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物语》SS小楼

3、怀胎（上）

　　“头七”结束的那天，天气意外的晴好。
　　守孝的一周期间始终阴沉着天，雨水虽然时大时小，但竟然一直未停，到了下葬的日子却天空放晴。外祖父的入葬仪式十分顺利，当颇为讲究的棺木在一抔抔黄土的遮掩下，终于不现踪影时，佐藤心中既有悲伤又带着几丝宽慰。亡者生前的遗憾或许是前世的罪业使然，或许是为来世缘分的铺垫，有多少或许都已深埋，奈何川彼岸应有相识静候至今。
　　可能是连续的雨天令身体感到不适，葬礼结束后的佐藤并没有同亲戚一同回家，独自在茂木町中徘徊，希望呼吸一下久违的新鲜空气。村子的规模不小，正值黄昏归家的时分，道路由初时的躁动转化为宁静。虽然路上碰到几位旧识的村民，但多年未见的缘故，匆匆一瞥间，没有人辨认出佐藤的身份，只做是普通的外乡人，而佐藤也没有心情主动寒暄，只顾默默地前行。
　　究竟要走到哪里才是目的地？佐藤不清楚，却也不在意，行行停停地走着，不觉间走到村口的大道上，迎面望见一条佝偻的身影，打着补丁的衣服、沾满泥土的草鞋，拄着一根一米长的竹竿在尚显泥泞的地面探着路，她应该是住在村里的平山婆婆。在佐藤的记忆中，平山婆婆是很和蔼可亲的老人，年轻时曾在城里的富人家做厨娘，上了年纪后便同丈夫——平山刚老爷爷回到了老家，老人日常在当地的望族家中做帮佣，生活并不富裕，但却十分喜欢小孩子，年幼的佐藤每次去她家都会吃到好吃的点心。今天再次见面，看到平山婆婆更加贫穷和衰老的样子，佐藤的心不免一痛，正想上前打招呼，思绪竟被一阵鸣笛声打乱。
　　村外急速驶来一辆崭新的汽车，过快的车速加上腻滑的沙土路面，司机虽及时刹车、转向，仍然将平山婆婆刮倒，司机慌忙下车查看。
　　“老婆婆，你没事吧？能站起来吗？”司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应当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手脚慌乱的尝试着将老婆婆扶起。
　　婆婆强撑着用力，以竹竿作支撑想要起身，脚踝处的扭伤则毫不客气的否定了这种努力。
　　“怎么还不开车？”不耐烦的声音从打开的车后门处出现。下车的人穿着一身非常考究的西装，梳着被发蜡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发型，唇上蓄着绅士地八字胡，口中咬着正在燃烧的雪茄，唯独那双目光狡诈的眼睛和这般的外型不配。
　　“老爷，刚刚车子好像撞到这位婆婆了。要不要立刻把她送到医院去？”司机一手搀扶婆婆，一面回身对老爷说道。
　　老爷走到近前，沉声不语，忽地抬脚一踢，婆婆的脊背挨了一击，随即滚到了道边，沾得满身泥泞，再不能爬起。
　　“开车！”老爷对着惊讶的合不拢嘴的司机命令道。
　　“可、可是……”
　　“没用的家伙，可是什么！挡路的东西不是被清开了吗！赶快开车！”老爷返回车上时还不住抱怨，“新买的皮鞋竟然这么快就弄脏了，算了，到家让佣人立刻清理吧。”年轻的司机即便不能苟同跋扈的主人，也不敢为他人强出头，加深的内疚之情只能压在心间。
　　佐藤眼睁睁看着汽车从身边疾驰而过，然而除了投去愤怒的眼神之外什么都做不了。车上的人是当地有名的巨贾富商石井尊上，佐藤听闻过关于他的事情，表面上是一个在长崎和京都之间往返陶瓷生意的商人，但暗地里凭借自己弟弟石井中将的关系和势力进行走私，为人飞扬跋扈，是此处出了名的恶人。
　　快步跑到平山婆婆身边，将老人慢慢扶起，轻声问道：“婆婆，还好吧？”婆婆的视线停留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布满厚茧的双手胡乱的摸索着，反问道：“谢谢你年轻人，你是谁啊？”
　　“婆婆，我是小健，中川家的外孙健三。您的眼睛怎么了？”觉察到婆婆异常的行为举止，佐藤把手在她面前轻轻晃动几下，对方却毫无反应，他顿感惊讶。
