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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

  •   16
      从十五岁到二十岁,整整五年时间,我没有再跟文钦佐·阿雅克肖——我是说,元雪尘先生——说过一个字。我按部就班上他的课,继续听他讲授历史与地理,神话和诗篇,但我拒绝再和他说话。那感觉并不沉重,只是空虚。我甚至并不生他的气,最初的暴怒过后,我不想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陷入深深恐惧,像大哭大闹的孩子被遗留在黑暗的十字路口,有人在他手里塞了一盏提灯,但并不告诉他该朝哪个方向走。
      六岁到十五岁,我从奥尔加那儿听懂出卖,从元雪尘这里感受背叛,但他们甚至没给我任何前提,任何理由,任何许诺与约定,只是教会我直截了当感受。奥尔加是一个谜,彼时只有六岁的我还来不及求索与洞悉,她抛下一个又一个谜语,哪个维奥雷拉出卖了她父亲?害死她长兄?令她背负上一桩奇妙的恩惠与缘分,为此不惜义无反顾地任性,直至与她在热那亚这几年时光相联结的几乎所有生命都毁灭。
      长大一点之后我意识到,站在鲜卑三姓角度,简直太有理由对这桩事侧目乃至厌恶,虽然那依旧并不能说服我反感和忘却。我只是有了一些理解,可理解又有什么用呢?
      元雪尘是另一回事,十五岁的那一晚,我真真切切再次感到愤怒和羞耻的温度,那竟然令人无上兴奋。上一次,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深绿色瞳孔以一个近乎亲吻的距离靠近我面孔,蛇一样咝咝的语气热切而嘲讽,呼吸里没有半点人类该有的体温,只有一种甘凉苦冷的水泽腥气,“龙的诅咒一定会应验。”
      你一定会永世孤独。
      韦新罗,他想杀死我但没有,可他尽己所能地侮辱了我。而今夜,在我面前,元雪尘主动向我坦白——当然是他主动让我发现这些,以他的本事,他想瞒,难道我还找得到?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你赢得我的信任,赚取我的好感,洞悉我的恐惧与羞耻,再将这羞耻兑换成极度的厌恶,清脆响亮地丢在我面前。
      元雪尘,你拿我的信任取乐,用我的恐惧□□。这畸态的欢喜就是你从特兰西瓦尼亚带回的余生赠礼吗?韦家人给你留下了什么?竟然不是伤疤而是快感呢!他妈的,太好笑了,那可是韦新罗,折断儿童的腿脚时眼都不眨,连韦留衣他都敢调侃嘲讽,他像条只能被打服的狗一样可以随时下跪,但绝不吝于威胁一个六岁的孩子。
      我收回手,拿到金币的青年失魂落魄夺路而逃,一直靠着墙壁的元雪尘过来拍拍我的肩,他看上去没有半点歉意或者惋惜,“别抖。”他说,我一耸肩甩开他的手,他脸上终于有了点动静,一张纸被揉皱之后又展平的陈旧感,不是后悔,更非尴尬。
      我点点头,“现在他知道这钱没那么好赚了。”
      “总不会掉脑袋。”
      “你跟他睡过吗?”
      “谁?”
      “……韦新罗。”说出那个名字都让我感觉满嘴腥咸淤苦,像含了一口屠宰场的烂泥。
      元雪尘沉默了一会儿,“信不信由你,他的名字还是你告诉我的。”
      是啊,但你知道他的长相,细致到了眼睛的形状、睫毛的长度和眉心那颗痣的颜色。他妈的,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多么细致地形容过这个。
      “你见过他。”
      “你知道的那一次,你出生的那一年。”元雪尘说,“你不是知道吗,我去过特兰西瓦尼亚。”
      “你真恶心。”我客观评价,“你打不过他,也得不到他,所以你换了种方式意淫自己可以占有他或者被他占有吗?”
      “不行吗?不是所有人都要像你父亲一样。”元雪尘回答,并纠正我,“我也未必打不过他。”
      我笑起来,“你放心,我一定会杀了他的。”
      “随便你。”他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这样说话了,对吧?你就不想听我讲点什么吗?”
