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物语》SS小楼

4、怀胎（下）

　　之后的两晚，佐藤整晚都会处在噩梦中，梦中有的就是那对宛若满月的眼睛，每当和那对眼睛对视时都会惊醒，额上、背上全是层层的冷汗，佐藤坐起身来思考着自己近来的经历。
　　为什么接二连三的碰到这些鬼怪的事情？在荒山的学校里，在傍晚的车站前，难道真的是自己手上沾染的罪业所致？难道如今的自己除了死再也无法偿还那段过往？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军部的命令，为什么不去惩罚那些下达命令的人呢？
　　无声的问，有窗外的蛙声回答；无边的夜，有天际露白的尽头。手上的朱红早已洗净，心上的安宁再难回来，当年在远东沾染的血腥气又萦绕于鼻尖，清澈的水洗去了□□上的污秽，洗不得良心上的黑白。
　　今天清早吃饭时，佐藤从家人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新闻，石井家的老爷患了怪病，从城里请了好几位大夫，但都查不出原因，而且似乎病的日渐严重。家中的佣人讲，根据自己在石井家担任花匠的哥哥所言，医生们都诊断石井是怀孕了，实在荒谬。桌上的人都比佐藤更加了解石井平日的为人，只说是罪有应得，但无稽之谈终不可信，佐藤也是这样认为。
　　而当天苗子的到来却改变了佐藤的想法。
　　“佐藤少爷，奶奶的身体快不行了，她无论如何都想要最后见您一面，请您务必前去一趟。”苗子面无表情的说着，声音亦听不出波澜，静如秋水，平静的阐述，纯粹的传话，似乎整件事情与她无关。
　　又是傍晚的小路，路上只有两个前后随行的人，两条忠实跟随的影。突然，走在前面带路的苗子开了口，“佐藤少爷，您应该怀疑过我不是阿苗吧？”
　　“嗯？”太过突兀的问题令佐藤不知如何作答，但那种怀疑的确存在过，即便是瞬间。
　　“我的确不是阿苗。”苗子继续平静的说，“阿苗在去年春天便因为白喉病死了，就在平山爷爷死后的四天，之后的阿苗便是我。”
　　“您应当听说过‘猫有九条命’的说法吧？其实猫并不是天生就有九条命，刚刚出生的猫只有一条命，直到十三岁时长出第二条尾巴才有了第二条命，之后每活过九年便会多出一条尾巴，当长出第九条尾巴时便成了具有幻化成任意人形的猫妖，而我就是生活在村北甘泉山上的猫妖。”苗子自顾自地讲着离奇的说法，全不顾佐藤陷入一片混沌的大脑能否接受。
　　“如果您不相信就请低头看看我的影子吧。”佐藤低头看向苗子映在地上的影子，一分钟前尚是平凡无常的人影，此刻竟然在后腰的位置多出了九条尾巴的影像，他用力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但那却绝非幻觉。
　　“因为猫的舌头不能吃热的食物，所以我泡的茶必然是难喝的温水茶。”苗子的脚步始终未曾停下，也未曾回过头，平静的语调绵绵回荡耳边，“因为十几年来，我每次到平山的院子里，两位老人都会喂给我食物，所以在婆婆失明、阿苗死后，我便悄悄将阿苗葬在甘泉山，自己变化成她来照顾婆婆。我平日很少外出，所以几个月来没有人发现我是假的，而你的到来让我发现自己露出了破绽，现在告诉你这些，是希望您稍后能配合我一起演完这出戏，让婆婆可以安心的离开人世。”
　　苗子停下了脚步，转身向佐藤躬腰请求道，“请您一定答应我的请求。”
　　“婆婆，她真的完全没救了吗？”
　　“是的。”苗子的话顿了一下，“猫能嗅到死亡的气味，婆婆她真的不行了，都是因为爷爷的牵累。”
　　“平山爷爷！”佐藤摸不着头脑，实在想不出死去的平山爷爷怎么会牵累到婆婆。
　　“猫是可以沟通阴阳界的动物，听其他的猫讲，爷爷死后获得了轮回投胎的机会，但因死前的怨念，执意要投胎到石井的腹中。但是男人怎么可能怀胎呢？于是爷爷以背负七生七世的罪孽为约定，强行投胎到石井体内，并且快速成长，恐怕今晚便会出生，那时必会胎死人亡，婆婆便由此受到牵累，寿命过不了今晚。”
　　到了婆婆家中，佐藤和苗子跪坐在婆婆床边。不知为何，婆婆的面色异常的红润，佐藤不由想起听人说起的回光返照，也许，这便是婆婆的状态吧。
　　“佐藤少爷，您来了。”婆婆显得十分欢喜，“老婆子希望死后能和老头子埋在一起，毕竟七生七世的罪孽太沉重了。我既然在婚嫁那天许下与他结为七生七世的夫妻，就应当遵守誓言。我一直把您当作自己的孙子看待，现在我能托付的人只有您了，请求您一定要成全。”
　　“婆婆，您在胡说什么，您还有苗子，何况哪有什么七生七世的罪孽？”佐藤一惊，婆婆双眼虽盲却似乎洞悉一切，难道婆婆也是妖怪吗？
　　“好了，我虽然看不到了，但并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婆婆长叹一声，叹出的是几分无奈，叹出的是几分奢求，无奈天伦梦碎，奢求美梦重温，但时至今日却是不能。
　　“老头子决意投胎到石井体内的前一晚，我梦到了他，并且同意了他的做法，因为我也不能原谅那个人。”婆婆紧咬下嘴唇，最难消的恨脱胎自最深沉悲，只为了最挂心的人。“我也知道苗子早就死了。至于姑娘，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仍然要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谢谢，谢谢……”话未说完，余声是不尽谢意。
　　“婆婆！”苗子泣不成声。人说妖怪没有真情，是因他们平日躲在人间的角落观察人类，便仿照人心暗处的模样生活，人性之恶由此成了妖性之本。然而苗子成为了例外。
　　善良的人一生无求，生前衣食成忧，至死也唯有这一句真诚的谢意报答恩情，若有不足，徒愿来世再受一番轮回苦痛，只为还清今日之情。婆婆如此，苗子如此。
　　佐藤按照婆婆的嘱托将她的遗骸安葬在爷爷的坟旁，待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佐藤落寞地坐在书桌前，心中一刻不曾安宁，而屋外的夜色也失去了往日的安宁。
　　甘泉山上狼嚎不止，村中犬吠不停，交相呼应，只为天地不许的鬼胎出世而怒。一声婴儿的狞笑声惊醒睡梦中的村民，那声满足的笑声中，饱含着报复的快感，又夹杂几丝可怜人为讨还公道的辛酸无奈，却唯独察觉不出滴滴后悔，若神明有慈悲心肠，愿世间再不复存鬼胎之剧。
　　婴啼一声，戛然而止，村子重回平静。
　　“愿平川爷爷早日安息，愿平川爷爷早日安息……”佐藤双手合十，低头喃喃，祈祷逝者早登极乐，忘了这一世的苦与哀，不想却被秋水般静谧的少女声中断妄想。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像我知道的一样清楚。”未曾发现时，苗子已跪坐于佐藤背后不远的席子上。唇齿间的轻语明明无情，而自窗外投来的月光偏偏随着语声变得黯淡悲伤起来，无灯的房间内只有那对满月般的眼，烁烁明亮。

作者有话说

　　其实也不算双更，只是拖稿，想少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