。他一抬头便看到了我们，站起来似乎打算走过来。

　　小姑姑一个纵身扑上去，挂着他的脖子缠着他要东西。他也不生气，从怀里摸出两个锦盒，把其中的一个递给了小姑姑。小姑姑心满意足的从他身上下来后，他便走过来了。

　　看着躲在爹爹身后的我，向我递出左手，那上面赫然是另一个锦盒。我茫然的看了看他，抓紧爹爹的衣摆，没有动。他说，那是给我的。抬头看着爹爹，爹爹也让我收下。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是一条链子。和小姑姑的那一条很像，只是我的是橘红色的，而她的是蓝色的，和她身上的纯阳服很相配。

　　他说，那是手链，是由藏剑山庄深山里的石头特意制成的。小姑姑不满地哀嚎着为什么只是石头啊？小气鬼！他笑了笑，一边摸着小姑姑的头发，一边安抚的解释着。

　　他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是用那在山的深处，在极寒之地取出的晶蓝的石头雕刻而成。至于我那橘红色的则是出自藏剑山庄的秘境——剑冢的秋之境。

　　剑冢分为六个部分，一头一尾，可以忽略。关键是中间的那四个部分，代表着一年四季。在那火红的深秋之地，只有那极炎热的深潭之下，才能自然酝酿出这么自然的，像火一样的色彩。

　　他说，这火红之石能驱散严寒，终年温润，如人体一般温暖。而那晶蓝的极寒之石是有利于小姑姑的纯阳气功修炼的。

　　在那本就处于严寒环境的纯阳宫里，这石头能降低体力的消耗，促进自身的修为，甚至还具有一些类似真气再生的功能。

　　我和小姑姑听完直感叹，世间竟还有如此奇妙之物。点点头，刚刚打算小心翼翼的收起来，就被爹爹截去。

　　他说要带上，他说熙颜很适合这个颜色嘛。感受着手上橘红色的石头上的淡淡温度，或许还带有爹爹手指的温度，心里觉得暖暖的。

　　我们出了门，去了长安城外的醉蝶林。在那里有一个小山坡，那上面有一个小凉亭，可以俯瞰小半个林子。

　　在那上面，爹爹跟那男子说着话。我和小姑姑则一边采着那些常见的药材，比如大黄，再比如甘草，一边从一些不乖的小鹿那里为茶馆的老板夺回失去的东西。

　　小姑姑说，那人叫做慕容梓枭，但其实他是藏剑山庄的人，姓叶。我一愣，为什么会有两个姓？

　　小姑姑贼兮兮地笑道，还不是因为他花心啊~~~她说那个叶梓枭风流倜傥，生来多桃花。又是生在那藏剑山庄，更是引得无数美人慕名而来。

　　大概是不想因此而闹出什么绯色的事端，他在外化名慕容梓枭，似乎以为能瞒天过海。但是单凭那阔绰的出手，配上那身蛋黄色的简服，又有谁不知道他是藏剑山庄的人，只是没有人点破罢。

　　再加上那一双带情的桃花眼，温润如玉的性格，巧舌如簧的言辞，更是不用猜想便知，那就是藏剑山庄东厢的大公子叶梓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