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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半只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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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有蝴蝶呢。”
小小女孩睁大灵秀的眼,小心的凑到挂满凇花的枝条旁,看那如水晶般清澈的双翼微微颤动着,“呀,它快冻死了么?”小手儿捧起冰雪凝固的精灵,有点难过。
好可怜呵,人们总活在勾心斗角之中,丑恶的灵魂互相吞噬,即便是死去她也不会觉得可惜,然而连这剔透的生灵也是要飞向黄泉的啊。
一双大手轻触女孩的发顶,温和的声音连风雪也要融去:“是难雪,倾儿知道么,这种蝴蝶只有三日的生命,是只有冰寒冻天的这里才有的。”
“三日……”女孩儿明亮的眼黯了黯。是这脏污的世间不容清澈的灵魂还是干净的东西注定难忍污秽?
“倾儿不伤心,你知道么,它要在冰雪之下沉睡十二年才会醒来的。”
“不会冻死?”
“不会,因为它始终在等,等着张开翅膀的那一刻。”
“可是只有三日。”
“倾儿觉得三日是长是短?”
“……”女孩皱了皱眉,对人来说三日是长是短,心急的人像是永远等不到,求死的人像是停滞不前,为情所苦的人总熬不过刻骨伤怀,哪怕仅是三日之短。
“难雪的三日——长么?”她问。
“它留下了自己,在下一次的苏醒它还会记得远古的记忆。”
“一直?”
“是的,一直。”
我睁开眼,眼前垂着的是青霞般的帷帘,轻轻晃动着,是风。
怎么会梦到那么久远的事,不是已经打算忘了的吗,却又不经意的潜入梦中。是不经意还是刻意记得的,好象难雪。一直记得,好么?
难雪记得些什么呢,如絮的飘雪,入夜的刺寒,还是消逝的寂静。
单单纯纯的重复,是种幸运还是悲哀?
不经意,是不经意。
还有点晕,该死的妖孽。
昨日我第一次品尝冽酒,不能说不好受也谈不上难过。
我不想碰酒,只是闻香不好吗,身醒着,神醉,纯欣赏才不会深陷。
万物都是有毒的,或多或少。
艳丽的花朵以妖媚甜香引诱牺牲;多刺的美人儿以利刺犒赏多情的采花人;清逸的酒香勾引心驰者的神志……然而,说起来最笨的还是明知是悬崖却还要痴心跃下的人。
我不想中毒,任何的,都不想。
可是,我还是喝下了,他没逼我,只是用那双邪异的猫瞳看着我,等。
我喝了。
那是解药。他说的。
说不出是什么心思,我不想中毒,也不想死,喝下那杯称为“解药”的酒是我自愿的,甚至还有些故意。
没有人能纯净至终,那个人也是,再洁净的灵魂也始终是人。总会被染脏的,再说我本就不纯善,只是啊,单纯的不想,不想让一颗心变得更脏。
心,还是跳动着才算活着,太多的沉重只会拖累,所以,喝下这杯酒,永远记得胸口的毒,我才能一直活着。
那酒,不是最终的解药,而是暂时的,一直喝下去,一直活着,也一直浸着毒。
酒的味道,涩涩的,有点苦,又有点凉,不好喝也不难喝。
“你想干嘛?”我不看他的脸,问。
“……”他不说话。
有的人就是这么讨厌,你要他说的时候他给你一张再淡然不过的脸挑战你的耐性,你不想知道的他却偏偏贴着你的耳朵灌进去,不管那人要是不要。
“喂!”我转身,无力的看他:“你到底在想什么,我虽不能说了解天下所有的毒,但好歹也是你师兄的关门弟子,你在我身上下的东西怎么看都不简单,可是,你都已经毁了师父了,干嘛还要费这么大劲捉着我这个再渺小不过的小孩子不放呢?”
他又笑,他的笑我见得的不多,两种而已,一为脸皮扯动,眼底含冰的俗称“笑”的表情;二乃雪容凝滞,眼露恶意数的上“奸笑”的神情。
但,无论哪种都掩盖不去他深入骨髓的邪恶。
现下,他对我绽放的,是第一种笑,也就是威胁性最低的那种,足可以见到,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随便哪里都有的小人物,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别再勉强自己在这里虚应我呢?
