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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箐绯 ...

  •   明了

      “倾儿……”

      “什么?”

      他抚着女孩长长的发辫,温柔地笑。

      她还是小小的啊,小小的个头,小小的脸,看着她长大是种淡淡的快乐,即使他从未为她的变化费过心,她还是长大了,也仍是小小的,而他,却老了,心,还有身体。

      她是与他相伴最亲、也最久的。十年,够一个孩子长大,够一个少年老去,却总也融不掉那些深刻在心版的影象——六个少年自幼开始的嬉笑逐打,还有那名翩翩舞着的少女,清甜的笑语……那一声痛彻心扉的悲喊。

      “师父?师父……师父!”

      “倾儿,怎么了?”

      我定定凝视他,他笑着,很熟悉的温柔,却淡不去我心里蛰伏太久的恐慌——终于也要离去了吗?

      我知道的,没有人可以永远不离开谁,岁岁年年人不同,世间的变化太快也太多了。从未生下时来我就已经是孤独的,在离开了孕育个体的空间后就更是一个人了,完整也是孤独的。看着身边的人们来了也走了,我变得拒绝亲近,那种被从心中硬生生撕去的疼痛我不愿尝试,所以我始终是一个人,直到他说要我陪他——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孤独的人向另一个孤独的人寻求安慰的方式,然而却骗了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他眼中常常出现的愁寂,关上耳朵不愿听他温和话语中隐含着的空洞。

      我,始终不愿明了,他的心中,早有一个人,不是我。

      “师父又在发傻。”我笑,像往常一样。

      “倾儿长大了么?”他也笑,一如在看着女儿。

      “师父说呢?”我将问题抛回给他,依然不愿正面回答。我从来就不是小孩,却为了不再一个人,为了维持虚幻的平静而选择扮成孩子,算是欺骗吗?

      他拉过我站起,我站着才与坐着的他同高,“为什么倾儿长不高?”

      我望着他温暖的眼,笑嘻嘻地:“我长高了你就要叫我师父了。”

      “说得也是,师父已经没有可以教你的了。”

      我皱起眉,不依地抱住他的颈子喊着:“师父不要倾儿陪了么?”我是卑鄙的,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要利用我“小孩”的身份敲诈享受着他的温柔。

      他有些僵硬,却没有推开,任我抱着,双手仍摆放在身侧尽量不碰到我的身体,软着声音地安慰我:“倾儿听过‘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么?”

      我松开紧抱他的手臂,近看他:“师父要倾儿下山?”他在赶我了么。

      “不止是下山瞧瞧,倾儿十六岁了,不想闯一闯,多看看这大千世界么?”她天性聪颖,跟着他窝在雪山委实有些委屈了那分聪敏。

      “师父去我才去。”我耍着赖,即使我有这个心也不急着在现在就去实现,太早了,我还不想要离开他。

      “好,师父也去。”他仍旧纵容的温柔。

      我愣了,这里有什么是被忽略了吗,我抬头凝视他:“师父说真的?”

      “恩,真的。”他再自然不过的给予肯定。

      我更加的疑心,却没有表现,恢复以往的甜笑,我拉着他,半认真的要求承诺:“师父,咱们说好了呦,你要是反悔我会一辈子气你!”

      “好,一辈子。”他含笑看着小小徒儿拉扯着两人的发丝把玩,将淡淡的叹息藏在心底。

      我低头玩着,感受得到他温和的注视,却无法让那温暖到达胸口。

      原来终于还是要见到,他心里面的那个人,不是我。

      “帘风。”那个女人叫着他的名,轻轻的,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我心口。

      尹帘风,他的名字,我一直知道却从来不曾那么唤过他,因为他需要的孩子没必要、也不能那么叫他。

      “帘风……”她又唤了他一声,比方才更轻。

      她很美,很美,无论是清婉的容颜还是纤细的肢体,她整个人都被一袭紫纱柔柔包裹着,梦幻般的柔丽。然而那所有动人特质中最教人心痛的,还是她脸上淡淡的哀愁,掩不去的,却压得我的胸口,好闷,好闷。

      “箐绯。”他笑着,也依旧是淡淡雅雅的,但我感觉得到,他的眼,他的笑,他的声音,都流露着缓而深的柔情,而那都是我不曾见过,却私心里祈盼过的。

      “你变得更美了。”他轻声低吟。这句话在别人说来只显得轻浮,但他说得淡淡的,却予人无限的舒服。

      她白净的脸染上浅浅的嫣红,更凭添一份单纯,竟一点也不似是那个我原本应该有的年纪会有的成熟,依然清丽得如个少女。

      “你也很好。”她柔柔笑视着他,淡去了一丝哀绪。

      “你不在三师兄身边,还好么?”

