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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落颜*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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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这人世间什么东西最多?
答的好,谣言。
“有没有听说啊,上个月又死了三个呢。”甲一脸心有余戚的掩嘴喝道。
“谁啊,谁啊?”乙禁不住兴奋的催促。
甲状做环视周围,而后“低声”道:“无瑕山庄少庄主任无心,天雷堡堡主严辙,天苑宫宫主水柔。”
“可……可那都是武林志上数得上的高手哇。”
“数得上有什么用,最厉害的那个还不是要死的。”
“说起来这三个人也都不是好人呢。”
“此话怎讲?”新加入的丙满心疑惑。
甲当仁不让的赐教:“那个无瑕山庄的任无心根本是个淫贼,在他死的前一天还有个被他辱了的丫头投井自尽了,所以说那种人死了也是造福天下。”
“这么说也是,可是那天雷堡堡主听说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怎么也死了呢?”乙又有疑问了。
“咳,这你就不知道了,当年江湖第一美人碧玉袖就是因为他饮恨黄泉的。”
“他不惜美人恩?”太不知福了吧。
“哪是啊,人家碧美人根本不屑看他,是他使了药污了人家的,后来听说那美人的情郎一怒出走再没回来,碧玉袖又不愿嫁他就那么熬了半年,病死了。”
丙一脸崇佩的望着甲:“大叔好厉害,这么隐秘的事都知道啊。”
甲大叔看着扎了两条长辫的小丫头,不禁得意起来:“那可不,咱们可是自玉人岛打探来的消息呢。”
“玉人岛?”小丫头讶异的扬声喊道:“那个‘玉人何处寻,碧岛妆娥眉’的玉人岛?”
甲大叔这会儿连鼻子都翘上天了,“可不就是,你可知道,要从江湖中最神秘的玉人岛求个消息得要费多大的工夫。”
“那大叔可知道是什么人杀了这三人的,他是不是功夫很好?”小丫头天真无邪的看着甲大叔。
“可不是,要功夫不好能连杀了三个武林高手,你听过扬波寨么?”
“扬波寨,喔,是那个朝廷头痛的寨子啊,可是那不只是个土匪窝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扬波寨的寨主,扬茕星,他手上有一把上古宝剑,名叫落颜,那可真是把削铁如泥,如神似仙的天剑,那扬茕星也就是仗着那支剑才不怕那些武林高手的。”
“哦,也就是说他凭的只是一柄神剑而不是他本身有多厉害喽?”小丫头受教的点点头,眼珠儿却飞快的转了转。
“是啊,所以武林众教皆认为不能任由那恶人执着落颜神剑,正要召开武林大会讨伐扬波寨呢。”
“这样喔。”也就是说那柄“据说”是神剑的落颜,成了众家争夺的第一物了。
“醉倾?”
柔柔软软的呼唤将众人的目光吸了过去,只见一个如清泉般宜人的橘衣少女娉婷而至,粉颊上尚挂着浅浅的忧虑。
“小橘子,你买好东西了啊。”扎着两条长辫的小丫头对众人的痴呆毫不知觉,只笑问那少女。
被换作小橘子的少女站在三步远处便停住,不再靠近,“都买好了,只是些香料丝线的,并不难买。”
“唔,那咱们就回去好了,在外面待久了你不知还得再招多少苍蝇。”其实小橘子并不美,但偏偏看着却无比的顺眼,只想将她娶回家去好好疼着,所以出门总少不了无聊男子的纠缠。
辫子丫头将楞傻的众人撇在原处,跳走到那橘衣少女身边拉住人家纤巧的小手,相偕着离去了。
“你猜——他们方才说的有几分是真的?”我拎着辫子,一扫一扫的问旁边的小橘子。
“真真假假,不都掺着么。”小橘子笑笑,答的不怎么认真。
我挑挑眉,也不多言,谣言是种很神奇的东西,不管事情的原貌如何,只要加进了众多的想象,就成了一件工具,可以为闲来无事的人们提供茶余饭后的消遣,可以帮助好事者将事实向着编造的方向改进,久而久之,连当事者都弄不清什么是是什么是非了,然后,知晓的人少了,谣言就缙身成了神话。
——多了不起的进化。
“你对这事感兴趣?”小橘子见我不说话,疑问。
“你不觉得么,江湖中人都已经为了落颜闹的沸沸扬扬了,怎的洗华阁却冷冷清清不见动静?”
