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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睚眦必报 ...

  •   “你在威胁我?”莫子宁不怒反笑,只是笑意极浅,罩不住修眉淡眸间逐渐凝起的冷峻,湘竹看着他,渐渐地色厉内荏,“我就威胁你了,不行啊!”

      “行,你尽管试。”

      莫子宁居高临下审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哎”字到了舌尖又被她生生吞下,他这是什么意思,把她丢在这儿,自己回杏围?今天难得他无事,带她到还是一片工地的新家看进度,车子就停在工棚外面,眼看他就要走到车前了,湘竹还在顾虑就这么喊着跑着追过去会不会很跌份。他站住掏钥匙,没有回头,他打开车门坐进去,没有回头,他启动车子一路绝尘,很久很久,仍然没有回头。

      湘竹简直无法相信,莫子宁居然真的把她扔在工地了。

      以他的脾性,这种毫不怜香惜玉的恶行并非不可能,可她原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莫子宁心再硬再冷,总归是不忍心她吃苦的,这份一厢情愿的自信被惨淡现实打击得支离破碎,更不幸的是,和莫子宁出门她没带钱,回到家要走将近一个小时!

      湘竹在水泥块上枯坐半晌,深秋的傍晚凉意慢慢沁骨,看来真没人来接她了,她认命地爬起来,先走了十分钟到豆蔻奶奶家借了一块钱,再去最近的公交车站搭车回家。

      到家时天已全黑,莫子宁不知去向,今天本来轮到他做饭,两人闹成这样湘竹也不指望他了,自己打开冰箱搜罗可以果腹的东西——十一岁生日,她要了一部电话,十二岁生日,她要了一台双门冰箱,十三岁生日,她要了一个大陆人还不熟悉的微波炉——可笑吧,有哪个小女孩的生日礼物是这些东西,可她不要,莫子宁根本就不会买。

      冷藏室有中午的剩米饭,冷冻室有几根鸡腿,湘竹还找到些干香菇,于是泡开香菇,解冻鸡腿,剔骨,改刀,焯水,撇沫,转小火煲上,又问发婶要了一撮小葱,快手快脚炒了个蛋炒饭,刚关火出锅,莫子宁回来了。

      “对不起,团里有事临时出去了一趟,来不及做饭了我们出……”“去吃”两个字还没出口,狐狸鼻子已经闻到油烟味,“你做饭了?”

      鸡汤的香气让他心情大好,顾不上脸色不豫的某人,伸手就去揭汤锅盖,湘竹绷不住叫起来,“还没好啦,饿死鬼!”

      莫子宁放开手,回头看见料理台上一大盘蛋炒饭,嘴角不禁扬起细细笑意,“那先吃饭吧。”

      湘竹筷子一伸挡住狐狸爪子,“我有说是给你的吗?”

      莫子宁闻言揭开汤锅,锅里满满的鸡球冬笋当然也不止一人份,“你确定不要我帮忙?”

      “不用,我明天接着吃。”湘竹就着他手将锅盖啪地摁回原处,端起蛋炒饭就离开了厨房。

      饭桌上早摆了一只空碗一双筷子,湘竹把炒饭拨拉到空碗里,自顾自吃起来,莫子宁也握了双筷子,在她对面泰然自若地坐下,拖过那盘还剩下大半的炒饭直接开吃。

      “喂!”湘竹在桌子下面踢了踢他,“那是我明天要吃的。”

      莫子宁抬头,“哦?你口味什么时候也这么淡了?”说完低头继续大快朵颐,若无其事的态度好像她就该身无分文自己设法回家然后给他做饭似的,湘竹恨得咬牙,又苦无倚仗,只能把满腹怨气和着饭粒一起默默吞下肚去。就这么静悄悄一餐饭毕,他去厨房关了火把汤端出来问她要不要盛一碗,湘竹本来就没消气,见他这般反客为主吃霸王餐,哪还有胃口喝汤,筷子往桌上一拍就要回房,只听莫子宁一边舀汤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明天我有事不去团里,你自己去吧。”

      湘竹没搭理他,径自往自己房间走,还没到门口又听他说,“星期一的家长会我也有事不能去,你跟你们老师说一声。”

      湘竹终于忍无可忍,转回身指着他,“你不要欺人太甚!”

      某人继续舀汤,“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湘竹鼻子一酸眼泪就开始打转,早知道她就不该回来,就该收拾了东西直接离家出走,大话说出口却没第一时间践行,果然要被人看不起,“你觉得我多事就直说,我又不会赖着你!也别等明年了,我现在就搬……”说着回头就去推自己房门。

      “站住。”莫子宁端坐在饭桌边不紧不慢地说,“我做事什么时候找过借口?明天一早我要去体检,后天去开单身证明收入证明无犯罪记录证明……哪有时间参加家长会?”