“‘师叔’。”我重重的叫他,“您老人家不会有恋童癖吧,恕师侄提醒您,人家我已经十六岁,不是个孩子了,就算您想再教育培养也过时候了。”
“显然,你想太多了。”他还是一号笑容,不动如山,“我只是想教你武功罢了。”
教我武功?呵,别说我不想学了,光就他的居心就很可疑。师父不教我是因为不好杀戮,而他教我,哼,不知在打着什么阴谋。
“教我武功?”我笑,甜甜的,“我有师父了。”
“我算你师叔,教你不为过。”
“‘师叔’没收弟子么?”大概全被他杀光了。
“他们不会嫌你。”
咬牙,“可是醉倾资质驽钝,不敢多劳‘师叔’。”
“无妨,当我可怜师兄。”
“我……”
“对了,”他端起茶杯的同时打断我,“喝杯茶解解酒,下次最好先服下解酒药再喝。”
我抢过他手里的杯子咕噜灌下,再重重放回他手中,边用袖子抹着嘴边以眼瞪他。
他笑,冷意没变,却抚上我的脸——他的手竟不是冰的,比起我终年泛着凉意的身子,他还是热的。
“第一次有人从我手里抢过东西呢。”他的语气是和缓的,甚至有一丝暖意。
我退开,抑下再度泛起的寒意。总是这样,在他身边,无论是远是近,永远有一股冷寒,纠缠不去。
“怕了?”他笑。
我不语,只是偏过脸去,不看他也不让他看我。
窗外,柳丝正长。
天空是什么颜色的?
我仰躺在池边,青色,蓝色,或是白色的天,好刺目,越看眼里越是酸涩,却什么也流不出来。
流泪的湿润感,我已遗忘太久了。
远处,嘈嘈杂杂的声音渐渐逼近,然后一阵哄闹,静了下来,是小孩子在耍闹。
呵呵,在我真正的儿时就是独自一人度过的。其实有一个人,一个有机会与我为伴的人,我却不想接触,不知那人是怎样想的,大概和我一样吧,我们从未交谈过,再近也没有,可是,飞机失事的那一刻,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她在叫我,睁开眼后却已人事皆非。再然后,我被师父捡到,虽然他总是很温柔的教着我,我却依旧没有童年。
第一次的童年,我淹没在自怜中,第二次,淹没在他的残酷温柔中。
“扑通!”
重物落水的响声传入耳际,我闭了闭有些花的眼,再睁开,待繁华缭乱过去,才望进现实。
水面上惊起一大片的涟漪,水中还隐隐飘着红色的衣绸。
显然是有人落水了,奇怪,那场雨不是三天前就停了么,怎么现在还有人失足落水?
“哗啦。”
一个身影从水中突起,然后艰难的迈着步子朝岸边走来。
是个小孩呀,待他直走到我身前,我才坐起来,手肘支在膝上,托住腮,等他发言。
“你没看见我落水吗?”男孩十岁左右,未变的声音有些高扬。
“看见了。”我笑答,听得出他的愤慨。
“你看见了为什么不救我!”
好嚣张啊,我长得这么善良好欺吗,不说那妖孽了,连一个小孩子也敢对我这般颐指气使。
“我也不会游泳啊,一次淹死两个不是很亏?”
“那你不会叫人吗?”
叫人?这里方圆一里除了他就是我,我不会游泳他也只能指望自己了,要真等我拖着人来他早该翻肚皮飘着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显然他已经很火大。
好吧,就算那只猫妖不顾廉耻的欺负我一个天真单纯的“小”丫头,我也不该己所不欲便施于人。
“我去叫人。”我站起来,转身欲走。
“等等!你要去哪?”
“叫人啊。”
“我都已经站在这里了你还叫什么!”
我好脾气的看着他虽小却已经称得上俊秀的脸:“那你还冲着我嚷什么呢?”
“我……”
“或者我们约好时间,我去叫人来,你看约莫着差不多了就再跳一回?”
“你……你……”
“慢慢说,小弟弟,说话总这样会口吃。”
“你怎么见死不救!”小帅哥死抓着我的冷静不放。
真不死心啊,我无奈,半跪着坐下,并拉着他一起。我本就不高,没道理让一个小孩高出我半头,即使我是坐着的也不行。
“小弟弟,你没听过外面的坏人总是比好人多吗?”