小橘子稍皱了皱眉,额间风华加进不少委婉,“咱们洗华阁只管听从公子的话,公子不感兴趣,底下的人着什么急。”
那猫妖不感兴趣?呵呵,若说这三年来我学着了什么,那便是猜他的心思。即便不可能跟上他诡谲的变幻,也大体知道他唐月殊不是什么自命清高的不管天下红尘事,他只是端着捉摸不着的魅惑懒笑瞧着旁人的热闹,纯粹看戏罢了。
它洗华阁是做什么的,表的,两个字:卖药。
卖什么药,呵,只要是你能想得到的,便没有买不着的,举凡毒药,速效的,慢性的,春药,一次性的,连续上瘾的,迷药,动弹不得,昏睡不起,大抵上没什么难得倒洗华阁的众药师,当然,也不是没有救人的药,只要你付得起那唯一会答应的家伙要的天价。
里的,那便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落井下石,火上添油,雪上加霜……这一类的词汇,只要相关的,没有洗华阁没做过的。
只是,那妖孽作的太明目张胆,打着“只要有银子便好办事”的幌子,行着坐观事变的勾当。也只有那些如眼前的小橘子这般只会制药,不截人情世故的药师们才会以为那猫妖是个单纯的“卖药人”。
“那召开武林大会的事,可是真的?”我是不知道这些传闻的,平日总被他关在素月楼里练剑,极少与阁中人打交道,连小橘子也是只有我受伤时才见得到的,所以今日能出来陪她买制香的材料,也是因我两日前被他打伤之故。
“是有听说,不过公子倒没收到请贴。”
那便是真的了,哈,可怜的江湖中人,又要为那猫妖披袍上阵,大演一番了。
洗华阁,典型的园林式建筑,走不完的廊廊洞洞,只是范围要大得许多,每每走来都让我以为会迷失其中的乱,这绝对不是我在强调
自己的“识路不清”,在天山峰顶吹了十年的冷风,怎么看也是一片白皑到底,想迷路还有境域上的困难,而现在,若不是有人陪我,我是决不愿独自在这圈圈院院里徘徊的。
走过一片莲池,飘在上面的花朵让我闪了闪神。
不扯上姓唐的打扮,要我说,白莲要比粉莲好看上许多,至少不是在买弄娇柔,素素净净的不好么,单纯的原色可以任我染上喜欢的色彩,随我高兴,可就是这白,却让那妖孽批评成是“营养不良,一副快要辞世的憔悴相”,哈,若他真是这般想的那干嘛还一年四季都挂着一身的白衫脱不下来,好像穿了他色的衣衫便会辱没了他的遗世妖邪似的。
哼,假仙。
这可让我连着洁净白莲也无辜迁怒的嫌了去。
正在心底嘲讽着,一只以金丝缕绣缀着水晶珠儿的球,滚到了脚边。
我没捡,很顺便的补上一脚的助它续飞,球儿还是滚远点适合上天生它的用意。
“找到了没?”不耐烦的娇喊打老远便传了过来。
小橘子与我对望一眼,想要避开的样子,是什么人这般大的本事叫向来与人和睦相处的她面露难色一副想逃的样子。
躲避不及,喔,是指可怜的小橘子,她是被想要一探究竟的我缀着走不了的。我不八卦,真的,只是一天到头只能见到可数的几张面孔,尤其惹人嫌的还占去了一大半,想要不瞧瞧希奇还较为困难。
唔,只是个小丫头嘛,值得花这么大力气的心虚吗。
瞧瞧,虽然秀气的脸蛋不顶美,可少说也称得上清秀,就是傲气了点,也没比别人多长出什么来嘛。
“怎么是你?”娇气的质问掩不了厌恶。
应该不是指向我的吧,我来回的看着两位姑娘,哎,人家都是豆蔻青春,我咧,上了年纪的心境就暂且不论,光这皮相就没有可指望的,按说二九加一的年华,该是光鲜亮丽,倾国倾城我也不奢望,小家碧玉总不算多求吧,可是——自三年前就没变化了,四年前我还有每年长高个一两厘米的可喜成绩,但打从跌进了那妖孽的毒坑,我就再没长了,一丁点儿也没有!
