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沁 竹心》找虐的人生

3、吴萧

　　“烟儿，我们凌家此次大祸临头，只怕是凶多吉少。今后，无论在哪里，你定要珍惜自己的性命，处处留心。爹娘不能陪在你身边————”

　　看着爹按在自己肩上的双手，烟雨眼中噙满了泪水，一年来日日夜夜的思恋，现下就算只是幻影她也想多看么那几眼。突然，熟悉的声音戛然而止，四周登时坠入一片漆黑。娘消瘦的身躯，弟弟惶恐的眼神都湮灭在黑暗之中。

　　“爹——！娘——！如旭——！”放慢追逐的脚步，烟雨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嘶声叫喊。只是任自己如何奔跑呼号，这里也全然是寂静如死亡之地。终于，前方暮然腾起一片暗红的光芒，其间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人影。

　　“爹——！”绝望到几乎死寂的瞳孔紧缩，烟雨的眼里竟然又迸发出异样光彩。“一定在那里，一定，大家都在那里！”狂喜卷走了烟雨仅剩的理智，她拼尽全身所有的气力奔跑过去。近了，放缓脚步，最终她却停在了一滩刺眼的红前。

　　血还在扩散，不一会儿就沾上了她的绣花白鞋，她只是呆滞着，双眼瞪着那一堆事物。

　　说是一堆，因为那些东西全无人形，只是人残破的身体的一部分。

　　想张嘴说些什么，可此刻她只能感到刺骨的冰凉从皮肤侵入骨髓，身子仿佛冻住了一般僵硬。“这究竟是？”

　　那污秽的肉块堆里，渐渐地却是有什么在移动，随着咯吱咯吱的骨头搓动声，三颗血泪纵横的头颅齐齐转向烟雨。他们突出的眼球毫无焦距，却像是死神那样吸人血肉，将烟雨的三魂七魄撕扯地四分五散。

　　“啊————！”

　　极致的恐惧将要捏碎心脏，烟雨之前梗塞的喉头终于松开，凄厉的尖叫声随之而出，撕破了这幽深无界的黑暗。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感觉到虚空中焦急挥舞的手被一双温暖细腻的手紧紧握住，那温暖包裹住她的手心，随之传遍全身。烟雨猛地睁开双眼，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流——朱？”稳下心神，看定，烟雨的声音还在微微颤抖。

　　这个握着自己手的姑娘正是数月来尽心尽力服侍自己的丫头流朱，扫视这陌生的房间，感受到身下传来的微微晃动感，呼吸着和湿润稍许带着藻腥味的空气中，她一时间似乎明白了一点：这里是在船上。她居然离开了缘情阁，这一年来从未踏出半步的缘情阁，她痛恨诅咒的缘情阁！

　　昨日之事闪过脑海，如烟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站起身，抓住流朱的双肩，急切道：“流朱，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姐，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流朱怎么回答啊！你午睡刚醒，要上茶么？”俯下身子给烟雨熟练地整理衣衫，打理腰带，流朱的笑脸和平时并无区别。

　　“你一件一件地说就是。”随意坐下，任心绪慢慢平静，烟雨看着身上的紫色轻纱，皱起眉头。

　　“昨晚小姐不是一直和吴公子在房中么？今日一早，吴公子的家仆就来到阁里伺候，说是到带小姐去云泽湖游玩一番，还提议把我也带上呢！只是到了舟上小姐还是有些疲惫，就在这舱里的软榻上休息。再然后——小姐就醒了。”端过茶盏，流朱歪着头奇怪地看着烟雨，好像听到有人问人为什么要吃饭这样的问题。

　　“我要见吴公子，他在哪里？”蹙起双眉，烟雨将心中疑惑一一捋顺，昨日之事十分蹊跷，行刺之事吴萧居然不会追究，而且此人不图美色，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吴公子便在外边喝酒，小姐快去，怕是他早就等不及了~”捂住嘴怕自己笑出声，流朱可是十分开心，看吴公子一表人才的样子，对小姐又是上心，若真能作为小姐的归宿便好了。