      “你……体检干什么?”

      “开健康证明,证明我没有不适合收养孤儿的疾病!”

      健康证明?单身证明?收入证明?无犯罪记录证明?……湘竹咀嚼半天都不敢相信莫子宁的意思,“你,你不是不肯么……”

      “原来是不肯,到昨天才改的主意。”他看了她一眼,低头开始喝汤,还没尝一口就被湘竹大力拽了起来。“昨天改的主意!那你今天为什么不说!”

      “谁让你怀疑赵谦是我弄死的。”

      “你……你还把我一个人丢在工地!”

      “谁让你威胁我。”

      湘竹沉默片刻,忽然使出吃奶的劲猛砸他肩膀,一边砸一边飙泪,“死狐狸!臭狐狸!你就是欺人太甚……”

      “我早就告诉过你狐狸的心眼很小……”

      湘竹把莫子宁胖揍了一顿,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坐下来抢了他的碗就开始喝汤,喝了一口觉得太淡,又往汤里撒了几颗盐。莫子宁在一边闲闲插话,“我还以为你口味变了呢。”

      “你抢人东西吃还有道理了。”湘竹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埋怨。

      “同学,现在是谁抢谁的东西?”

      好吧,湘竹说不过他,低头一口接一口喝汤,喝着喝着又觉得委屈——我们的乔湘竹小妹妹一贯是给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的——“子宁叔好狠心,那么远的路,要不是许奶奶给我钱坐车,我腿都要走断了。”

      “不到五公里,一节形体课的运动量,你跟我叫苦?”

      “只要我累不死你就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她放下汤碗,眼泪汪汪地对着他,“你就不怕我路上遇到坏人,被车撞了,肚子饿了……”

      莫子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张嘴娇嗔不断,微眯的眼睛仿佛在说“你就尽情发挥吧,谁不知道杏花源就在十中隔壁,难不成你每天上下学我还要担心这些……”

      可这一回她错了,他接下来的话不是奚落也不是抬杠,而是收了笑容正了脸色,不无严厉的一番教训,“小竹你记住,不管你有多想要一件东西,多想做一件事,不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威胁别人,一旦你赌输了,对方其实没那么在乎你,你就再没有主动权和退路;你赌对了,对方屈服了,你就为难和伤害了真心在乎你对你好的人。我承认今天的做法非常有失风度,可我不想让你形成错觉,以为这种要挟是行之有效的处事方式。你明白吗?”

      湘竹一时怔然,这道理浅显得很,却是她从未想到过的。今天威胁不成,不过是借钱一个人回家,将来她拿自己下更大的赌注,不幸输了,又待如何?莫子宁原已决定收养钟寻,若换成别的更困难的抉择,不是伤她就是自伤,身边人又该做出怎样的取舍?

      “我知道了子宁叔……”

      她终于心悦诚服地低头,气消了,泪收了,莫子宁用自己的方式又给她上了一课。

      在他身边,她没有锦衣玉食,不能乘坚策肥,可湘竹相信,他给她的,都是他认为最好最重要的,就和她对钟寻一样。

      我们常常对一个人倾尽所有,不求回报,而对另一个人的包容和付出不问理由,少时天真地以为感情的流水账可以收支相抵,长大之后才知道人心是世界上最糟糕的银行,借来的还不起,贷出的收不回,每一笔转账最后都变成我们成长路上,一段不能抹煞的伤。

      1995年的最后几天,莫子宁终于正式办妥了收养钟寻的手续,成为这个十二岁少年名义上的养父。云池在兴华大厦附近租了几层不错的宿舍,钟寻便和两个年轻的韶音团员住在一起,逢年过节团员回家时,湘竹也会把钟寻接过来三个人一起吃团圆饭,钟寻偶尔也回福利院看望几个有交情的小伙伴,大家都羡慕他,竟有如此好运遇到一个比亲姐姐还亲的乔湘竹,回来学给湘竹听,湘竹拍着他粉嫩的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阿寻将来可要对阿姐好一点啊。”

      小钟寻闪着已恢复澄明的眼睛掷地有声地回答,“阿寻会一辈子对阿姐好的。”

