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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善恶有报 ...

  •   细究根底,这起意外事件又好像只是个恶作剧。

      钟寻在后墙那两根值得纪念的铁条下看到了湘竹留的暗号——这是属于他们俩的秘密,暑假时他们经常这样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虽不知湘竹的用意,钟寻还是不疑有他,按着暗号跑上六楼天台,在上面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天都黑了,湘竹也没有出现,钟寻不得不放弃等待,转身下楼时才发现天台通往楼内的大铁门已经锁了。

      呼喊,踢门,整个顶楼不见人影,11月的夜晚,岛外吹来的海风猎猎作响,钟寻又冷又饿又担心——天台并不是一早就有人开门,无事的话可能整天都锁着,运气坏一点,他可能要被关一天一夜……

      他在天台上转了半天,终于选定了一条自救路线。这座大楼的东半部分实际上只有四层楼,四楼是演出厅,天花板要比西半部分的四楼高半层,东西两个部分之间正好沿南墙铺了一根直立的天台排水管,顺水管下到五楼的高度,小心往边上够,应该能够到东楼楼顶的栏杆,只要上了东楼楼顶,撬也罢砸也罢,总能弄开西楼五楼露在东楼楼顶以上的窗户,他就能回到楼里了。

      这条路线最危险的部分自然是六楼到五楼的那一段水管,没有照明,没有保护,二十米的高度,一个失手便必死无疑。十五分钟后,钟寻凭着他一米四的娇小身材,居然就这么有惊无险地顺利爬上了东楼楼顶。

      两脚踩上楼顶地面,心就落下了一大半,接下来的事便没什么难度,钟寻很快找到一扇没锁死的窗户,迫不及待就去开窗——没想到窗扇竟是松动的,他一推窗框就失去了重心,一脚跌了进去,更不巧的是窗框在他后面坠了下来,正砸在他头上,钟寻连一声救命都来不及喊就直接昏了过去。

      听完钟寻的叙述,病房里一片沉寂,这究竟是无聊的恶作剧还是处心积虑的报复,估计很难说清,可这孩子也实在大胆过头了!湘竹顾不上咒骂那个冒充她行骗的人,拉着钟寻的手先嚷开了,“六楼啊拜托!你在上面待一晚会死啊!”

      “我不想被学校记旷课……”

      “旷就旷了有什么了不起……我……”湘竹话到嘴边生生刹住,想起莫子宁还在身后,那一句“我旷的课多了”就没敢说出来,“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我不是好好的么,阿姐别担心,那水管一点都不难爬,下回我教你……”

      “还下回!”湘竹看着他迷离的目光心痛万分,“眼睛有没有好一点?头还痛吗?”

      钟寻微垂下脸,“不痛了,还是看不清楚。”

      湘竹深吸口气,强作欢颜道,“别着急,乖乖打针吃药,很快就好了。”

      “阿姐,我以后会瞎吗?”

      “别乱想!好好的怎么会瞎?”湘竹在他手上使劲儿一拍,“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你还要去云池看阿姐跳舞呢!”

      钟寻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用尽了全力要把她看清,“是啊,我还没看过阿姐跳舞呢,就算要瞎,也等我看完再瞎吧……”

      湘竹气得砸他,“你再胡说!”

      说字出口时已变了调,被什么揪住了似的生涩而颤抖。

      “阿姐怎么比我还爱哭了?……”钟寻伸手抚上她的脸,摸索着他看不见的泪痕,“我不胡说了,我再也不胡说了,阿姐你别哭,你哭我也要哭了……”

      一贯爱哭的钟寻这一次异常坚强,医生为他续上脱臼的踝骨时,剧痛不曾让他落泪,严重的颅内血肿让他视力几乎降为0,他也不曾仓惶失措,可湘竹一声略带鼻音的斥责,却让他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她的牵念融化他的坚强,她的怜惜纵容他的软弱,只有在她面前,他才由内而外变回那个稚嫩可欺的孩子,不再只是个被天真外表包裹的疲惫灵魂。

      钟寻的颅内血肿太靠近脑基底动脉,手术中一丁点的意外都有造成癫痫的危险,中山医院脑外科几位专家会诊以后还是决定用保守疗法,以甘露醇等药物配合腰椎穿刺来排血化瘀。治疗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湘竹舞蹈课也不上了,每天放学就往中山医院跑,谢婷,姜离纯,莫子宁也时常去医院探望,因为赵谦的案子,福利院更是一改往日苛刻作风,不计成本,只求疗效。可饶是这样精神物质的双重支持,钟寻的眼睛依然恢复得极慢。

      “你又跑哪去了?!”湘竹坐在病房里等了好一会儿,钟寻才推开门进来,步伐轻快得根本不像个盲人。听到湘竹问话,钟寻循声奔到她跟前,“太无聊,到医院外头逛了逛。”

      “你一个人去的?”湘竹不免疑惑,所有护士都超负荷运转,不可能有人陪他去。果然钟寻点点头,“是啊,我还发现一个理发店,本来想去剪个头发,又怕他们欺负我看不清楚,剪成鸡窝……”

      “看不清楚你还一个人乱跑,撞到怎么办?”