      我一拳挥向他的脸,他轻松接住,和煦一笑,“看来你想听。”
      我不想,牙龈要咬出血来,为什么要揭开这些,这太不公平!那是我恐惧和感觉羞辱的人,和我本可以一无所知的一切。元雪尘,他给我的感觉是可以牵着我的手走在路上,走一程,虽然我们仍然几乎不相熟识,但彼此身上散发的孤单凄惶气息如此相似,至少可以作伴。而且他让我想起我父亲。我不想承认,但那——很重要。我知道。
      “为什么。”我终于努力平静下来,挫败感绝望如酒,一口又一口刺痛喉咙,“为什么!”
      “呵。”元雪尘看着我,“十五岁了,真快。”
      那三个小子也回来了,真快。庆忻,庆愉,庆忱,他们中哪一个可以恰好无虞地取代你?你祖父会选哪一个?我只是好奇,实则并不关心,毕竟是谁都与我无关,但我希望你可以清醒一点。
      “你听懂了吗?元庆恒,清醒一点,如果你想做或者不想做阿雅克肖郡长,鲜卑三姓的当家,最好现在就有个决断。看清楚你身边都有谁,都是什么。当断则断,不要拖延,否则你会活成你父亲,活成我。”
      “你他妈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要信任任何人。”元雪尘轻声说,“任何人,你明白吗?”
      有一个人……他说,有一个人,差一点就成了穆家的女婿,他出身元家嫡系,身手出色,自幼订亲的未婚妻是穆家出众的巫女,有人觉得这是元家通过联姻来稳固亲缘与内政,以及强大下一代。但那男孩心甘情愿,并不抗拒,他年少而高傲,却崇拜自己的堂兄,安于自己的地位,信仰族长的决策,并不觉得以婚姻强大和巩固家族有哪里不好;他也见过自己未来的妻子,少女不在仪轨中的时候,素净甜美得像只白粉蝶。他对此已觉满足。
      十八岁时他被告知那个计划,惊讶地发觉在此之前一切早已布置运转了数年。花剌子模大战已经过去二百余年,这许久争竞与沉寂之后,鲜卑三姓终于又有了个机会,遥远的特兰西瓦尼亚,韦家内部有人愿意合作,送一个维奥雷拉——一个最高贵的卓根提斯给我们,只要拿得住他,他就是我们的。
      “韦卿延,是吗。”奥尔加的父亲……“谁出卖了他?!”
      “嘘,嘘。”元雪尘和蔼地说,“巴尔托洛梅奥,听我讲下去。”
      最开始根本没有人相信这种事会发生,这应该只是个陷阱。维奥雷拉人最是排外护短,很难说他们是否忠诚恳切于彼此,但和外族——何况是死敌合作,除非疯了。后来大胆派去接触的人找到机会,也找到理由,原来如此,高贵的龙牙会总座娶了个凡人女子,还生了三个孩子,这就太好笑了。而当代维奥雷拉尊主柔弱如斯,是个多愁多病的美人——虽然就是在这个病秧子治下,我们十几年没能从特兰西瓦尼亚得回半点新鲜消息。不知道韦家在干什么,更不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而这些年来大陆上那些起神秘暗杀继而引发的征伐,当真没有他们一份吗?
      龙,吸血鬼,咆哮的野兽,每个元家人自幼都被这样教导:如果那些韦家人想要,人间就是修罗狱场。所以为什么不呢?活捉——或者尽可能囫囵得到一个韦家人,最好是一个卓根提斯,搞清他们化身的秘密,掌握足以彻底制服他们的武器,否则鲜卑三姓如何能够安存于世?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深知,鲜卑三姓当初能够取胜,逼得韦家远走欧陆,靠的绝非全是家族实力。我们赌对了王朝,跟对了主子,大军压境之下,花剌子模覆灭,韦家失去继续战斗的理由。他们离开,仇恨却留下。那些天生就掌握化身魔法、战力超群,非人非兽的龙们,假使他们有朝一日当真想要彻底报复,家族对决,我们真的赢得过他们吗?
