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沁 竹心》找虐的人生

2、踏雪无痕

　　已是初春，而塞北的风像细密的刀子，割得人脸生疼。齐膝深的雪盖住了林子，天地间不是茫茫雪白就是苍松的暗绿。两个黑色的人影却出现在这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缓慢前行。

　　“爹，砍柴我一人就可以了，你回去陪着娘吧！”旧皮帽下边露出一张白净的少年面孔，乌黑发亮的眸子在冰天雪地里格外显眼。

　　“上次大夫说了根治你娘的病还差一味药，正好在余人洞那边有，我也跟去瞧瞧。”这人约莫四五十岁，却仍是坚毅挺拔的身姿，他轻轻拍掉花白胡子上的冰渣，再将狐皮围脖拉高至鼻梁，遮住了脸上岁月的刻痕。

　　“那个大夫来的古怪，倒是陌生，余人洞那边不是悬崖峭壁么？”不断地扒开横在小路中间的荆棘枝条，再挥刀砍断粗的一些，不多久，少年的额头便渗出了细密的热汗。

　　“你也知道这里深山不便，现在又怕是要大雪封山。所以要多备一点药材，柴火。去去倒是万全之策。至于那位大夫——旭儿，我们且赌上一赌。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树林中回荡，中年男人拍上少年的肩头，眼里逐渐柔和，甚至带上了一点愧疚之色，“旭儿，爹爹倒是亏欠你和你娘了。塞北艰苦，又时时凶险，怪爹无能，还不能摆脱这困境。”

　　“咔嚓！”人手臂粗的松枝应声而断，少年将刀背扛在肩上，转身看着父亲，大声道：“那些个奸邪小人害的我们家如此境地，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这又怎么能怪父亲您？要怪就怪小皇——唔。”一手捂住嘴，后怕地看着父亲阴沉的面色，少年却是不再敢多言，只是小声嘟啷着继续赶路。

　　终于层层松柏落在两人身后，眼前豁然开朗。此处偏峰就是余人洞了，说是洞，其实只是一小块光秃秃的山崖而已，一侧是悬崖峭壁，一侧是寸草不生的垂直岩壁，除了来时的路并无其他出路，除非坠入这黑洞洞的崖底。

　　抱紧手中的佩刀，少年警惕地看着四周，父亲已经在四处寻找那味治本的药，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今日的天过于肃穆，沉重了。

　　也许暴雪就要来临了。

　　深山的数月生活使得少年有着鹰一般敏锐的双眼和山间所有野物都有的直觉。视线逐渐凝聚在来时的松林，他一步一步走到父亲身边，将佩刀举至胸前，右手紧握刀柄。

　　中年男子停止寻找的动作，站起身看着自己刚满十四岁的孩儿。一年前，这还只是一个喜爱显摆炫耀功夫的天真稚子，现在却要用他从不肯离身的爱刀削荆斩棘，饮血图生。

　　“没有找到，我输了。”无法掩饰口中的失望，男子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了然，厌恶，无奈，决绝，糅杂一处。

　　“小心！”大喝一声，少年刀已出鞘，听得“锵锵锵”三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三枚梅花镖散落在两人身边的雪地之上。眼前黑影闪过，三条黑影乘着风声呼啸而来。心中暗叫不好，少年横刀向前便缠住了两人，漏下一人朝着毫无兵器的中年男子袭去。

　　眼前已是刀剑光影如网，少年的手心渐渐渗出汗滴，“若是此时还有其他敌人，那我父子二人不就命丧于此？”仅此分神，一刀迎面斜劈而来，少年看准两人攻击间歇，堪堪后仰，顺势侧翻，几个翻身便脱离两人的束缚。焦急看向父亲的方向，黑影已窜至父亲面前，高扬的钢刀刺痛了他的眼。

　　然而，片刻后，利刃仍在冰天雪地间闪着耀眼白光，黑衣人却软绵绵地扑倒在地。嘴角扬起微笑，少年看着父亲举起的腕间小弩，心中热血翻腾。这自制的弩虽小，近处却是杀伤力极大。数月来，他们便是凭借着处处小心谨慎，才得以存活现在，怎能败在这里？

　　单手撑地，借力弹起，飞腿踹倒一人之后，少年手起刀落，刺中一人心脏。再收回时，满地血梅溅开。温热的血滴将深厚的积雪砸出一串串的血洞，少年提刀看向最后一人，竟是满眼的狠绝。

　　我不杀他，他便会杀我。

　　第一次对着活生生的人挥刀时，他便明白了这个道理。望了一眼身后父亲单薄的身影，他握紧刀柄，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咯吱！”

　　树枝断裂的清脆响声像一声响雷在少年的头顶炸开。

　　足尖点地，急退数步，少年的眉头紧皱。“不好，还有援兵！爹，快逃！”

　　话音刚落，数十条人影陆续飞出，转眼间将二人团团围住。

　　少年的手心已是冷汗涔涔，如此多的杀手，看来是定要在今天取他们的性命。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冷眼瞧了地上两具尸体，冷哼一声。“拿命来!”接着抽刀直指中年男子奔去。

　　“父亲！”□□已经暴露，父亲又怎能是这些冷血杀手的对手。不顾一切地，少年转身追出，冷不防右腿却传来一阵剧痛。重重摔倒在地，他的脸埋在雪地之中，热泪夺眶而出。

　　怎么能甘心？这叫他怎么能甘心？

　　不知何时，四周沉寂下来，没有布料摩擦的声音，没有白雪被踩压的咯吱声。心中疑惑，少年抬眼看去，父亲只是瘫坐在地，瞪大着眼看着倒在脚边的尸体。没有一丝声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那人眉间竟化出一个殷红的血洞。紧接着鲜血喷涌而出，将这颗头颅浸泡在幽深血色当中。