      “不会,你不是带我走过么,哪里有拐弯,哪里有台阶,我都记住了。”钟寻不无骄傲地回答,“而且莫叔叔还送了我一根手杖。”

      他手上还真有一根可伸缩的盲人手杖,钟寻摆弄玩具一般挥舞着它,嘴角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从他脸上看不到一点病痛折磨的痕迹,湘竹心里反而更加酸涩,“下次别再乱跑了,要剪头发,阿姐陪你去。”

      “何必那么麻烦,我来剪不就得了。”姜大律师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说。湘竹和钟寻同时回头,异口同声,“你还会剪头发?”

      “当然!从小的手艺!阿宁还是我徒弟呢。”

      “原来子宁叔跟你学的啊。”湘竹恍然大悟。她的刘海一直垂到眉毛,为了不挡住眼睛,隔三差五就得剪,总去理发店太麻烦,莫子宁某天学了一手剪刘海的本事回来拿她开刀,自那以后她的一头长发就都归他打理了。

      从徒弟的表现看,师父的业务水平值得期待,湘竹怀着“先拿阿寻做试验,剪得好以后我也让离纯叔剪”的心理围观了姜离纯剪发的全过程,结论是“难怪自己怎么问子宁叔都不说是跟谁学的”——任何一个徒弟都会以有这样的师父为耻好吗?

      幸好钟寻再怎么照镜子也看不清自己那一脑袋狗啃似的头发,湘竹第一次深切体会到“眼不见为净”的内涵,直到有一天放学去医院,发现他居然往脑袋上包了块白毛巾,眼睛还红红地,她不禁大急,“阿寻怎么了?头又痛了?哪里不舒服?”

      “阿姐,为什么姜叔叔剪的头发那么丑?”爱美的小朋友带着哭腔缩在床头,“莫叔叔给你剪的都很好啊,姜叔叔不是他师父吗……”

      “你,你能看到啦?”湘竹哪还有心思追究理发师,一把扯掉毛巾,捧着他脑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是几?”

      “三。”

      “三?”她明明只伸了两根指头。

      “三。”钟寻也伸出食指,准确地靠上她的手,三根并立的手指雪白细巧,美好得宛若初绽的三角梅。湘竹喜出望外,照着他的脸结结实实亲了一口,“我就说阿寻的眼睛会好的,你看阿姐没骗你吧……”

      钟寻才刚哭过,还在发红的脸颊被她吧嗒一声亲得越发像颗大番茄,小家伙一边躲一边磕磕巴巴地争辩,“谁说你,你没骗我……是你说姜叔叔,姜叔叔一定能剪得很帅,很好看的……”

      “那是姜叔叔骗我,不是我骗你。阿姐不会骗你的。”

      “你说过要是我眼睛真治不好,你就一辈子照顾阿寻,也不是骗我?”

      “当然。”湘竹把他两只小手握在自己并不宽厚的掌心,“阿寻是阿姐的宝贝弟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阿姐都不会丢下你。”

      “有阿姐这句话就够了。”钟寻从湘竹怀里挣出来,正色说道,“阿姐不用勉强莫叔叔收养我,我已经十二岁了,再过四年就可以出来打工,不一定非要离开福利院的。”

      湘竹一愣,“……我哪有勉强子宁叔?我只是跟他打商量……”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莫叔叔要是乐意,哪用得着商量。”钟寻轻轻拉起她的手,“阿姐,莫叔叔已经帮我很多,你不要再为难他了,收养小孩很麻烦,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有的小孩被收养没多久就送回来,被收养的也有很多比在福利院还不开心,阿姐……”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到现在也查不出到底是谁陷害你,我不放心你继续待在那儿。”湘竹不由分说打断了他,“再说我都跟他说了,收养只是为了把你合法弄出福利院,你读书不用钱,吃饭能吃多少,云池有宿舍给你住,你照样叫他莫叔叔,有什么麻烦的?”