还是小小的个子,可爱单纯的娃儿脸,永远的十四岁!
是幼年营养失调还是后来被猫妖耍的心理压抑已经不可考,事实酿成只有认了,将来不说童颜鹤发,连幼齿不改童年永驻都是指日可待的。
哎!表里不一的可悲代表不是。
“刚买东西回来,打这儿经过,没想要骚扰到您。”
和和气气的小橘子再次叫我吃惊了,没见过她对谁这么不客气的,连摘朵花都要跟花精道歉的人呢。
那小丫头十五六岁的样子,直皱紧了眉,看来有些面目可憎了,“没要骚扰我,那干嘛踢我的球?”
我可是给小橘子添麻烦了?要知道,厌恶一个人的力量远比喜欢强不知到哪里,我本人不就精通其道,可想而知,那可怜的彩球也将时日无多了。
“球儿上可没写名字,再说了,那球不用来踢难不成要插好了高香跟菩萨一同供着了?”小橘子难得的恶形恶状,真有违她温恬柔润的形象。
“你……”小丫头气得脸色发青,恐有少年中风之嫌。
我看不下去了,好心解困:“这位小姐,对不住了,那球,是我不小心踢远的。”还是不要教导她为球的被踢天职了,也省得她晕过去了还得咱们救。
“你又是谁?”明显的,小丫头涉世未深,不懂得下不来台阶也要会顺着杆儿爬的道理。
“家姓沈名醉倾,我不介意你叫我一声‘沈姐姐’。”不过我想她大概会介意。
我没理会小橘子扯着我袖摆的手,很大方的告知姓名,对小橘子对她的提防很是好奇。
小丫头楞了楞,随即又不掩嫌恶的瞪着我:“你就是沈醉倾?”
奇了,她这话中的恶意比方才冲着小橘子的还要强上好多,怎么我这般出名么,一个我没见过的人都能闻名而怒,而我哪来的机会去惹她的嫌呐?
“是啊,虽然不知姑娘口中的沈醉倾是哪家,但我是叫这名没错。”我还是好风度的笑着答她。
“你就是那个不要脸的缠着公子的贱女人?”
出口好不客气呢,只是,我哪有缠着那家伙,是他象捆蝈蝈似的捆着我跑不了的好不好,真是,颠倒是非的也太彻底了吧。
拦住小橘子欲辩的身子,我仍是好声好气:“贱女人谈不上,我看起来可能比你还小上一些,可以顺便一问,在下是踩到姑娘哪一根脚趾头了?”受气也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吧,要不不是冤枉了些。
“你凭着哪一点敢和公子同住一院还厚颜无耻的叫公子教你武功?”
好浓重的酸气呀,可见那妖孽一张邪脸没有白长,还能诱的小丫头来替无辜的他向我这“厚颜”之人讨公道,要告诉她她那宝贵的公子不为人知的鬼相么,还是算了吧,说了也没人相信,羊皮披的久了连真羊都要拜他为神了。
这小丫头年纪小,识人不清无可厚非,但出口伤人就有失厚道了。
“他是我‘师叔’,适当的‘照顾’不为过吧。”只怕还过得多了。
“你口头上说他是你师叔,那你师父在哪里,有师父不跟跑来缠我们家公子,还一住就是三年,你还要脸不要啊,还是你诱惑自家师父不成被赶出来,就以为咱们公子好骗!”