      他仍旧是知她性子的,她垂下眼,轻道:“哥哥一直在同我联系。”只是她从不回应。

      尹帘风扶着她坐下,自自然然的,一如年少时,亲昵却也守礼,“三师兄可好?”

      她就着他的搀扶坐好,收回手,浅笑着答他:“想知道怎么不自己去看?”

      “一直待在峰顶带着徒儿,一晃就已十年了。”

      “徒儿?”她讶然,“帘风的徒儿像你么?”

      “倾儿……”

      他轻轻唤着我,待我走近就执着我的衣袖站到她面前:“这便是我收的徒儿,沈醉倾,倾儿,这位是你三师伯的妹妹司空箐绯。”

      “箐绯姑娘。”我笑眯眯的直视她,她未梳髻,长发仅以紫绳简单挽了束在颈边,心中又是一痛。

      “好小的女孩儿。”她温柔地笑着,那笑容与他何其相似。

      “哎呀,都是师父不好啦,害人家都十六了还长得好象小孩子。”

      “咦,你师父待你不好么?”

      我略显鄙夷的眼神直投向那个有点脸红的男子,她也随我看过去,眼中虽带了问却不存怀疑,她也是了解他的。

      “咳,这个……”他有点窘地看着她:“我还没有学会做饭。”

      她讶异的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瞪着显然不会说谎的他,随后“扑哧”笑出声:“我记得以前你就总饿着肚子等我了,怎么十年时间还不够你学会做饭?”

      他温柔地看着她展颜而笑,好想将她的笑靥如此怜存下去。

      我很痛,心像是被什么给打碎了般,一片片裂去,然后,下坠。

      ……

      “倾儿?”

      “啊,她刚还在啊。”

      “许是觉得无趣,溜出去玩了吧。”

      “喂,给我一坛女儿红。”我冲着店掌柜泼喊,现在的我端不起笑脸。

      “啊?”

      “愣什么愣!没听见姑娘要酒吗?”我知道迁怒是小孩子才有的幼稚,但我此刻真的无法再强撑下去。

      “小姑娘,你爹娘没跟着啊。”

      “我没爹。”我忽地露出甜甜的笑,“掌柜的,我六岁就被卖给一个大变态了,现在大变态要酒喝,我若是买不回去可是要受罚的。”见色忘徒的家伙,看我不使劲抹黑!

      “啊?喔喔……”掌柜呆呆地点点头,回身捧过一坛能让我抱动的酒递给我,我丢下银子抱过酒坛就走,没搭理身后跟来的笨蛋,姑娘我正伤心,要死的就好好跟着。

      “公子?”

      店内临窗的桌旁一站一坐着两人,站着的蓝衫少年掩饰讶异地问向头戴掩面斗笠的白衣男子。

      斗笠遮掩下的琥珀瞳仁中滞冷不变,没有理会少年的询问,依旧静坐,晃动手中的酒杯,专心凝视杯中液体的回旋转动,一如在研究什么的似专心又无心。

      他不爱我,我明白的,真的明白的,他怜我,疼我,却不会爱我。

      自作自受吗,掩藏了原本的自己,只为得到他的怜宠相伴却不愿打破假象去索取他的情爱,是我错了么?

      亭外下雨了,中原总是在下雨,缠缠绵绵,割不断躲不过,停不了地惹人心烦意乱。冷风和着细雨飘进草亭,我不躲,任他们在我身上淋漓,然而心情却仍是郁闷不解。

      以酒浇愁,的确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其实我不欲喝酒,二十多年来未曾碰触过酒精,而且这古代的酒也不见得会好喝,权且当成借酒解愁吧!

      撕开封口,抱了坛子便率着性子坐在地上,耸耸鼻子,吸嗅着浓而清郁的酒香,我痴痴地笑开,难不成闻香也会醉人的么?

      路旁悉悉梭梭的,草木发出警示,我展平眉端,畅笑散得更开。

      不怕死的家伙,亏我还好心地多绕了几个弯呢,怎料得这人如此的财性坚强。

      “嘿嘿,小丫头,你家主子呢?”