　　一名黑衣人侧脸凝思，而后疾步奔至不远出的石壁旁。余人洞的山壁坚硬灰暗，经年的风雨侵蚀也毁坏不了半块石壁，现在一枚暗红的石子居然安静地嵌入其中。

　　“什么人！出来！”黑衣人嘶哑冷冽的声音里带上了丝丝颤抖。少年很明白，能够在众人不可察觉的距离用石子洞穿人体，接着嵌入石壁，仅这样的内力便可是江湖上前十的好手。

　　“在那里！”尖刀暗器具握手中，黑衣人们看向林中最高的大树，树枝之上竟然站着一名青衣男子，青衣长衫，如墨长发在风中轻轻飘摇。枝条细弱，他却像是如履平地。两方对阵，这方的杀手训练有素，人数有十五人之多，另一方深不可测，却是两手空空。

　　少年并没有过多的关心这场突如其来的不公正对决，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了以前师父说过的话。江湖上，血影楼最为神出鬼没，终了人最为狠绝毒辣，但三年来最瞩目的新起之秀当属一人。没人知道他的名字，青衣，俊颜和一手踏雪无痕的轻功便是他的标志，为此江湖之人给了他踏雪无痕的名号。

　　“难道？”用刀作杖，他慢慢挪向父亲瘫坐的方向。不管此人目的如何，只要可以逃出生天便可。

　　青衣人率先纵身跃下，空气又恢复了流动，刚刚的凝滞窒息感一瞬而逝。一袭青衫在风声中有如青烟虚无飘渺，待到堪堪触地时，只是脚尖轻点，无声无息，人便已是数丈之外，而雪地也是无痕如新。

　　“是他！”

　　刀锋劲烈，两人率先左右夹攻而来，杀手的招式干脆利落，只是招招致命。出人意料，青衣人只是伸出苍白两手，右手似是轻折花枝，顿时，对方的刀脱手而出便撞翻在地，左手随意翻腕拂动，另一人的刀已夺至手中。

　　“你们该死。”刀锋指向剩余数十人，青衣男子淡淡地看着急速包抄而来的黑影，轻吐出声。话音未落，他的人和飘摇青衣便融为一体，有如青烟拂过，鬼魅般穿过数人停在了最后一名黑衣人之前。所过之人竟均是双眼暴突，带着惊疑和不甘这最后的表情瘫倒在血泊之中。

　　“啪！”长刀坠落在雪地，最后的刺客双手早已颤抖不止，他感觉到锐利的刀锋划破皮肤带出温热血液，只得绝望地闭上双眼

　　“他————竟然是踏雪无痕！”。传言中的此人轻功出神入化，没想到武功也是如此高深，作为杀手，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此人让他第一次感到了蝼蚁偷生的滋味。

　　“谁在指使你们。”

　　右肩一沉，刺客不自主单膝跪地，头顶的声音还是这么淡然，就好像许久不曾听到的家常聊天，没有焦急，没有激动，甚至没有半分疑虑。

　　一旁的少年和父亲闻声瞧来，心中忐忑不安。这个问题早已困扰他们许久，今日是否便可知道敌人究竟是谁

　　然而，那人却还是闭眼不语。他自己心里清楚，刀锋的寒气已经从伤口渗入了他浑身血液，他不是不愿说话，而是说不出话来。

　　青衣人看着他铁青的脸，居然收回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刃。“他？”少年心中一急，却看见他接着将刀尖朝下，貌不犹豫地刺向黑衣人的大腿。

　　"啊————！"惨叫声惊飞了大片的林中飞鸟，腿上突如其来的剧痛拉扯着刺黑衣人的心脏，冷汗沿着鼻尖滴下，急喘着粗气，他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空气来缓解周身的窒息感。

　　"说。"

　　缓缓转动刀柄，青衣男子看着面前面容扭曲，眼睛充血却仍紧咬牙关的人，不急不躁。
　　感觉到血肉在利刃下绞碎，破裂，血浆涌出，少年侧过脸不想再看。

　　"我，我们血影楼——绝不会出卖雇主!"嘴里突出一口鲜血，黑衣人身子一歪，倒在了雪地上。

　　"他咬舌自尽了。"青衣人看也不看周遭遍横的尸体，走到父子俩身边，施礼道：“在下吴萧，凌大人，凌公子受惊了。”

　　"吴公子——"中年男子站起身，还礼，疑惑着还想说些什么。

　　"此处不得久留，当下，还是快离开这里，凌夫人也正在赶往避难处的途中。"袖中掏出纱布递给少年，青衣男子语带歉意，“先止住血，稍后便可细细处理伤口。”

　　“谢谢你，你的武功真好，可以教——”随意捆上，少年便想要抓住他的手腕，却被父亲拍开。

　　"你救了我们父子的性命，实在是无以为报。但是老夫还不知能否相信于你。"

　　嘴角扬起，闻言青衣男子朗声笑道："既然这样，凌大人且先抱我保管这个，这可是我的性命。"从怀中拿出一柄五彩麒麟琉璃坠，放在对方手中，他便背过身，"请快做决定。"

　　"爹"

　　这坠子来的突然，饶是少年自己也没有见过这等上乘之物，疑惑地看向父亲，在他那沧桑的脸上居然出现了许久未见的欣喜与惊奇。只是片刻后，父亲便小心收好琉璃坠，柔和地看着青衣男子。

　　"我相信你，吴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