我的怒气是动了,但马上压下,身后不远处的杀气正随着我的怒意而缓缓释出,不能让“他”出手,否则就不是一点血能够解决得了的。
“你留点口德。”小橘子皱着秀气的眉出言训斥。在素月楼里醉倾是怎么过的她是不知道,但那总带到她房里的伤,却言明了公子的严厉,虽然公子是不留情了些,但他们是师叔侄,要打要骂也是正常的不是。
我扯着腰间的血玉玲珑,里边的套环撞着玉壁,发出清脆的汀玲声,把小小的玲珑握在掌间,与衣服同色的天青色流苏从指间泻下,丝绸的质地柔软湿滑,反着丝丝的亮色,身后的杀气,渐渐消了去。
“走吧。”我不欲多留,那小丫头心仪猫妖,再怎么看也是别的女人去缠她的公子,而非她家公子之误,我又何必多言,反正到头来心碎被骗还要演戏娱乐他人的又不是我,等她吃了“堑”,长不长智也是她家的事,与我何干。
失了探索的兴致,我只余不耐,想要回到房里,独自歇息。
“你给我等一下!”小丫头拦到我面前,“你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我姐姐才是应该站在公子身边的人!”撂下话就昂首阔步的离开,完全不理会身后的人。
“她姐姐?”我皱了眉,侧脸疑问的看向小橘子,谁这么没运气?
小橘子一脸一脸不以为然的消遣:“刘月霞。”
是那个一看到我就马上脸部降温的总管大人,呵,原来她意在猫妖,我说呢,怎的这洗华阁里的人都以冷颜待人为己任的,以前不曾想过,原来是出自美色的鼓舞。
该同情她还是该幸灾乐祸,算了,她的人生,要怎么样随便她去,我过好自己的就好,只要她别跑来惹我。
“你刚才对那丫头下了什么?”小橘子微笑着问我,忽然觉得其实她也不是单纯,只是太过忠于猫妖罢了,所以即使察觉得到猫妖的诡邪也被忠诚盖了过去。
我浅浅的笑,没想瞒她,却不想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你怎么知道我下毒了?”
“醉倾姑娘啊,妹妹我成天泡在花香里边,怎会闻不出那梅香的?”
“被你闻着了,其实本没必要加进香料的,只是原来的味道药味重了点。”
“到底是什么功效啊?”她不死心的缠问。
我不理她,只丢下一句话:“急什么,晚上刘月霞自会来问罪,到时不就知道了。”
“那还要等呢,好啦,告诉我啦……”
“没见过哪个女儿家象你这样的。”
我笑,悠闲的撩起温热的水,泼打在肩上,水珠儿顺着手臂滑下,没在肌肤上留下痕迹,吸嗅着随着热气而愈显得浓郁的冷香,舒服的闭上了眼。
“你这一身的伤怎么不敷药,任由伤口留着是要吓人么?”
唠叨着的少女转过身,叉着腰,模拟茶壶,边伸直手臂指指点点边快步走到桶边,摸出一只矮胖瓷瓶,拔开塞子一股脑的全数倒进桶中,顿时冷香又变成了甜软的暖香,一如制香人。
“今天若不是换药,你就要藏着一辈子了是不!”
我睁眼,瞧着面前的年轻老妈子,懒懒的笑:“又不痛。”
又是横眉立目的:“不痛就不管了么,真是,你这一身的伤疤要是好不了,当心到时你家相公都要嫌你。”虽然口中不停的数落着,脸上却掩不住的心疼。
这可伤在我身上呢,“要嫌便嫌吧,反正货物既出,盖不退还。”
“也不怕到时人家再选新人?”她抬眼,奚落。
“实在不成了那便换人呗。”我打了个呵欠。
她瞪眼:“谁换,要人家把你干脆打入冷宫么!”