      “你怎知我有主子?”果然,财不露白啊。

      “没主子你哪来的银子?小丫头,看你是把你家主子伺候得不错呀。”

      “是不错呢,要不我怎么长得又瘦又小的。”是我牺牲奉献精神过盛了吗?

      “你家主子很阔气吧,一个丫头都出手大方呢。”

      “怎么会,我家主子不会理财才把银子都放在我身上的呢。”装可爱也不过如此吧。

      “喔?”贼人眼睛一亮,随即现出原形:“小丫头,要命的就把银子都交出来,大爷放你一条生路。”

      “嗳?”我故做惊吓状,以满足观众需求:“大爷,我身上的银子都买了酒了呢。”

      “嗯?哼,臭丫头,给老子耍诈!”他边说着边大步向我这边走来。

      “哎呦喂呀。”我向后退一步却绊到了酒坛,顿时坛翻人倒,酒香溢了一亭。

      “臭丫头,哪里躲!”歹人威风凛凛上前欲擒我,却忽然软软倒下,使不出力。

      果然酒不醉人人自醉,是亘古真理。

      “你、你做了什么?!”

      “我么?”我拍拍裙摆站起身,顺便扶起酒坛,可惜了一坛好酒,可我若是喝了他一定察觉得出我的异常,我可不想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唉。

      “人世间的事啊,不是照着你想发生的。”我摇头晃脑地沉吟,又似说给自己听来解忧的。

      “啊?”歹人动弹不得,又根本听不懂那在吊什么书袋,只好含恨瞪着陷害他的丫头慢吞吞离开的背影徒自气煞难休。

      亭外数十步,一双变幻莫测的琥珀瞳眸同样盯随着那抹淡淡渐行渐远,模糊在了细雨中的摇摆人影,眼中煜煜闪过邪光。

      结果
      月影扶花人憔悴。

      她倚窗而立,清淡的月华柔柔铺在清丽愁婉的花容上,月,淡淡的,人,澹澹的。

      为情所苦的女子更惹人怜惜么?她本就美,可那份愁却愈加夺人魂魄。

      我不想讨厌她的,也讨厌不起来。

      因为她先于我,可是情路上本就没有先来后到,我的迟到并不能说服自己心底的痛,他的眼中,她是女人,而我是孩子,可悲的是我无法反驳,承认了我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个人,得到的,只有疏远,可是我,很眷恋他的温柔,不愿舍去啊。

      “倾儿?”他的声音每每灌入耳都让我无规则地心乱。

      我从窗外翻身进屋,屋内未掌灯,看不见他的人却清晰地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温暖气息。

      一点烛火被点着,先是像要消逝般地黯去而后又缓缓抽长起来,屋内顿时亮了。

      我不适应地微眯了眼,却没有抬手去挡,直到光亮漫至眼底,才看进他修长的身影。

      白色的衣衫在夜里看来格外地显眼,他的白,始终纯净如初,却也让我无法伸手去碰触。

      “倾儿,你淋雨了。”他温和的嗓音中透出淡淡的责备,我却没有如以往那般因为逮到那点关切而暗自开怀。

      胡乱拉扯着发顶上他抛来的布巾,耳边听得到他倒水的声音。

      我的手渐渐顿住,拉起巾尾遮住双眼,确定眼前一片黑暗了,才缓缓地开口:“师父喜欢她么?”

      话问出口,心好像也空掉了。

      “倾儿不喜欢她么?”他还是温柔的,该死的温柔。

      “她很漂亮,很漂亮。”我睁开眼,瞪着透过布巾的浅浅光亮。

      “是啊,她很漂亮,很漂亮,从以前就是了。”他的话在雨夜的微凉中缓缓散开,隐约有味淡淡的苦。

      我拉下布巾,凝视他的眼,那里面有我不甚明了的黯涩,我的眉倏然平展了,我得不到他的凝视,他也同样不是她眼底的唯一。

      “师父喜欢她。”我笑,真的笑,一点没有勉强。

      自私吧,我得不到的,对他居然也是奢侈。然而笑过之后心底的裂痕却还在,赤裸裸地横着,哧笑我的卑劣。

      他柔柔地看着我,也笑,淡淡的,淡淡的。

      “那师父喜欢倾儿么?”