      “这诱惑太大了,你觉得呢?”元雪尘喃喃说,“那可是龙牙会总座啊。”假如能够捕获他,一个活生生的韦卿延……
      “谁卖了他?”
      元雪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目光如梦,像服食了什么不能启齿的东西,回到那年的特兰西瓦尼亚,“你很难想象发生过什么。我在特兰西瓦尼亚呆了整整四个月。我见过韦天裳和韦留衣,那时他们只有十六七岁,或者比那还要小些,刚刚化身出来的龙。”
      那四个月让我茫然。抵达之前我想象过战场的模样,直到发现我们只是被藏在梵比多山下的镇子,每月一次的市集出奇繁华,狡猾又认死理的日耳曼商人们从克卢日赶来兜售各种物什:陶器,雕塑,地毯,衣物,刀剑,首饰,酿酒,香料……甚至还有书籍与乐器。木偶艺人搭起彩棚,从孩子手里赢得铜币,再丢给他们一些七彩缤纷的廉价糖果。镇子中心的小广场上,茨冈人的篷车来了又去,带着他们的熊、卡牌和擦得闪闪发亮的铜盆。
      我惊讶地发现镇上的居民并不避讳关于梵比多山的传闻,很显然维奥雷拉人把自己打造成了一种传说或信仰,越虚妄,越安全。即便不这样,也没有多少人敢进入迷雾重重的深山,瀑布,大河,水沼,草地,统统非人类可碰触,它们用自己的方式口齿魅丽地念叨着祭品祭品,以绝世美景诓人,吞食血肉滋养下一个丰沛春天里绽放的蛛网、鸟鸣,露珠,花朵。
      采草药者和捡拾野果的孩子在黑森林边缘出没,最多只到废弃城堡周遭。当地人称那早就被藤蔓与苔藓占满的庄园是老城堡,多年前当地领主的住处,自从他全家被土耳其人砍掉的脑袋风干在起居室的阳台上,除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就没人再去讨晦气,当地人口口相传,堡垒的塔尖上会升起黑色的月亮。
      “我们几个兄弟在你父亲带领下率先抵达那里,藏在店铺楼上。偶尔在柜台后露面,一次一到两个,假装成落魄小工,绝不能露出头脸。店铺是真的,售卖远道贩来的酒水,比当地自酿的蜂蜜酒和苹果酒销路好得多。老板是精挑细选出的自家子弟,乔装成父母双亡的年轻商人,在当地成家,娶了个寡妇,一切看起来都很可信。他老婆不是没疑心过,但金币和终有一日会搬家去大城市的许诺足够打消所有怀疑的水泡。”
      在这样的乡间,韦留衣母亲那样的女人格外惹人注目,哪怕她住在镇子最边上,也无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她并不是绝色佳人,但异常沉静和洁净,有时她挎着篮子从街上走过,长裙奇妙地不带一丝尘埃,高昂着头,完美浑圆的额头像刚刚被剖出贝肉的珍珠,光泽中依稀流淌无色的血。
      擦肩而过的路人偶尔窃窃私语,把她当成一个女巫来议论,猜测她那从不出现的丈夫,黑夜中的蹄声,但也仅止于此,他们转而讨论她膝下惊人漂亮的儿女们,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那是三块连神圣罗马帝国的执政者都要动心的宝石,过于美丽,过于神秘,镇上的产婆没能进入过那个院子,谁也不知道她的孩子是谁接生,父兄早逝,产褥期照料过她的只有她几年前也已去世的母亲和一个不知几时出现的哑巴老妇,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
      “被龙爱上,就是这样的结果。那两个男孩子在几岁大就被带离镇子,之后每年会回来三次。我们预测并且也证实,韦卿延的血脉养出了两个优秀的卓根提斯,甚至不必到十五岁就呈现出了魔法的优势。韦家绝不会放弃他们,即便他们有一半是凡人。那个女孩则是另一回事。很难探知韦卿延究竟是怎样想的,凡人绝不可登上梵比多山,即便是龙牙会总座也不能打破禁令。但他会舍得自己的女儿泯然于尘世吗?家族之中,他一人之下,高贵无极,可以为女儿挑选最优秀的卓根提斯成婚。但放诸人间,即便有满坑满谷的金银做嫁妆,即便富有得像个地精,她依然是个来历不详的野种。”
      我瞪着元雪尘,被他搞得有点糊涂,然后明白过来,“有人这样劝诱他了,是吗?”——带回你女儿,让她在梵比多山上做个公主,她配得上这样的未来。
      元雪尘耸耸肩,“他是龙牙会总座,但也是个父亲。”
      那就是黑暗与烈火的种子,沉默的母亲在日复一日的焦虑忧伤中崩溃,终于选择了投奔一个圈套。有人间接暗示她,只要你丈夫不再是龙,他就可以留下,和你,和你女儿长相厮守。女人从不知道化身不是魔法或诅咒,不可解除,亦不知道自己丈夫究竟担负着怎样的职责。她在蜜酒里添入加料的香料,在韦卿延惊觉时向他背上泼洒灼烧的药水,以为那是圣水,以为这样可以阻止他化身为龙兽……“她给他下毒?给自己丈夫下毒?”