“可是我又没有惹到你。”
喝,这小子很恩怨分明啊。
“是,你没惹到我,但是我也没有救你的理由。”
小男孩纯净的眼有些受伤,不说话了。
哎,好人难为坏人也不见得好当。
“好吧,这世上的确是有好人的,但毕竟是少数。良心每个人都有,可是就好象树一样,同一棵树在不同季节树叶的数量都有不同,人的良心也是,时多时少。你今天碰到的是我,也可能下次碰到的人会救你,但再下次呢,没人能保证你会次次平安。与其依赖这种不可靠的几率倒不如仰仗自己来得牢靠。”
“我讨厌了只靠自己的日子。”小男孩清亮的眼中装满与年龄不符的痛楚。
又一个被迫早熟却渴望温暖的孩子么,我的眼黯了黯,相似的境遇让我对这初识的孩子生出一抹怜惜。
“你还小,不是吗。就算急着长大也要慢慢来,太早学会一切并不快乐,真的,一点也不会快乐。”
“姐姐你也不快乐么?”
我看着他漾着单纯的眼,里面映着一个扎了两条长辫的女孩。
我又笑了,我也还是个孩子,没变过啊。
“姐姐你住在这里吗?”他问。
“不,我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走了。”端看那只猫妖作何打算了,今天是第二天没看见他,可是我知道他不会丢下我独自走掉。
“噢,那姐姐……”
“什么?”我懒懒的问。
“我们每天都在这里见面好吗?直到你要走的那一天。”
我不该答应,最残酷的事情不是得不到而是明知得不到却停不了。
“好不好?”他的眼中满含着祈求,也和我的一样,是寂寞的。
儿时的孤单无助仿佛再次从灵魂深处跑了出来,让我有些窒息。
“好。”我的声音哑的几乎听不到,但自他亮起的眼,我知道他听到了。
“那我们约好了,每天的这个时候,在这里见。”
我笑着看他忽然变得明快,就如一个平常的十岁孩子,有点难过。
师父在答应我的种种任性要求时,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心情?
我不知道我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就如他身边突然多出来的那个蓝衣少年一样,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洗华阁主人亲至,有失远迎,在下这便去请庄主出来。”
总管打扮的中年男子一脸的严肃,但不卑不亢的神情看得出他并不欢迎我们,或者应该撇除我。
“公子请喝茶。”
一名丫鬟送上一壶蒸着热气的茶,淡淡茶香缓缓飘入鼻端。那丫鬟刚要倒茶,便被猫妖身边的蓝衫少年止住:“我来。”
我看着他娴熟的倒好茶双手捧到妖孽面前,连眼也一同垂下,顿时联想起好色君主身边受宠的不甘愿碧玉美人,连直视主子也不敢——是不敢还是不愿?
猫妖对我无端的笑不做反应,那蓝衫少年也只是将目光移向我,只一眼就调回,却让我终于看清他,长相如火般灼人却搭配了似冰的性情,不融不动。
或许猫妖偏好美色,连随身弟子都长了副好相貌,难怪啊,他说他们不会嫌我,想来他执意要授我武功该是让这少年吃了一惊的,他那美邪如妖的主子怎会收了她这等平凡货色。
呵,别问我是怎么人家一句话都没说我就扯出这一堆的,单只他那一眼就够我想的了。即使他再面无表情冷若冰霜,那不该有的一眼也泄露他的想法了。真的不在意就该看我一眼也懒的不是么。
“玎玲”的玉器碰撞声悦耳响起,越来越近。
我好奇的看过去,不是去请庄主了吗,听着这排场却象是美人出场,庄主是女的?