      “喜欢。”

      他没有将问题抛回,答得直接而明了,我却知道,他的喜欢不是我的,二者是不一样的。

      “师父我渴。”

      他将我拉至桌前坐下,连同茶杯一并递到我手中。

      我一接过来就猛灌,也不管是不是会呛到。喝酒不成那便灌茶罢,不知醉卧九泉的人里有没有呛死的。

      “喝慢点。”他无奈地想要拉过徒儿,却只触到一片湿透的衣袖。

      “你在发烧。”他终于浅浅皱了眉,久居雪峰之上,这孩子的体温向来偏低,可这会儿却热得灼人。

      “原来发烧了啊。”我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难怪连痛感都淡去了,只剩下朦胧的晕眩一片。

      他敛下眼,打横将已然昏睡过去的女孩抱起放置床上,自衣袖掏出一只瓷瓶取出一粒碧绿的药丸放入她口中,再以手掌推至她胸口助她服下,之后守坐在床边,望着她睡熟的脸,久久,轻轻叹息:“倾儿……”

      冷意让我醒来,屋内,凉凉的,他不在。

      我拥被而坐,更抱紧了湿冷的被面,他不在身边,好似连温暖也一同带走了,徒留我一人,冷冷清清的。

      头还有点晕,呵,好久不曾生病了呢,真怀念。

      口好渴,我极不情愿地掀被下床,胡乱趿拉着绣鞋捱到桌旁,抓过壶仰起头便倒,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有半滴液体下落,我瞪大了眼,使劲摇了摇,无法置信这壶里竟然是空的!搞什么啊,客栈的服务质量竟如此之差,竟然要一个患者拖着病体跟一只空壶大眼瞪小眼!

      气呼呼地将卖壶人连同制壶人一并骂了个底朝天,我实在忍耐不住晕眩地跌趴在桌上,连哀叫的力气都宣布告罄。

      为今之计……效仿呆瓜守株待兔好了。

      不知等了多久,就在我即将沉入睡梦时,上天终于不忍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枉死于干渴,特降下神兵来解救我。耳边响起了清甜的倒水声,我不待来人敬请就迅速爬起来抄过水杯仰头倒下,等到终于稍微解了渴,才以万分景仰的目光直投向救命恩人。

      ——天!这东西是人吗?

      白衣!又是一身的白衣!为什么所见之人都偏爱白衣,白惨惨的颜色有那么好看吗。

      但是瞧瞧眼前这人,却真的是将白衣胜雪给诠释到了极至:一头比沉墨更浓的长发顺滑披散,蜿蜒至脚旁,只在鬓边随意撩起两绺发丝结成云髻以一只琉璃钗绾了,白皙的雪颜淡淡凝着,与发钗同色的琥珀色双瞳浅浅映了我的身影,耸挺的鼻让我无端想起终年白皑的雪峰,绛红的唇点在似雪的肌肤之上,染上无限妖媚。

      “哗……你是人是妖?”我痴然发问,此物不似人间有,非妖即魔。

      “非人。”雍华疏懒并低沉诱惑的嗓音响在耳边,打破雪色迷离。

      这家伙乃雄性?

      我不由得抚上手臂,惊悚而立的鸡皮疙瘩正在瑟瑟发抖,好……恶心的声音。

      “呃……”我退后一步,离开他身边的极度魅惑,隔出一段安全距离来,此物不但伤眼并且蚀心,委实不易久观。

      “阁下所到何事?”

      猫儿似的琥珀双瞳状似不经意地滑过我的脸,激起一片颤肃,然后,他笑了,邪异至极:“找人。”

      吓,找人!他都说了自己不是人还跑来这里堂而皇之的找人,都不怕被收了么?

      我眨眨眼,摸量着露出招牌甜笑,借以粉饰太平:“隔壁的人比较多。”此地仅有小女孩一名,人气不足。

      他仍是笑,却不含温度的,像是一把涂了剧毒的冷剑,抵在我胸口。

      “好啦,找谁?”我甩甩手坐下,撇脸就是不看他,以求脱离他含毒的眼。

      “尹帘风。”

      我的身体瞬时顿住,这家伙找他?那个干干净净舒舒服服还有点邋遢的人竟然认识这种看起来就不安全的危险种族?

      “寻仇?访友?”