      元雪尘轻轻点点头,“那是后来的事了。”
      后来一切都完了。那样的午后,日光明丽如酒,他抓着妻子向山上奔逃,一条受了重伤又被下毒的龙以人形的姿态依旧能闯出包围,依旧有那样的速度和疯狂,顶尖的韦家人到底有多强大,卓根提斯的潜力又是何等恐怖。他女儿是个小小的美丽怪物,跑起来比成年人还快,但终于走散,何况我们的目标不是她。机会只有一次,韦卿延只有一个。浪费每一分一秒都可能惊动山上,让几年的计划彻底覆灭。活捉他,如果不能,杀死他,带他的尸骨回来……
      “谁?”我问,“是谁?哪个维奥雷拉?”这计划没有内应,不可能完成。韦家人不是傻子,传闻,说服,疑心,毒药……历史书上说,维奥雷拉人最忌杀亲,是不赦之罪。
      “所以我们替他完成了。”元雪尘说,“我怎么教过你的?最简单的推理,谁得利,谁就可疑。”
      奥尔加说,她长兄也死了……“不是咱家人干的。”元雪尘干脆地回答,“我根本没见过韦留仙——这名字我也是从你这儿听来的,不知道是哪种写法。我只见过他兄弟,真有趣,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一头龙,倒像一只兔儿。”
      雪白的,清润的,近乎半透明的艳美轮廓,偏偏带着琉璃般的烧灼感,眉眼如画,走起路来还一蹦一蹦,像是如果没有旁边那个高个子少年扯着,随时可能一头撞到树上。
      你知道吗,那些元家人不太愿意扮成卖酒的小贩,宁可躲在阁楼上。但我坐不住,而且也不介意伪装任何身份,只要能让我出去转转,你让我披上抹布去泥坑里打滚冒充乞丐都可以。反而因此我多了些透气的机会,懒洋洋趴在柜台上的时候,有人把那两个男孩子指给我看,即便不指,他们也太过显眼,韦天裳和韦留衣,他们的名字早就在咱家的档案上,一个是龙牙会总座的次子,另一个则是韦家尊主韦华殷的亲侄子——“是韦华朱,对吗?”