果然,一个臂缠淡橘色刺绣披帛,身罩月白长裙的长发女子盈盈而至,瞧她年不出二十却已是尊华无比,气质高雅。
“熙夏不知洗华阁主人亲临,多有怠慢。”
她的声音和人很搭,都是清清冷冷,夏天里听着倒也挺舒服的。
猫妖未放下手中的杯子,只轻轻晃着,热气缭绕下,看去邪气淡了些许。
“少庄主多礼了,在下只是途经此地,倒还是要叨扰庄主几日。”
叨扰?有人麻烦人家的这么理所应当的吗,虚伪。
他许是听到我的哼哧,猫眼儿淡淡瞥了我一眼,我站的离他没多远,清楚接收到其中的冷邪,皱了下眉,即使已经被他这般看了数日依旧无法适应。
后才又垂眼喝茶,闲适的仿佛四周只有他一人。
那年轻女庄主倒也冷静,并不恼怒他的目中无人,脸上纹丝未动的平静。是已经习惯了被轻忽还是她个性生就如此?
“阎恭,为三位打理厢房。”
那严肃管家似乎微有不愿,但还是领命下去了,临去时还以防备且鄙夷的眼神看了我们一眼。
哈,由此可见一斑,他的劣迹已经不是一两天可以描述得了的了,随便一个知道他的人都这么毫不掩饰的嫌恶他。只是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接受旁人的憎厌,真是冤枉。
“三位可曾用膳?”她的声音有礼且冷淡。
我看着那显然是主仆的二人,皆是一派漠然,笑了笑,直视那位美人庄主:“我还饿着呢,这位姐姐,带我去用餐可好?”我摆出一贯对外的娇甜微笑,很少有人在对着这样的笑容时还能保持戒心,虽然对这冷静女子不见得有效至少不是那么惹人嫌吧。
她轻瞄了我一眼,象是在评估跟在他身边的我是否无害,而我,始终在笑。
“燕儿,带这位姑娘去用膳。”她说完,又对一直沉默的猫妖主仆微微欠了欠身:“二位早些歇着,若有不便但寻管家阎恭即可,熙夏身体微恙不便多陪。”言辞间有礼而疏离。
这倒有意思,听说“恙”是种寄生虫,因而古人相见总以“无恙否”来询问健康,而这位少庄主肚中的“恙”连我瞧来都如此显目,不知那猫妖是否还有自知。
唔,遭人讨厌的感觉,还满有趣的。
“庄主客气了。”答话的是那蓝衫少年,猫妖仍是缓缓品着茶香一副置身事外的休闲状。
“熙夏告退。”美人庄主没看任何人只是垂着眼淡淡的道。
“庄主慢走。”蓝衫少年双手做了个揖。
一如来时,玉佩玎玲,逐渐远去。
我回过眼,不看那两人,拉着那被留下的女婢,软声撒娇:“燕儿姐姐,人家好饿,带人家去吃饭好不好?”一边说着一边缠上人家的手臂。
“呃……”燕儿象是有些惶恐,胆怯的飞快瞄了眼始终不发一言的唐月殊,看他似乎并不阻拦,才颤着声答应:“好……好,姑娘随我来。”
蓝衫少年直看着拉拉扯扯的身影走远,才恭敬的向主子报告:“公子,‘他’的人已经到了。”
他这才抬眼,却不是看他,而是看着远处的人影,搁下手中茶杯淡淡的问:“来的是谁?”
“是扶荆。”
他绽出一抹清妍笑靥,冷意横生。
“不去管他吗?”
“随他。”
蓝衫少年不再发问,只是心中犹疑,以往他虽也不大理会‘他’的事,但多少还有兴致看戏,怎的这回却这般意兴阑珊,难道——那总挂着笑的少女是他的新嗜好,因此对老游戏失去了耐心?
我满足的吃着精致的餐点,这可算是十年来最美味的一顿了。我那笨手脚的师父不会做饭,而我钻研了几年,总是无疾而终,不了了之。无奈的,我和师父一样笨拙,总也料理不出一顿好的,只得作罢,寥以丹药野果果腹度日。
终于,抚着稍微充塞了的肚子,我瘫坐在紫檀木椅上,接过使女燕儿双手捧上的清茶,凑到唇边小心翼翼的小掇一口,有点不甘的瞪了欢快冒着热气的茶水一眼,凉的这么慢,怎么还有人专嗜此道。
我抬起脸,对上燕儿眼显呆滞的眼:“燕儿姐姐,你看什么?”
“啊?没有没有。”她一边说着一边摆着手以增加可信度。
也许我的吃相太惊人了,我不带惭愧的想,盯着她仍是慌张的眼:“我吃太快了?”