　　不理会流朱的话，烟雨径直起身推开舱门，迎着扑面吹来的河风向外走去。

　　船很宽大，走在上边几乎不会有太大的起伏震荡，远远可以看见船头设有一几三凳，三人围桌而坐，一人负手侍立与桌旁。寥寥四人人于碧空之下，笑谈轻风之中，何等悠闲自在。心中升起一阵惆怅苦闷，烟雨大步向前走去，这才看清右手边的男子正是昨日在阁中所见吴萧，中间一位白衣美姬怀抱琵琶，掩面含笑。而左手边——

　　一身墨绿衣衫，与画上泼墨绘出的青竹无异，又像破淤泥而出的亭亭荷叶。似是知道烟雨的打量，他转过头对着烟雨微微一笑。

　　“好熟悉的感觉！难道自己曾经见过这人？”此人的脸生的过于柔和秀气，未免有些女气，眸上剑眉才稍稍添点英气，只是那双琥珀眸子最是吸引人。清澈透亮，闪着点点星光，像是世间至纯之物又可从中看到世间万物。

　　“大哥，你的贵客可到了呢！飘摇，有人抢你的大哥咯。”右手边的男子摇起玉扇，瞅着身旁的美姬，打趣道。“这位凌姑娘性子可有些不好对付，我可是用了珍藏的一醉香呢，大哥你可得陪我。”

　　“公子，飘摇先行告退。”起身柔柔下拜，美姬面如冷玉，刚刚的含笑如花消失无影有如昙花一现。

　　“既然如此，你且先休息一下。”被称作大哥的男子，伸手虚扶，微笑着答道。他看着飘摇的眼神柔和温柔，惜爱之情流荡而出，恍惚间烟雨竟然觉得如果自己是这女子，能让他这样的看着该有多好。

　　美姬擦身而过之时，烟雨侧眼打量，冷不防对上了一双疏离冰眸，显然，飘摇也在打量着她自己。错身而过，烟雨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个白衣女子，是什么使这样冰冷的女子露出刚刚那样的笑靥？

　　“烟雨姑娘且这边坐吧。”思量间，那名站立的灰衣儒衫男子上前，将烟雨引至座位，接着负手立于左手边男子身后。

　　烟雨此时却坐如针毡，瞧着左右二人这副游玩赏景的兴致，心中烦躁不安。“吴公子，——！” “别~~我几时说过我是吴公子了？大哥面前我可不敢这么说。”听罢，“吴萧”却匆忙摇晃双手，撇着嘴，站起身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呵呵呵——凌姑娘不要见外，小四一贯如此。”左手边的男子微微一笑，正好与瞧过来的烟雨四目相对。

　　原来这人对每个人的笑容都是这般亲近柔和，低下头，烟雨的心有一丝乱了。细细回想耳边话语，她心头一惊，抬起头冷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不叫什么凌姑娘，我的名字是烟雨。"顿了顿，她又加重了语气，"区区妓子而已。"

　　"在下就是大家口中的吴萧，我有要事在身，因此昨日不能亲自去往缘情阁还请见谅。"扬起手轻轻摆了摆，便有侍女端上玉杯，中年儒衫男子上前一步，倒出两杯，一时之间，酒香弥漫。
　　"我很开心，今天我真的很开心。"仰头饮尽杯中佳酿，这位真正的吴萧站起身子闭上眼任清风带起缕缕发丝，抚过他的脸庞。

　　"凌姑娘不需要戒备，吴某并不与那些加害凌家之人同类，说来，我与你父亲倒是有些旧交。你且在吴宅住下，不日将会一家团圆，有什么需要便和子程说便是。"

　　这人突然说的话，让烟雨一时间难以消化。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只是聊聊数句，几乎将自己一年来的伪装彻底撕破，为什么自己竟会从心里想要信任这个人？

　　“你——”

　　“信与不信，凌姑娘三日后见到家人便知。”

　　“可是，他们不会让我离开缘情阁的，那些人————”侧过脸，烟雨浑身不住地颤抖，那些人就是不会让她，让他们一家人好过！

　　“不用担心，今日你不就出来了？”男子走上前，轻轻将烟雨拥入怀中，柔和的声调似有一种魔力，让人听从的魔力。

　　“呦！我当你是消失这么多天干嘛去了，原来是又有美人在怀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货色！”晴空中，爽朗又带些豪气的女声突然响起，只是——远远地似乎就可以闻到浓浓的醋味。