      “与卿何干。”

      我咬咬牙,不跟他一般见识,“是与我无关哪,是你要找我寻人的。”

      赖着吧,能拖多久拖多久……只是,好为自己的命苦而委屈啊……

      “倾儿,你起来了么?”

      天不从我愿,我只能无奈的随着妖孽一同看向来人。

      “师弟?”

      我总算还是弄清了,据说六个同门师兄弟中师父排第四,而那妖孽是温柔师父的小师弟,虽然气质不同,但很不巧的拥有同一个师父。

      可怜的师父,我的,他们的。

      “十年不见。”

      “……”妖孽不答腔,一味邪笑着。

      尹帘风也熟知他的性情,浅笑不变,只加了些许的惆怅:“明日是师父的十年祭。”

      那妖孽还是不言不动,眼中却流过异光。

      “是师公么?”我有点好奇,教出这明显一正一邪两个人的是怎样的怪胎。

      师父笑,“是啊,是倾儿的师公。”

      “享年几何?”该是苦撑到几时方挥泪驾鹤归西的。

      “四十。”这回答话的是那妖孽,语气无关紧要的闲凉。

      “英年早逝,可惜。”可怜才是正解,足以见得其人一生有多不幸。

      “是呵,可惜,再晚十年就好了。”他竟又笑开了。

      他以为自己笑得很有气质吗?不过就是妖了点,艳了点,有什么好现的!

      尹帘风依旧温文笑着,也不反驳他的话。

      “万物皆有一死,你有,我有,师公也是。”他温雅的对徒儿说着。

      我以为听到了梵音,好……脱世的话。

      “说得是,那怎么不见你告诉她那家伙是如何死的。”慵懒的声音丝毫不掩其中挑唆。

      感觉到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紧绷,当下明白这妖孽的到来应和那早死的师公有着莫大的关系。

      “师父,倾儿头晕。”身为小孩子,即使对师父的不语有着怀疑,但还是不要涉足太多比较保险。

      “还没好么?昨夜你睡得早,连湿衣也没换下。”他虽浅责着却还是温柔的探了我的额。

      “嗯。”我随便答着腔,任他摆弄,透过他的身侧不经意对上闪烁异光的琥珀猫瞳。心下一紧,不由皱起眉,这人,看透我了么?

      他在笑,缓缓的,却将毒汁洒在我心头。

      入夜,我不想睡,心中沉沉的,总有一种像要发生什么似的焦躁不安,扰得我只得坐在客房窗外的树上。

      夜风挽动树梢,沙沙作响,下弦月,清清戚戚的,勾勒着初夏凉夜的宁静。

      真的,好静呢。

      我喜欢高处,一直,或许是十年峰顶观人间,总认为只有站在高处才能安心。

      而天山的树,仅有松柏傲立,看着威凛,却无法任人坐卧,因为枝杈太多了,好似人心,密密麻麻的网,立不稳站不进,又会扎痛人。

      他们也都还没睡,他和她,分享着同样的痛楚,同样的思念,得不到安抚。

      那三人之间是有什么的吧,我不想知道,看到了他也只是凡人,也会为不是我的女人难过我并不开心,连痛也是隐隐的。

      风的气息有些变了,我敏锐的察觉到有人侵入,叫人发颤的寒意,是那妖孽。

      “干嘛?”我虽防他却掩不住口气不善。

      一个人独自伤悲时任何人的加入都被归为妨碍。

      他不语,白衣胜雪飘然而至,立在离我仅一步远的树枝上,阴晦的月光将他的暗影全数投在我身上,隐去了所有的明朗。

      “走开!”我再次赶人。

      “想知道吗,那个家伙曾和我一同杀了一个人。”

      寒意比方才更胜,我抱住双臂,他要告诉我的定没什么好的。不愿被他的妖言所惑,我起身要走,却在刚一起意便被他诡异的制住,他甚至连动也没动!

      我不言,狠狠瞪着他。

      他在笑,既使看不见也感觉得到自他身上散开的邪恶。

      “你不像个孩子呢。”他缓缓的念着,却让我愈发的冷。

      “十年前,他和我的手,沾满了那个我们叫做师父的人的血。”

      他顿了顿,语调突然变得温和:“那是我们第一次联手呢。”

      “为什么?”我问。

      我不相信,不相信那个温柔似水的人,那个干净剔透的人会弑师,一定是有什么理由让他不得不那么做的。

      “因为那个人疯了,一心求不败,执意他根本作不到的,所以,疯了。”

      我心疼,“师父一定很伤心。”他那么善良,从不说伤人的话,从不作伤人的事,即使我的心为他抽痛,也仍然认定他的善良。

      “伤心?”他的声音淡了些,随即扬起:“他是该伤心,因为那件事,他失去了所有,为什么不伤心呢。”

      “……”我沉默,失去所有,所以才会遇到我,收留我么。

      “明日,就是结局。”

      “什么意思?”