“不,没有。”我眼中的深邃真的吓到她,这次的回答快而利落。很好,不是我欺善怕恶,而是她眼中的惊愕勾起儿时不悦的回忆,使得我的眼神不自觉的变冷。
“姐姐莫怪,人家从小长在山林里,这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呢。”我毫不犹豫的撒谎,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倒是有点对不起那曾经养了我十八年的“家”。
不意外的看到原先惊吓的眼神变成同情,看吧,适当的说点小谎不但利己而且益人。
“是呢,看来少庄主很有本事喔,把你们都养的白白胖胖的。”我笑的有点献媚,这只是我的一些小小好奇,虽然我本身不是多事之人,但看到一个美丽女子二十岁出头便独挑家计,尤其是如此大的家计时,不好管闲事的我也难免要八卦一下了,再者,那只猫妖也不象是无事寻上门的闲人,多少有些嫌疑在里头吧。
看来阎家的家教无须怀疑,燕儿面带愁绪的望了我一眼便低下头,不愿多说。
呵,这倒使得我更想知道这阎家的秘密了,人总是这样,求知欲太过旺盛,其结果不是喜获丰收就是死的冤枉。
我也不再为难她,低下头再度奋力咀嚼美食。
看情形还要在阎家多呆上几日,暂时不用急着揭晓谜底,那妖孽目的虽不甚明了却显然不在我,基本上我已然在他的控制之中,无须更多费心了不是吗?
不再搭理心中隐隐约约的警告,我专心吃着饭。
我已经够倒霉了不是,再惨也无所谓,了不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只是小人物,还轮不到我去站在台上大跳艳舞供人欣赏,只要乖乖坐在一旁看戏就好。
“有人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
一进屋就撞上鬼,可见今夜注定难熬。
我掉回头将顺手关上的房门再敞开来勉强用作避嫌,必要时还能一逃了之,然后慢慢转身,有些无力的看着那白衣妖孽逍遥自在的坐在那张原本该是我今晚眠身之处的床上。
——他是打定主意前来骚扰了。
“‘师叔’大人,您这么晚还不去好好歇着睡个美容觉啊。”
“前来寻你正为好眠。”他不慌不忙的闲闲说着。
我有点受惊,难不成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来蹂躏“小小”的我了么?
不是我太瞧得起自己,实在是他的变态已经远远超出我所能想象的范围。
“呵呵,师侄我哪来的本事为‘师叔’您解劳。”我说的好不小心翼翼。
他那双猫眼将我从头看到脚,状似不经意却让我清楚的感觉得到他冷邪的存在。
“何必如此自谦呢,看着你本身就让我轻松不少。”他的语气柔柔的,情人耳语般的言辞在他说来简直象是恶魔的呢喃。
我不自觉的又抚上手臂,这已然成了面对他时的必要动作。
“让‘师叔’觉得轻松是做师侄的无上光荣。”
他再度以眼神恐吓我全身的寒毛:“小小年纪哪学来的奉承。”
我扯动脸皮,不是你还有谁能劳动本姑娘祭出这么恶心的说辞。
“醉倾无师自通。”可惜我没胆向他明说。
“倒是难为了你。”他冷笑,让我察觉得出他心情的转换。平时他的笑虽然也是低温邪气却不若此时这般有种妖媚的毁灭感。
我不敢动静,生怕触动他欲变的神经。
谈武我全不着边,论毒我还得仰仗他的解救,比疯狂我望尘莫及,平凡人的我,保住小命最重要。
“你怕我?”他缓缓支起半卧的身子,直直的盯着我。
说实在的,此时此刻,若我不是被那双琥珀猫瞳紧盯着的人,我会为他举手投足间不意或是蓄意显露出的雍懒妖媚所迷惑。
一身雪衣柔软的铺在乌木床榻,顺着床边盈盈垂下,仿佛月华都集中洒在了上面似的浅浅泛着微光,流水般的长发慵懒散乱的披泻在如雪般清丽的脸颊旁,偶尔几丝悠悠晃在唇角,随着他缓缓的浅笑轻轻荡漾着邪媚。
他,真的很美丽,就犹如专为钩人心魂而存在的一般。
也许他发现了我眼中稍纵即逝的迷乱,如猫的瞳中划过一丝异光,那不在我的理解范围内。而后,突如急来的,在我闪神思索的一刹那,他已然飘至我面前。
“我一直都很奇怪,他为什么要收你为徒。”
他的气息随着他的接近缭绕至我周身,我感觉得到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脸上。
他的脸靠的极近,近到连我的呼吸都带着他的气味,如茶般浅淡又如毒般蚀骨。
这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也是第一次,处在全身警戒中。
我想退后却不能,他的弦仍是绷着的,我的进退与否紧紧联系着那根弦。为保小命,我不动,静静等着他的主动离开。
“你是他以为的吗?”他的气息吹拂到我的耳上,话却敲进我的心中。
我不是。
他以为我是他十八岁于山脚下捡到的六岁孤儿,然而我不是;他以为我是陪伴他十年之久的天真女孩儿,可惜我不是;他以为我是乖乖听话的小小徒儿,我根本不是!
