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声》乌追

54、我们都是造物者的玩物

　　许小筱一直在水晶棺里躺了三天。
　　第三天的时候，她忽然醒过来。病房里挤满了医生护士，十分热闹。
　　半个小时后，医生从里面出来。他摘下口罩，残忍的淡漠，“去见见她最后一面吧。”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他的话。最后一面？可是她明明都已经醒了，她明明都已经醒了......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绝望的恸哭，划破医院阴暗的死寂。那是许妈妈的哭声，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一种怎样掏心掏肺的苦痛。
　　我终于清醒过来，忽然就有了力气。冲进病房，狠狠地拽着许小筱。
　　她那时候又陷入了无知无觉的状态，我拉她，拼命地喊她起来，她没有回应，我忽然意识到她可能真的要抛下我了，认识这么多年，她都不肯跟我说一句再见就要抛下我了。
　　真狠，许小筱，你真狠。这么多年的情谊，你竟这样不管不顾。
　　测试仪上原本弯弯曲曲的曲线已经拉直，发着滴滴的声响。
　　我想哭想尖叫想呐喊，但我发现这些我都不能做。我哭都哭不出来，跟许小筱同样无知无觉。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想过许小筱会离开我。她从来没有抛弃我，在我最惨淡的那段时间，她都一直守在我身边。
　　然而现在她却死了，我刚刚开始享受幸福，她却要在我最猝不及防的时候离我而去，死在毫无生气里，死在体无完肤里。
　　从今往后，天人永隔。
　　四周都是凄厉的恸哭，许妈妈在哭，许爸爸在哭，就连王梓也在哭。
　　许小筱，你成功了，你用你的生命换来了魔鬼的眼泪。
　　这样的的哭声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两个护士走进来。
　　她们摘到氧气罩，拔掉许小筱身上长长短短的针管。
　　我忽然疯一样地拽住她们，不让她们将这些东西从许小筱身上拿开。
　　曾几何时，我恨透了扎进许小筱身体的长枪短炮，可如今，这些都成为许小筱活着的证据。
　　我的阻挠却起不了任何作用，这些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医务工作者也许连心都已经麻木。她们麻利地将许小筱身上的所有针管和器械一一拆除，然后将这些东西通通丢弃在一个印着‘医疗废品’几个大字的袋子里。
　　‘医疗废品’。是不是不久之后，许小筱也要像这样被丢弃，被放逐。
　　许小筱的身躯还温热，如同她活着的时候。
　　殡葬车很快就来了，你瞧，人们总是这样，从来不肯给予多一点的时间。
　　他们将她抬上车，她真的很瘦很瘦，瘦得像是一具被掏空了的木乃伊。
　　他们要带她去哪里呢？
　　哦，他们要带许小筱去殡仪馆，他们要把许小筱焚烧成灰。
　　从此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许小筱了。
　　从此，曾经笑颜如花的许小筱，将会化作灰烬，被冰冷的黄土地掩埋。
　　他们像一群强盗，将许小筱从我的世界生生剥夺。
　　原来，我们都抗争不过命运，我们都只是造物者的玩物。他高兴的时候，将我们拨一拨，不高兴的时候也将我们拨一拨，可一旦他厌倦了，就将我们彻底地丢弃，彻底地摧毁。
　　许小筱的葬礼在三天后，参加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熟识的同事。
　　大厅里安静极了，又带着殡仪馆特有的死寂和幽深，让人忍不住寒战。
　　许小筱就躺在正中间的位置，四周用白花围着。那些花那样娇艳美丽，可怜许小筱身上还缠着厚厚的白纱。原来直到死，许小筱身上的纱布都不能被接落。
　　葬礼这天，终于又见到许蔚。他穿着一袭黑衣，庄严而肃穆。他站在角落里，那样安静，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葬礼结束后，我和许小筱的父母一起站在门口，送别前来的宾客。
　　门口稀稀落落地放在几个花圈，我无意中扭头，瞅见其中一个花圈上面挂着的挽联，挽联最下方的落款处写着林夜的名字。
　　我没有看到林夜，也不知道林夜是在何时送来这样一个花圈。
　　隔了许久许蔚才从里面出来。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如同被抽丝剥茧过后的蚕。那时候王梓也在，他看到王梓，突然一下变了脸色，直直扑过来，一拳挥在王梓身上。
　　——轰！
　　空气中是什么碎了？
　　是什么碎在了空气里？
　　哦，是我们支离破碎的心。此生再也无法痊愈。
　　他的背影，比残阳中踽踽独行的人更加寂寥。
　　“许副。”我喊住他。
　　他等了很久才回过头来。回头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像血一样鲜红。
　　我突然特别想哭，许小筱，你看，你辜负了什么。
　　我叫住他，竟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我想了很久，最后说：“别怪她。”
　　他的身形忽然一颤，旋即却笑了，他说：“颜景年，她跟你一样，你们都是婊/子。”
　　我不再说话，他心里也带着恨，我知道。许小筱背弃了他，她在最后一刻替另外一个男人抵御刀枪的时候是否想到过他？
　　我心生悲切，这个初秋，凌厉地切割了多少心脏。
　　我凄然，以至于王梓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的都不知道。他的神情有些忿恨，可更大的莫过于悲伤。许小筱离开以后，他显得太过于悲伤，超乎我的想象。也许他后悔了，当许小筱推开他，独自撞向失控的汽车，他也终于知道自己这一生错过了什么。
　　他连声音都在发抖，目光没有焦距，却是在对许蔚说：“小筱......她没有对不起你。”
　　“我不爱她，从来都没有，在我眼里她就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瓜。可是后来这个傻瓜她跟你好上了，她不再粘着我，不再听之任之。于是我去找她，三番五次地要求她离开你。那天我们又因为这件事起了争执，我很生气，我威胁她，然后往马路中间走。可是我没想到我的运气那样不好，竟然会有失控的车横冲过来。”他的眼角落下泪来，“她推开我......她真的是个傻瓜。”
　　“她不傻。”许蔚黯然，“她只是爱你。”
　　“不，你错了。”王梓轻笑出声，“她爱的只是她的回忆，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我只是恰巧比你更早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王梓顿了顿，快要说不下去，“......来医院的路上，她的意识都已经恍惚了。可是......她大概也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她一直在喊你的名字，看着我喊你的名字，昏迷之前，她说她爱你，只是这句话，从此再也没有机会对你说。”
　　很久很久，仿佛时间都已沉寂。
　　一个男人凄厉的恸哭划破绝望的沉寂。
　　原来我们都曾在旅途中迷路，只是跌跌撞撞，披荆斩棘后，还是否能够寻回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