　　话音刚落，烟雨看见吴萧无奈一笑，接着感到身子一轻，人便被远远地放在了舱门之前。“先在里面休息一下。”吴萧的手刚从烟雨腰间松开，只听空中传来噼啪的爆裂之声，一道黑影像毒蛇一样缠绕卷曲着向烟雨面门袭来。

　　“胡闹！”吴萧冷声呵斥，接着单手凭空格挡，再翻手转腕已是牢牢抓住那闪着冷冷寒光的幽蓝长鞭。

　　“你还这么维护她！”女子怒气更胜，一跺脚，暗暗催动内力猛地抽回鞭子。陡然间，真气灌满了整个鞭身，鞭稍从吴萧手中脱出，他竟被逼的连连后退，靠在船舷上不停地咳嗽起来。

　　“啊！”

　　烟雨已经顾不上这个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女人，急忙冲上前去，一道火红的身影闪过，那人居然已经扶在吴萧身侧，拉上那双苍白的手，凝心切脉。

　　这时，烟雨才仔细看清了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她身材高挑匀称，许是习武的原因，浑身散发出一股子英气，脸上带着的紫金面具华丽妖冶，让人忍不住猜想面具之下到底是如何一番美景。

　　“咳咳！我没事。”扶开女子的手，吴萧站直身子，语气颇为不悦。“这位姑娘是我的贵客，你怎么可以这样不问缘由——咳咳！”

　　“我！我担心你，你一去半月了无音信，回来了却还带着个丫头，况且有你在身旁我料想也不会伤到她，只是没想到你的身子——”低下头，绞着衣角，女子偷偷瞄着脸色铁青的吴萧，又看到了远远赶来的灰衣儒衫男子，才又理直气壮地骂道，“连子程，你是怎么照顾你家公子的，脉象虚浮，到底是受了多少的累？”

　　“倪姑娘教训地是，子程知错了。”刚刚惊险的场面虽然连子程以前也见过，倒是不曾见到公子生气，今日之事还真是不凑巧。急忙躬身下拜，子程陪着笑脸走上前，站在吴萧身侧。

　　“凌姑娘，这位是倪彩儿，我的好友，人是任性了些，但是心底还是不差的。让你受惊还请见谅。子程——”

　　闻声，连子程便上前轻声道，“这样，凌姑娘去休息一下吧，这里的事交给公子便可。”

　　“如此，烟雨告退了。”欠身施礼，烟雨握紧了袖中的芊芊玉手。不管如何，三日后便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他真有如此神通，真能救出爹娘他们？

　　“小萧，你——也不必这样事必躬亲，如此下去，身体如何受得了？”倪彩儿双手握紧了栏杆，看着吴萧苍白的面孔，心中隐隐不安。

　　“就是出了趟远门而已。但是，我很开心。”嘴角扬起，吴萧看着身边的人若无其事道，“而且，我还打听到血影楼居然会接朝廷要员的单子。”

　　“哼！你信？”

　　“我不信。”转身依着栏杆，双手环抱胸前，这一瞬，吴萧眼眸中竟如大海深空般广阔无垠，“他们要假称血影楼，还差很多。你说，会是谁做出这样栽赃嫁祸的事？”

　　“有胆子这样做，却不怕遭到报复的，也就只有一个了。”看着吴萧遥望天际的眼睛，倪彩儿微微一笑，“既然你无事，我便走了。”

　　“不坐着喝几杯？”瞟了一眼船头的小几，吴萧说道。

　　“得了吧，今天得罪了你的贵客，况且你又给我安排了事儿，下月再来看你。”转身跃上船舷，倪彩儿凑近吴萧耳旁轻轻呢喃，“你还是听子程的劝，少喝几杯。”

　　话刚说完，一袭红衣便从船上一跃而下。

　　“呵呵——没有酒，人生岂不无味？”看着那一袭红影跃下船舷，吴萧独自走上船头，举杯再饮，晴空碧水间他瘦削的身子傲立如苍柏劲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