我是谁?
我是落在六岁身体中的十八岁空难“生还”者,我是满腹猜忌狡诈的骗子,我是爱着他不愿被别人夺走的自私伪善者……
我是谁?
“我是沈醉倾。”一直是,也永远是。
他笑,带着我不懂的深意,离开我身边。
“你若是就不准变。”
我不解的看他,不准变,什么意思?
“你最好不变。”他又说了一句我无法捉摸的话,言语间飘着浅浅的澹然。
我看着他,第一次鼓起勇气与那双诡魅的双瞳纠缠。
太深了,深的象是坠入其中就再也无法挣脱般沉沦的恐惧。
我还是移开眼了,看不下去。再看连呼吸也要停滞。
抚着胸口,窒闷感使得我不得不大口的呼气。
危险,他很危险。从一开始就已经本能的察觉到他的危险,但我仍是没有躲过。
不能再接近了,否则将是——
他走了,也许在我尽力呼吸时,也许在我自我警告时。
我软软的滑坐在地上,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腿中,静静的,呼吸着。
空气中,弥漫着稀薄微冷的气息,随着呼吸一点一点散去。
那一刻,我以为我会被他淬着毒的尖利牙齿紧紧咬住,然后毒发身亡。
头好重,象是在脑中灌了几百吨的水,昏昏沉沉。
还好,我躺在床上,至少不是睡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翻过身,让痛苦不堪的脑袋枕在曲起的手背上,感谢我这一年四季不变的体温。
可是好景不长,毕竟脑袋和手都是长在自己身上的,温度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那么一会儿,晕眩感又再度袭来,我再难忍受的委屈出声:“呜……”
为什么我每次的“身体不适”都要拜那妖孽所赐而我却没本事将他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呜……”
“姑娘,你怎么了?”
女子的声音象是从云端飘来又狠狠砸在我头上,震得我愈加难受。
“姑娘?”那人走近,并扶着我的手臂将我撑起,“姑娘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去请郎中来?”
我勉强着睁开酸涩的双眼,好不容易看清眼前一团粉色的人影,是燕儿。
“唔,我头好痛。”我无力的将脸靠在她肩上,再不愿动弹。
“啊……那我这就去请郎中。”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欲走。
我被她带动的晃了晃,不仅是头痛,连恶心感也跑来凑热闹。
“别……你别动。”我虚弱的连自己都有些不齿。
“可是……”燕儿显得很着急,呵,她是个合格的侍女。
“我没事,只是昨儿个晚上没睡好。”
“姑娘睡不惯吗?要不要换一间房?”
“不用了,我只是恋床。”说了几句话,精神也打起一些,我离开她肩膀,靠着床柱软软的报出请求:“燕儿姐姐,帮我倒杯茶可好?”习惯于自力更生,撒娇也只限于那个人,难得一次使唤人连自己都觉得不自在。
接过她递来的浓茶,苦涩的味道沁染整个味觉,顿时清醒不少。
难怪茶叶用来提神,苦味大概起了一定作用。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外面好亮,象是中午。
“已经是未时了。”
“未时了啊……”我无意识的重复着,好象有什么事情被忘记了似的。
“啊——”
“怎么了?啊!”燕儿被我突来的大叫吓了一跳。
我抚着额,无力的嘟哝:“我为什么要答应那个小子,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