我撇嘴一笑,毫不在意:“就兴别人换,我就不能换了?”
她敬谢不敏,撩着桶中的水温,凉了些,随手拎过大壶,也不怕烫着我的乱倒一气:“先修好了你那一身的伤吧。”
干吗这么不屑,好似顶着这一身的伤疤就没人敢要了,稀罕呀。
小橘子见我又笑,皱了皱眉,我知道她心里不高兴,三年来我身上的伤总不曾断过,可也只有稍重点的我才去找她,其他的,就随它自己去好,谁知这回伤到右肩,倒都让她瞧见了。
“好啦,你这千金难买的育肤圣品成瓶的往下倒,还怕我这小小的痕迹去不掉么。”
她没答话,又掏出一只罐子,打开来在手指上抹了些,顺着我身上细碎的伤疤轻轻的揉,我再闭上眼,享受难得的服务,忽然,她的手停了下来,我睁开眼,见她正盯着我的左胸口不放。
“干嘛,你又不是没有。”
她翻眼看我:“这是什么?”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下去,洁白的胸口,躺着半只蝶,无翼的蝶。
“胎记么?”小橘子问,带着新奇。
“唔。”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随口应着。
“真可惜呢,这蝶儿没长翅膀。”
我的心咚的一沉,什么好心情都不见了踪影。是可惜啊,拖了三年,竟仍是这般的残缺。
“我将这药留下,你洗好了要记得敷。”小橘子在耳边叮叮咛咛,恍在雾里,听不进去,连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记得。
水,凉了啊。
我顺着桶壁滑坐进水中,闭上双眼,窒息感压得我好难过,自何时起有的习惯,累的时候就沉入水底,等再也受不了的时候才睁开眼。
急促的呼吸着,双手抱住膝盖,可无论我怎么蜷起,总是躲不过无时无刻的冷。
“叩叩”。
“谁?”我有气无力的问。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
只有一个人是这样的,自三年前问过他的名后,就再没听他自报姓名了,倒是个记仇的少年呢。
“什么事,将离?”我故意加重叫他的语调,难得的有了调戏他的心情。
“公子叫你穿好衣了就过去,带上剑。”
他走了,总是传完话就走。
我默然,枕上桶边,对着冷月,笑。
手中抱着的,是一柄古朴的剑,不长,刚好够我娇小的个子用,剑鞘是软牛皮,摸起来柔柔软软的,剑身不明,连人影也照不清,但却若流水般有着清凉的触感,剑柄一样的简单,只在尾端缀上了天青色的流苏,那是我最爱看的颜色。
这剑,是若干年前某位名人为求药而奉上的,因为短,所以一直闲置着,直到我来到这里。
“拿去,今后这便是你的手臂。”
当年他将剑给我时是这么说的。
我无意学剑,什么“学武只为强身”都是骗小孩的,说这话的人不是自恃武功高到无人能及便是根本没本事到叫人家不屑动手。只要有了杀人的本领,谁能保证绝对不会出手伤人,在情绪极度不安定的状况下?就算能够避开主动招惹麻烦,只要身上带着剑,别人就会认为你有被找茬的条件,哪还听你要不要拒绝的。
但,他要我学,我无法拒绝。
应该说只要他要我作,为了保命,我必须。
多推卸的理由啊。
手中的剑,曾经叫什么我不知道,而我唤它作“断”。
剑名曰“断”,很不吉祥不是,但,又何妨呢,剑在我手中,便该为我所用,即便我不欲它沾染血腥,但它为剑的本命不会更改,因而作为剑,为主人而断,该是不会有怨言的吧,比起束之高阁的奉养,战断,总是合了身为剑的傲气。
即使,我无心用剑。
这剑,落入我手,该算是幸亦或不幸呢。
方踏入后园,便有一股茶香徐徐飘来。
他,总是在喝茶,也只喝茶。
