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声》乌追

53、我们辜负了什么

　　我想替自己辩解两句，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最后我说那对不起。他闷哼了声之后就不说话了。
　　天气还是有些热，不知道为什么夏末的天气都能这么闷热。他还穿着人模狗样的，脖子上系着领带。实真是热了，才伸手扯了扯。
　　我摇下车窗，呼呼的晚风吹进来。我看向他的时候，风吹得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样子有些好笑，跟他西装革履的样子特别不搭。
　　只是晚风太好，让平日里衣冠楚楚的林夜也闭上眼享受晚风。
　　晚风轻拂，掀动他白色衬衣的领口。
　　我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脖子上的小红豆也曾炙热过我的胸口。
　　原来我真的这样坏。我终于知道。
　　所以他才曾在喝得烂醉的时候打我的电话，告诉我颜景年，你真坏。
　　我咬着唇，眼泪却在打滚。那颗小红豆，我曾避之不及的小红豆，在他的脖颈间，散着光，也嘲笑我。
　　他爱我，我曾一度以为他只是游走人间的浪子，没想到他真的爱我。可我弃他而去，就连那颗小红豆我都避之不及。
　　我的眼泪流下来。我将他辜负得彻底，就连现在我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来到这里。
　　我恨不得了结自己，我问自己何德何能，我什么都给不了他，就连下一世我都已经许给了尹天明。
　　真的，颜景年，你何德何能。你只是一个裹着尘埃的女人，放在人群里肮脏得都能散出恶臭。可是何以让这样美好的男人为你痴狂。
　　他可能是察觉到我的目光，缓缓地睁开眼。我一时来不及收回，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有些仓惶。
　　他低低地垂眸，看到自己脖子上的小红豆，倒也没什么异常，只是伸手系了系领带，又将自己严丝合缝地封存起来。
　　我假装不曾看见，他亦如此。虽不知道他作何想，我却有些难受。如果我是孙悟空，如果我有三头六臂，我一定会分出另一个自己来，在往后的日子里，执他之手，敛他的半世癫狂。
　　马上就到盛唐，道路边涌出大排大排的法国梧桐。天上已经有了月亮，遥遥地挂在天际却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
　　车驶到小别墅门口了时候，我恭恭敬敬地把车钥匙递到他眼前。他没有接，只是伸手去开车门。
　　他还保持着先前的样子，每回他喝了酒我送他，总执意要我开他的车回去。
　　我戚戚然，不敢接受他的好意，将钥匙塞到他的手中转身就走。
　　这里总是不好打车，连公交车都没有。我走了很久，兜兜绕绕，都快在这深山老林中迷路了也还是不到出口。
　　实在没辙，想让尹天明来江湖救急，想了想还是没有。他兴许也在忙，何况现在这个时间地点，我怕他会误会。
　　最后只得打个许小筱，她也没接，一连好几次那头都没有回应。她时常这样，我也都习以为常了，只当她跟许蔚两个人玩high了，干柴烈火，忘了东西南北。
　　找不到人来救急，我只能凭借自己两条跟路边的梧桐树一样粗壮的腿。好不容易从深山老林中走出来的时候，电话响起来，屏幕上闪耀的是‘许小筱’。
　　我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挤兑她，那边却是个男人的声音，那男人好像是在嘁嘁地啜泣，无线电的生硬很杂，我听得有些不真切。唯听到他在说，“景年吗？小筱出事了。”
　　我听出声音的主人，不是许蔚，竟是王梓。但我却来不及多想，他的话冲击力太强，让我一下子愣在原地。
　　我以为我听错了，我急切地希望是我听错了。许小筱能吃能睡，活蹦乱跳的能出什么事。
　　可是王梓却没有骗我，我真真听到他的哭泣，他说，“小筱出了车祸，正在抢救。”
　　我脚下一软，就要站不住。赶到二院的时候，许小筱还在手术室里没有出来。王梓抱头坐在走廊上，他的肩膀略微耸动，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我几乎是冲过去，拽着他问怎么回事。
　　他的眼眶很红，我忽然想，如果许小筱现在看见，她一定该心疼了。她曾经那么爱他，即便现在，她的身边有了许蔚，我却知道她仍旧念念不忘。
　　她真的念念不忘。
　　否则也不会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拼死推开负心之人，用自己的身躯抵挡迎面的车辆。
　　我想王梓也在忏悔，我却无法原谅。我拽着他的衣服使劲打他，用尽了全部力气。他没有还手，打过之后我坐在地上，绝望地抵着墙。
　　急救室的灯一直亮着久久不灭，里面没有人出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一扇门，将所有人隔绝在两个世界。
　　时间比一个世纪更加漫长。
　　我坐在地上看靠着墙，但那墙都好似绵软，不能支撑我。
　　我很害怕，那是连自己都说不出的恐惧。我怕许小筱死了，我怕等会门一打开她躺在床上，医生推着她，她却无声无息。
　　我再一次感觉到了死亡逼近，我以为多年前的那种痛楚已经渐渐远离我，却不曾想到，它总是措不及防地出现，让我毫无防备，溃不成军。
　　一直到尹天明赶来的时候，我都坐在地上，看着手术室外亮着的灯。
　　王梓在哭，我却没有。我想许小筱一定恨死我了，等会她出来一定会骂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尹天明还穿着早上出门时的衣裳，一身的风尘仆仆。
　　他蹲下身来抱我，可能秋夜太凉，他的怀抱不暖，无法融化风霜。
　　可我还是在那一刻哭出声来，窝在他的肩头抽泣。
　　一直到下半夜，许小筱才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她的样子特别惨不忍睹，浑身裹着厚厚的纱布，脸上罩着氧气罩，丝毫没有平日里臭屁的样子。
　　我的心终于放下来，拽着尹天明的衣袖痛哭。我想许小筱总算没有抛弃我，我就知道她舍不得抛弃臭屁的颜景年。
　　许小筱被推进ICU病房，我依然不能靠近，只能隔着玻璃窗看她。我第一次觉得她那么瘦，躺在病床上几乎跟床面水平。她身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管子，有些可怖，像一只任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王梓站在我旁边，我听到他在说谢谢，又在说对不起。
　　我为许小筱这样不值，她甚至能在两个人争执的时候舍命护住他，他却还是不知道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配不上她，我一直都知道。许小筱却是傻瓜，她陷进一个残忍的童话里，冷暖自知。
　　接下来，许小筱一直躺在ICU里，那是一座水晶棺，将她隔绝在鲜活的世界之外。
　　她一直无知无觉，安安静静地躺着。我受不了她的安静，我宁愿她从床上跳起来挤兑我，说完像毁容后的凤姐。然而医生说她的头部受了重创，一时半会醒不了，如果运气不好，可能一辈子都醒不了。
　　我的希望再一次落空，我原本以为她能活着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就能笑傲自己的下半生。
　　第二天很热闹，病房前来了许多人。老周，姜岑，公司里的人都来了，就连许家父母也从千里之外奔袭而来。唯有许蔚，直到很晚很晚了，他才踏着月光而来。
　　他站在病房外，身上有些许酒精的味道。他跟许小筱一同沉默，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觉得在那一刻，许蔚也显现出别样的沧桑。
　　他就那样沉默着，临走前，经过王梓身边的时候，他忽然顿了一下，我以为他会开口说什么，但最终他却什么都没说。
　　后来，许蔚再也没来过。我想终归是许小筱对不起他，就像曾经我对不起林夜那样。
　　人以群分，我跟许小筱，大概永远都不会真的明白，我们究竟辜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