　　“哦，是小健啊。”婆婆的声音产生了颤抖，是久别重逢的激动，遗憾的是再看不到眼前人，唯有记忆中的幼童身影填补在心间。
　　“婆婆，我背你回家。”
　　“不行，怎么能让少爷您背老婆子我呢？”
　　几番请求，几番推却，终在佐藤的坚持下，老人勉强同意。佐藤多年未曾回来，婆婆回家的路这时竟清晰浮现于脑海，毕竟那是他儿时最熟悉的一条路。
　　路上的聊话，婆婆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生活。婆婆的儿子在三年前死在了缅甸战场，媳妇在家操劳过度而患上肺结核病，因为无钱医治只不过短短三个多月便离开了世间，仅留下一个孙女阿苗同两位老人相依为命、勉强过活。
　　不幸是一个只懂得趁火打劫的懦夫，独独喜欢与原本便已经不幸的人们苦苦纠缠。
　　去年春天，天生羸弱的阿苗病倒了，持续了三天高烧使这长期营养不良的孩子奄奄一息，平山爷爷为了挽留自己唯一的孙女，连夜赶往自己帮佣的石井家，希望能向石井尊上老爷借得一点钱。年过六旬的老翁在中庭跪了一夜，那夜恰逢春雨，然漫天的甘霖却叩不开紧闭的纸门，暖不了毫无怜悯的人心，世人所赞美的春雨是上天的恩赐，寒了心的老人感受到的仅有天给的愚弄、嘲笑和不公。
　　破晓之时，雨住之时，老人抱着今生的不甘猝死在庭院中，雨水渗得院中的石子路冰凉，却不及石子路上趴伏的尸体冰冷。因愤恨而阖不上的眼，因遗憾而放不开的手。若有因果报应何须加诸于可怜老者的今生，若有因果报应为何偏偏饶过安处正屋中的无情人？
　　婆婆守着丈夫的尸身，仅仅一夜已哭瞎了双目，所幸的是阿苗在五天后竟然奇迹般的康复，祖孙老人艰难度日，算是今时今日老人心中唯一的慰藉。
　　到了婆婆家中，门口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奔出，应当便是阿苗，现在应当唤作苗子才更为妥当。“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少女上前寻问。
　　“没事，没事，回来的路上滑了一跤。”老人为了不使孙女着急，轻描淡写的说着。“多亏了佐藤少爷，把我背了回来，就是中川家的小健，小时候常常到咱家来玩，那时你还一直缠着他，整天喊着他小健哥哥。”
　　“谢谢您，佐藤少爷。”苗子躬腰谢礼。佐藤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心生惊讶，虽听说女孩子长大后外表会有变化，但未免变化太多，几乎是另一个人的模样，难道她不是阿苗。记忆中四岁的苗子有着一对细长的丹凤眼，但现在那双眼睛又大又圆，占据了整张脸的四分之一，宛如一轮满月，并且口中还多了两颗尖锐的骇人的虎牙。
　　“不，没什么，这是我应当做的。”佐藤感到自己盯着少女的脸一直看甚是失礼，急忙低下头，结结巴巴的应酬着。看来是自己多心，婆婆虽然双目失明，但怎么会认不出同自己朝夕相处的孙女，更何况有哪家的女孩会愿意主动来照顾一个这样的奶奶呢？
　　安顿婆婆到屋里休息后，苗子端来两杯茶，茶叶着实不好，满是苦涩的滋味，更令人难以理解的竟是用温水泡的茶。
　　“或许这就是婆婆家生活艰辛的体现吧。”佐藤心中暗想。两人对坐无言，大约十分钟，苗子只是瞪大了那对满月般的眼睛看着他，佐藤觉得自己能从对方的瞳孔中清楚的看到自己的镜像。如果开始仅是孤男寡女相处的尴尬，那么最后佐藤剩下的便是不寒而栗的恐惧。
　　佐藤匆匆起身告辞，芒刺在背的感觉直到他走出婆婆家十几米远时还没有得到丝毫缓解，他确信那双眼睛仍在盯着他，可提不出勇气回头，暗暗的加快脚步，期盼尽早摆脱那双眼睛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

　　双更哦！良心双更哦！女主角苗子出现了，十一福利啊！哈哈哈哈哈哈！感谢我某位朋友，一直不知道女主角要怎么设定，直到前几天看到她的一张相片，灵感来了，额，好像伤害她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