      “等。”

      “什么?喂……喂!死妖怪你先解我的穴再走啊,喂!”

      回答我的是弯弯的下弦月和沙沙的树叶摩挲声,一如之初,除了我欲怒不能的心境。

      ——给我记住!

      我待了一整晚,在树上。

      肚子里已经把那该死一千次的妖孽翻炒回锅数番依旧难解心头郁闷,看着师父出门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前了。

      也不知那只猫妖是怎么点的穴,一夜动弹不得不说,到了半夜竟连声音也无法发出,大混蛋!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亏得他还得算是个师叔!

      气怒不已的狠狠踏着步子,迎面抓过一个路人就问:“你们这里哪里死人最多?”

      路人甲象是被吓到,半天支吾不出一个字,只管双腿打颤。

      什么啊,我一个芳华二八的小小佳人,他怕个什么劲儿!

      “那个……”旁边一人满带笑意的仗义:“折剑崖,直走出了城往东十里就是。”

      “谢了。”我看也没看扭头就走。

      “哎呀,怎么走得这么急啊。”好心人懒懒摇着扇子,啧啧不已。

      身后的瘦小美少年以眼神鄙视他:“那是因为你都在学乌龟爬所以才会嫌人家快。”

      “乌龟长寿,学学也好。”清秀少年不以为意,仍是笑笑的扬眉:“哎,走得太快容易崴脚呐。”

      “那是你!”美少年忍无可忍。

      “淮音,脾气太大容易伤肝,怎么小小年纪的就这么大的脾气啊。”

      !#?%?……

      赶到了,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终于,眼前一高一下翻飞不止的白色身影映入眼帘。

      从不知道师父的剑法如此灵秀,甚至连他竟会使剑都不曾预料。

      相伴十年,除去静坐修习,他从没有一丝武人的样子,也不曾伸展拳脚,因此即使墙上挂着一柄长的离谱的剑,我也只以为是用做装饰的。可是在想起那妖孽告知是他们杀了师公之后,那被骗的感觉便没有太深了,他始终是善良的,因为自责而封剑十载,不愿双手再沾染血腥,连剑意也全然褪去。

      只是,十年不曾碰触,他能敌得过那全身上下无处不寒的妖孽吗?

      翩然若鸿的两条白色身影缠斗不休,一只如净雅素蝶轻灵秀致温和挡剑,一只若狡黠银狐邪气雍华凌厉直攻,连我这个不懂武的人都看得出这两人皆是临于武学之颠的绝世高手。

      听过人剑合一,武侠漫画上都多少涉及,可是在我眼里,眼前的他们,已不止人剑合一这么单纯俗气了,那简直不象是人间该有的优雅清逸。

      脸上象是被冰雪刺伤的痛,连胸口也奇异的滞痛,隐约的,知道那是自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剑气。

      我拽起衣袖捂住脸,只余双眼在外面,余光瞟到一抹浅紫色的纤纤身影,她也在。

      “他们为什么要打?”凑近了,我问她,虽然眼下看来师父并不在下风,但久了便难说了,那妖孽昨夜说过今日是结局,指的就是眼前的剑斗么。

      她抬眼望着我,却没看我,眼中空空的。

      “为什么!”我摇着她的肩疾声责喊。

      “是啊,为什么呢?”她却问我。

      “因为你么?”我盯着她的眼,找寻答案。

      她却依旧呆滞:“我?”似乎回过一些神志,痴痴的笑,“为我也不为我。”

      “什么意思?”

      她似是真痴了:“帘风为我,月殊不为我。”她看着我,笑着流泪,“我——恨他们。”

      “为什么?”我也恨自己为什么总在问为什么。

      她哭着,象个孩子:“帘风爱我,却不要我,月殊不爱我却不准我离开。”

      为什么,师父那么喜欢她,喜欢到只剩下一缕飘忽的魂魄也不肯给我,为什么却不能和她在一起好让所有人死心呢。

      我不是个大方的人,也不善良,若是得不到他的所有我宁愿什么也不要总好过每天期待着他那所剩无几的温存。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死心的机会!