      我突兀地问。
      元雪尘的眼睛眨都没眨,“我没有亲眼见过他。”
      但韦卿延和当家尊主韦华殷几乎同时过世,韦华朱随即继位……你问谁出卖了韦卿延,你说会是谁?他和他侍奉的人一起死去了,他的两个亲生儿子一个被杀,一个重伤,韦家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王朝易主。
      我默不作声,努力想象元雪尘见过的那两个人,我见过二十岁之后的他们,韦天裳的瞳孔剔透碎利如冰凌,而韦留衣整个人都像一颗磨损的海珍珠,损耗到这种程度的珠子永远不会出现在我母亲的首饰盒里,哪怕有一点擦伤痕迹,她都会丢掉整条链子。但韦天裳看着韦留衣时的眼神,像要把他磨进自己骨髓里。
      “他们两个总是在一起,在镇子里游逛。十五岁顺利完成化身之后,他们其实可以自由下山,韦留衣也可以回家探望母亲,当然。”
      但龙是不可能离开家族的,我猜韦卿延的妻子早就明白这一点,她的儿子已经被那座山收服了。那两块精致华美的宝石离开她怀抱,仿佛只是借她的子宫出生,在她手臂间温暖几年,再回来时就已经是那个雕琢精艳的模样。衣着,习惯,姿势,口音,闪闪发光的眼神,龙一旦成为龙,就被生而为异端的天性重新塑造了灵魂,再美好也难以相认。何况十几岁的男孩子,即便是凡人,也不可能多么依恋母亲……“我看着他们,会很恍惚,他们和我们有什么区别?勾肩搭背的样子,互相玩笑推搡,追逐打闹,再和好。韦留衣和韦天裳,我和我的堂兄弟们,我不愿意这样想,但无法抑制,十几岁的我们到底有什么不同?他们看上去就是两个大男孩,我的同龄人。指着羊皮卷上的一些名字说他们是怪物,值得被杀戮,是一回事;亲眼看着和你一模一样的少年在你面前露出雪花般易碎又甜蜜的笑容,那是另一回事。”
      我看着元雪尘,“现在我相信你确实喜欢男人了。”
      易碎?甜蜜?不,韦留衣吩咐手下杀掉我热那亚的那个家里所有人时,可看不出他有半点脆生生好惹的意思。
      但我理解元雪尘在说什么,当时他十八岁,没杀过人,猎场上射几只鸟,打一头鹿,捉几只野山羊,跟砍掉活生生的人头相比,就是童话世界与亘古洪荒。我家不应该派他去的,也许他很出色,但他们不应该派他去的,我父亲也是,他们真的使错了人。如果韦留衣和韦天裳已经能让他动摇,那么韦新罗——“他应该还不到十五岁。”元雪尘说,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那眼睛里有一种曼陀罗中毒的、梦魇般的神色,又绝望又癔症,但没有感情。
      少年跳进柜台,一头撞到怀里,元雪尘比他还要受惊。那张脸几乎抵到他脸上,深绿的眼睛瞪得很大,眉毛细长地挑到鬓角,眼睛周围一圈葱茏睫毛像飞动的鸣禽,沉默歌唱着高塔上的黑月亮。
      他把手指按在元雪尘嘴唇上,说,嘘,求你,我是偷跑下山的。别让我哥哥们发现,他们会打我,很痛,太痛了。我只是想跟他们一起玩,他们说那不守规矩。我知道他们说得对,但我只是想离他们近一点。
      他脸色越来越白,是吓的,元雪尘知道理由,韦天裳和韦留衣的脚步声已经兜回来,越来越近,韦留衣在吹口哨,一种普通人绝对听不见的音调。但元家人不是普通人。
      他说:“帮帮我。”
      他是真的害怕。
      “他和他两个堂哥一样留着长发,梳一条辫子。我扯散他的头发,拿自己的斗篷罩住他,韦留衣和韦天裳已经出现在店门口,我没空去看,他一头扎在我肩上,几乎要呜咽了。我不知道自己居然那样会演戏,我抱着他,鼻尖和嘴唇抵在他披散的头发里,小声地、假装自己在哄一个撒娇吃醋的女孩。叫他别哭了,不要生气,疯狂地窃窃私语,对圣母起誓。门口那两个人笑了一下,然后走远,我甚至听见韦留衣轻声的评价,‘小老板真可爱。’”
      他们离开之后,那男孩抬起头,眼睑在我肩上磨得发红,说谢谢,我发现他是真的哭了,眼圈和颧骨都湿透,眼泪打湿了我肩上的衣裳。我问他为什么要哭,他说不知道,又说,也许只是因为我根本成不了他们。这话听上去非常古怪,但我明白。
      “我看着你父亲的时候。”元雪尘低声说,“偶尔也会有那种感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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