该说他是故作风雅么,但袅袅茶雾中,雪白的身影硬是特殊的清爽,仿佛合该是要为这浅香熏染的。
他,偏是该死的适合茶香。
“来了。”温淡的问语飘向我这儿,他却未看我,仍是坐在石凳上,左肘撑着脸颊,右手悠闲的点着茶盏,长发未梳的散在肩后,随着前倾的身子往前遮住,挡住了大半张清媚雪颜。
我未靠近,不愿看他,刻意的站在他被长发掩盖的左边,不说话。
他倒也不介意,稍微抬起身子,取过另一只青瓷杯,执起茶壶,左手压着壶盖,将杯斟满,放在原处,动作优雅的就如那不仅是一杯茶水,而是一盏琼汁仙露。
“你还是不爱喝茶呢。”他缓缓的,笑着。
我不是不爱喝茶,只是——他总将茶放在那里,再悠闲的坐在那里看,看我会不会取过喝下,就如豢养一只戒心不改的幼兽。
我讨厌这样,好似我那么做了就更加深了“我活在他的随心所欲下”的意念,即使那是真的,我也不愿,讨厌他一再的试探,一再的玩耍,一再有意无意的强调。
所以,我不喝他的茶,渐渐变成了不喝茶,讨厌他的身影,连白莲也无辜的被迁怒……
他明明知道,却还是要逗我。
“苦。”不想他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
他纤长的指尖缓缓滑过杯缘,像是含了无尽的温柔,“习惯,就不觉得了。”
久未造访的鸡皮疙瘩降下双臂,一旦习惯了,就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再难改掉。
“我何须习惯?”我淡淡的说,自己也弄不清这话中是疲累还是倔强多一些。
他终于侧过脸来,顺滑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拂至颊边,露出似雪的容颜。
月光晦暗,我无法看进他猫似的琥珀双瞳,只看得到艳红的唇,扬起夜间的冷。
“随你。”他醇雅的声音带着笑意,像在安抚不乖的小孩。
我微微撇开脸,又正回来,不愿真成了怄气的小孩。
修长的素手探过来,我正要躲开,却顿住,他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我同他一般未梳的散发。
他的手仍是比我的脸要热,虽未直接触到,但那酥痒温热就浮在耳畔,想要驱离却不知由哪儿生出了眷恋,我终是未动。
“怎么湿着就来了呢。”他的手穿过我耳际半湿的发,淡淡的笑着。
我扯动唇角,半讽的看着他,把玩在他手中的发,滴下一点水珠儿在他掌心。
他将那缕发丝连同水滴一同握住,抬起脸,迷蒙的目光指向我:“因为我么?”
也不待我答话,他便似有了悟的侧着脸,笑了,仰起的容颜,在月下,一览无遗的清艳,“那么,我道歉。”
好像他故意这么说的,就为看我的怒气。
我盯着他,不说话,努力压抑对他怒吼的冲动,些微的暖意,随着他露出的笑,烟消云散。
这么被他耍了太多次,我已没有多余的耐性去虚与委蛇,在他面前,我永远无法自在。
他又笑,放开手中我的发,向后靠上石桌,以右肘半支着头,看着我。
忍住不去拔剑割断与他相同的散发,我在桌的对面,坐下。
“你的伤,好了么。”
他的声音,冷了,显然失了逗弄我的兴趣。
“总会好的。”
我笑了,相对于他总想惹怒我,我也同样喜于见到他不悦。
邪异诡魅的眼浏览我的突然放松,再度散发彻人的寒意。
他生气了,我笑颜不变,像是飞蛾扑火,明知危险,明知会葬身,还是要尽力的去撩拨炙红火焰顶端的冷炎青蓝,只为了证明那里并不是冷的。
我抓过桌上的剑,飞快的翻身闪开,在三步远处再回身,那里,三片绿叶,直插其上。
还是要开始这三年来躲不过的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