      正当我发呆之际,原本痴傻的箐绯忽然推开了我,蓦然回过头,却收进将心彻底击碎的一幕:

      紫色的轻纱柔柔覆住白衣,如冰薄剑挑起清紫,纱衣缓缓垂落——静止,万物像是一瞬间陷入沉睡。

      “不——”

      我站在原地,愣着。

      他抱着她,狂乱的吼着,我一直以为温柔的俊雅容颜崩溃了。

      “箐绯?不要睡,醒醒,天亮了,天亮了呵。”他的脸上,恍惚有泪的潮湿。

      “帘……风么,我看不到你呢……”她抬起白皙纤长的手,想要找到什么。

      他捉住她,紧紧握着,好象这么做她就会不走,就会一直待在他身边。

      “帘风……对不起,对不起……”她流着泪,清莹的泪与触目的鲜血混在一起,分不出来。

      “箐绯,不要说好不好,不要说……”他抚去她唇角的血渍却失败,抹不尽的红染湿了白袖。

      “帘风……”她忽然笑了,淡淡的,却不再是凄婉哀怨,反而是清甜的。

      缓缓的,她合上了痴情一生的水亮盈眸,仿佛见到了少女时的清然甜笑,俊雅温柔的少年总会在清晨将一朵紫荆花放在她的门前,冷淡邪异的少年从来不看她,只爱携剑起舞……

      红藕花香到槛平,

      可堪闲忆似花人。

      旧欢如梦绝音尘。

      翠叠画屏山隐隐,

      冷铺纹覃水粼粼,

      魂断何处一蝉新。

      箐绯的一生,就如那蝉儿,等了盼了十载年华,得到的,却是伴着往日的梦幻,沉沉睡去,再等着下一次的苏醒。

      “师父,吃饭。”

      我端着盘,放到他面前,他却没有反应,像是完全无感。

      “师父好自私。”我淡淡的说。

      他终于动了,转面向我,看着我。

      “师父喜欢她吗?”

      “喜欢她为什么却不要她呢?为什么呢?”

      “师父知道的,她喜欢你,很喜欢,她也喜欢那个人,也很喜欢,所以你不要她。”

      “她跟你道歉,可是你不听,你好自私,只愿留着只喜欢你的她却不要真正的她,所以宁愿她死在你怀里也不要她选别人。”

      他仍是不说话,却盯着我看,他从未这么认真的看过我呵。

      “师父知道么,我喜欢师父,就像师父喜欢她那样的喜欢。”

      “师父也知道的对不对?可是你从来都当作不知道。”

      “你真的好自私。”

      “我不陪师父了,再也不了。所以,你可以气我一辈子,我不要紧。”

      “师父,睡吧,乖乖的,好好的睡吧,睡醒了就好了,什么都好了,睡吧。”

      我扶着睡着的他,将他放倒在床上,看着他安静带泪的睡容。最后一次了,以这种依恋的心情。

      十年前,他救了我,我也救了他。

      十年后,我救不了他,他也救不了我。

      与其再彼此舔舐着伤口互相欺骗不如就此别过,各自保重。

      我不是不再在意他了,而是我没办法,我的贪心我的自私让我无法再留在他身边,否则我会毁了他再毁了自己的。

      他不爱我,不爱。

      当年即使不是我,他也会救的,我于他,并不是特别的。

      他善良,也自私;我自私,也还有一点的善意。

      但愿,他能幸福,即使不是现在,也是在将来。

      但愿。

      “去哪里?”

      又是这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我回头,笑嘻嘻的:“什么事啊,‘师叔’。”

      他挑了挑眉,还是一样的邪恶。

      “不要离我太远。”

      什么?什么意思!我绝对不会以为他是在向我示爱,因为我还不至于那么衰。

      我眨眨眼,很是无辜的看他。

      他再度抛售恶心笑容:“你中了我的‘惜分飞’。”

      我的冷汗开始冒出,该不是我想的那种东西吧?

      “要解药么?”

      “混蛋!你欺负一个小辈算什么!”

      他不理我,迈开步向外走去。

      我留在原地,该死的妖孽,我知道他不会骗我,混蛋!

      气得脸上发烧,却不得不跟着他。

      ——你再给我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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