      湘竹一度动过让钟寻也住到杏花源的念头,刚跟莫子宁试探性地提了一句就被回绝了,理由是两个孩子都不小了,非亲非故住在一起不方便,湘竹暗自腹诽,钟寻还一团孩气,莫子宁却是个成年男性,他怎么就不觉得自己不方便。不过两间卧室,一间练功房,一个都不能腾,总不能让钟寻睡客厅,钟寻自己也说住岛外上学太远,湘竹才打消了念头。

      几年前湘竹出现时身份就已经很不清楚,再多一个钟寻,众人也见怪不怪了。小家伙闲来无事便去夏乐看人家上课,时不时跟着比划两下,慢慢地竟成了夏乐初级班的编外学生,而钟寻也很顺应环境地从莫叔叔改口成了莫老师。湘竹觉得这样有点生分,他却安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才是更贴切的称呼。

      1996年夏天,期末考试结束后,莫子宁搬出了杏围镇,迁入位于杏林区繁华地段的杏花源小区,发婶拉着湘竹絮絮叨叨舍不得放手,黑脸膛上染满离愁别绪,豆蔻却比湘竹还高兴——湘竹不住她楼上,以后尽可以去湘竹家做借口不回家了。

      新居要添置东西,莫子宁又是能住人即可其他诸事不管的主,湘竹连着一个星期没去云池,拉着豆蔻岛内岛外一通疯跑,总算勉强把客厅卧室,厨房阳台各处的物件都部署到位。湘竹世家出身,虽然十岁就跌落云端,之前熏陶出的品味还在,九十年代正流行的壁纸射灯,“中西合璧”罗马柱配金佛龛,她统统嗤之以鼻,只在玄关侧面辟了一面巨大的照片墙,上面挂满大大小小各种材质的相框,里面全是莫子宁演出时的照片,流光溢彩,舞姿翩跹,成为极简装修的房间里最吸睛的一块地方。

      照片墙正中最大的那幅却是莫子宁训练她时被人抓拍下来的合影,画面定格那一瞬他正以右足为中心旋转,一臂伸展,一臂揽着她的腰,她则一腿勾起,一腿极力向外延伸,在离心力的作用下整个人似要从他身上腾空而起,逆光中两人五官朦胧不清,练功服却鲜明勾勒出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身,如花盛放的肢体。

      豆蔻取笑她这幅照片放正中,足见乔湘竹有多自恋,莫子宁批评她脚尖没绷紧,贴出来徒惹行家笑话,只有钟寻站在照片前沉思半晌,肃容对她说,阿姐,我以后也要这样和你跳舞。

      湘竹本没当回事,直到新居整理完毕回云池上课,她才忽然意识到,跳舞对钟寻而言,原来真的不是消遣。

      看到钟寻脱离了初级班大部队一个人在角落里做竖叉,上体后屈到不可思议程度的时候,湘竹还以为他和当年的自己一样急于求成,怕他伤了身体,忙上去制止,不想钟寻摆摆手,做完向后压振,紧接着又是一组前俯压振,全套动作下来脸不红气不喘,踢着小脚丫笑吟吟地说,“他们说我柔韧性好,根本不用照进度上,给我开小灶来着。”

      湘竹狐疑地看着他,“他们?谁?”

      “都这么说,姜老师,莫老师也这么说。”钟寻抬腿就是个标准的前踢腿过顶,“这个动作没经过训练就能做的,莫老师说我是全团第一个哦……”

      姜离纯溜达过来正好听到,顺手弹了下他脑门,“别臭美,龟兔赛跑,笨鸟先飞,赶紧收心去训练。”

      钟寻吐吐舌头跑远了。湘竹一边开始做准备活动一边歪头问姜离纯,“离纯叔,阿寻这么练不会有问题吧?”

      “放心,有你的教训在前,阿宁很仔细的。他前几天还跟我说,没想到湘竹硬塞进来的小家伙居然是个好苗子,你想想他能爬六楼水管,还凭着一根手杖在医院行动自如,平衡能力,空间感知力,记忆力都非常强,柔韧性又出奇的好,简直是老天安排的舞蹈天才。”

      “那他自己呢,要是不喜欢,你们可别逼他啊。”

      “放心吧小美人儿。”姜离纯心情一好就喜欢调戏她,“钟寻看你和别人搭档跳舞,羡慕得抓耳挠腮,他说一定要做云池首席,要做你的舞伴,首席这事先不提,照他这半年的学习状况,我看阿采的纪录要给他打破喽。”

      湘竹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当初的自己为了和子宁叔跳舞,心心念念要做云池首席,如今风水轮流转,豪情壮志踏上这条路的成了钟寻,可自己没有子宁叔的地位,也没有钟寻的天分,若有一天钟寻真站到了巅峰,他身边的舞伴,还会是自己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睚眦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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