      “可我怕……莫叔叔嫌你太多事……”

      “不会的,他要是嫌我多事,早几百年就把我扔出家门了。”湘竹大包大揽地拍着他肩膀,“放心吧阿寻,子宁叔看着不容易亲近,其实人很好,你这么乖,他会喜欢你的。”

      “乖?他要是真乖,就不会偷偷去钻铁栅栏,不会宁可在六层楼爬水管也不愿等别人来救,更不会冒险录音把赵谦送上审判席,也不会……”莫子宁跳下一处土沟,回身搭上湘竹的手,等她也稳稳跳下地才继续往前走。

      “也不会什么?”湘竹好奇地问。

      “也不会去偷卫生巾给你用。”莫子宁容色平静地说完,湘竹的脸唰一下红了。

      “我不管啦。”某人恼羞成怒开始耍赖,“你能养活云池那么多人,又不差他一口饭吃,大不了你让他在云池帮帮忙打打杂啊,再不然我也给你打工好了……”

      “你舞蹈课都废了半个学期,我哪敢劳动你大驾。”

      “以后不会了!阿寻的事完了我就乖乖回云池上课,不,回云池干活,家务活我也全包了……”湘竹拽着他手撒娇,“子宁叔就这么说定了啊,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

      莫子宁掰开她的指头,“明天我有事。”

      “我问过了,明天云池没活动……”

      “不是云池的事。”

      “那是什么事?”湘竹停下脚步,直到他走出好远才咬牙问道,“难不成是赵谦的后事?”

      前方那个高大身影一滞,亦停在了原地。

      “赵谦在同安监狱自杀了。”湘竹静静地看着他,“放心,是我偷听到的,和离纯叔谢老师都没关系。子宁叔,连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你,还有谁能把赵谦吓得自杀?”

      一声轻哼,莫子宁转过身来,“你以为我是谁?”七年徒刑并不算重,单凭这点惩戒,心狠手辣的赵谦怎么会畏罪自杀?显而易见,湘竹将他当成了逼死赵谦的幕后大Boss。

      “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知道,子宁叔不是一般人。”湘竹一步步向他走去,“你不想显得与众不同,所以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动用你隐藏的关系,你也不是真的同情阿寻,只是赵谦的手段太下三滥,触怒了你。子宁叔,其实我不关心赵谦的下场,也不关心你真正的身份,我只求你,就算为了我,收养阿寻,好不好,你那么厉害,收养个小孩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你抬抬手,对他来说改变的可能就是整个人生……”

      “没人可以改变别人的人生。”莫子宁望着已走到他跟前的湘竹淡淡说道,“赵谦罪不至死,你更没证据把钟寻失明的帐算在赵谦头上,我没那本事吓得一个人自杀,我也不是钟寻的救世主,当然,你更不是。”

      “你没本事,那当初是怎么拿到那么多磁带原件的?”湘竹仰起脸,清亮目光透过镜片,寸步不让地看定了他。莫子宁和她对视半晌,方才略带无奈地回答,“我找人帮了忙。可是这种忙可一不可再,你也别再问那人是谁。”

      “就算打官司要靠关系要人帮忙,我现在说的是收养阿寻,他是孤儿,你收养他合理合法,正常走手续就可以,子宁叔,你到底为什么不乐意?”

      “我怕麻烦。”他给了个痛快的回答。尽管不情愿,湘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回答一针见血,莫子宁就是个除了舞蹈万事不管的人,为了云池他可以做出难以想象的牺牲,而舞蹈以外的人和事,恐怕也就湘竹他还稍微放在心上了。

      湘竹抿唇扭过脸去,环视这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这是十中附近一处即将封顶的商品房,在杏围镇住了整整七年之后,莫子宁像是终于想起来该改善下居住状况了,带着湘竹四处踩点,最后选定了半年后入住的杏花源小区,三室两厅一百三十平米,客厅整面玻璃墙,外面是十几平米的大阳台,楼层朝向都极好,同样价格在岛内都足以买一套不错的房子,莫子宁中意它,不过因为这里到厦门十中只有五分钟自行车的距离。

      她在他心里,也许不只是稍微一点点的分量吧。

      湘竹定了定神扭回头来,恶狠狠地喊话,“你不答应收养阿寻,明年我就不搬家!”

      “别以为发叔发婶会收留你。”

      “我不用他们收留,我会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会修灯泡换保险丝,就是当小保姆我也能养活自己,不用你了!”湘竹开口时还有些心虚,说着说着便很有几分豪气干云,“你不肯收留钟寻,干脆连我一起扔了吧!”

      誓要和阿寻共进退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善恶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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