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无常二三事》寂静清和

9、Chapter2

　　谢安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在他自己的眼里。
　　谢安很自卑。

　　他的父亲是市里的副书记，他的母亲是一位优秀的舞蹈家。
　　他有一个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博士毕业，帅气的哥哥，而他，智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从小他都是听着别人说：谢家的大儿子特别的聪明漂亮，小的那个闷闷的不说话。
　　他高中，发现自己的性取向是男生的时候偷偷告诉了哥哥，哥哥告诉了爸妈。那一年哥哥娶了一个很漂亮的富商的女儿做了妻子。好像那一年爸妈都在为哥哥的婚事和马上要出生的小侄女儿忙碌着。
　　爸爸找他谈了一次，说家里多少都是公众人物，这件事情不允许。让他多向哥哥学习，好好学习，将来找个女孩成家，之后好像就没有再管过他。

　　于是从小谢安总是生活在伟大的哥哥的光环下，他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好不容易考上了一所普通的重点大学。爸妈说既然高中成绩不够好，那就大学多努力，研究生再出去念学位吧。
　　于是好像从大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要考到很高的成绩，拼命地学英语，然后早早地准备出国的语言考试。
　　他也不怎么喜欢自己的专业，也不知道出国要为了什么。
　　特别是喜欢上章鑫以后，他对出国就更加迷茫了。

　　谢安高中的时候就喜欢章鑫。章鑫是学校的体育特招生，和他不是一个班，但是在年级里特别的活跃，很多女生都喜欢他。谢安看到过章鑫的几任女朋友，都是校花，帅哥美女走在一起，漂亮到会刺伤他的眼睛。
　　大学他们考在了一起，是他刻意努力还是巧合，谢安已经不再回忆，他只知道他在校园的操场上再看到章鑫帅气地打球的模样之后，他就决定一定要告白一次。
　　虽然爸妈不同意他和男人在一起，虽然他的首要任务是追逐哥哥的脚步做一个优秀的谢家的儿子。可是他总觉得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会一辈子后悔。
　　大一的一整年，谢安的生活里除了念书考高分，就只有章鑫。
　　除了图书馆，他都在体院的那个圈子里混。他和章鑫进了同一个社团，看他代表学校参加篮球赛，看他在校运动会上拿一个又一个的奖牌，也看着许许多多的女孩追逐着章鑫的身影。
　　他没想过章鑫会答应同他在一起。
　　所以，当那天章鑫随口问了句：“你一个文科生和我们体院的混在一起不会是喜欢我吧？”
　　谢安承认了。
　　章鑫想了两秒钟就低头亲了他，然后笑了笑道：“行，我们交往吧。”

　　那天谢安记得章鑫刚打完练习赛，身上湿漉漉的，在喝他递过去的冰红茶，所以那个吻是甜甜的柠檬的味道。章鑫背对着夕阳，身上照出了薄薄的一层光来，很帅，很好看。
　　那一刻，谢安想得很简单很简单——他的梦想成真了。
　　一个不可企及的美梦。

　　一切都是偷偷摸摸的。
　　谢安看到好几次章鑫的身边站着同他暧昧的女生，谢安也吃醋，也会不开心。他选择不说，所以章鑫有时会愧疚的对他很好，会在他念完书的时候来接他，会带他去吃好吃的饭馆，会在没有人的地方亲他说他是他的秘密情人，最特别。
　　可是谢安自己都是怀疑的。
　　他是因为特别才是他的情人，还是因为他们在恋爱，所以他是特别的……

　　那天，篮球社的□□群里在八卦章鑫同健美操队的副队在一起块儿了。章鑫总是群里的焦点人物，大家很快讨论了起来。
　　有人说章鑫同那个副队长一开学就交往了，上回去校门外的宾馆还被撞到了。
　　有人说章鑫上学期期末追的是健美操队的正队长，听说人家都订婚了，然后转移了目标。

　　谢安看到□□的时候他正在图书馆背着GRE单词。他想都没想地就追去了章鑫平时练球的球场。
　　看到了那个漂亮的副队长抱着章鑫的衣服，手里拿着章鑫爱喝的饮料，也看到了章鑫，和另一个人——范救。

　　范救是谢安的同寝。
　　说实话，谢安在范救突然向他表白前，根本就不记得范救长得什么样。只记得范救大一的时候总是在寝室打电脑游戏，皮肤有些黑，个头有些高，有个模糊的印象。
　　范救似乎知道章鑫和他是情侣，上个学期他们在寝室楼道里kiss的时候被范救撞见，这个学期开学以后，也总是在图书馆看到他。
　　谢安是愤怒的。
　　他知道群里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也心疼，范救把章鑫弄伤了。

　　最后自己的关心被漂亮的女孩抢先。
　　谢安发短信去问，章鑫只说今天遇到了一个神经病，那个女孩是他的干妹妹，就再也没有回信。

　　然后，好几天过去了。
　　章鑫依旧电话短信什么都没有，谢安在那个女孩的微博上看到她和章鑫一起吃烤鸭的照片，一起周末烧烤的照片，女孩在微博上向他撒娇喊他老公。
　　章鑫转了微博，回复了一颗爱心。

　　谢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章鑫太耀眼了，如果自己能有哥哥一样的外貌，身形和智慧，也喜欢女生，或者现在就不会是如此。
　　但他不敢问，也不想知道答案……

　　范救每天早上都会出现在他背单词念英语的花园里。
　　范救的大学英语上个学期挂了，这个学期补考才过，那个人总是站在离他很远的一个老榆树下，拿着本四级单词，发音有些不准，但是背得挺用功。
　　谢安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或许是因为章鑫的事，每天他虽然在这儿看书，但总是心神不宁地想东想西，最后一个早上干了什么都不知道……这个样子很可笑吧。
　　连叹气的时候都多了好多。

　　那天谢安打通了章鑫的电话。早上十点了，那个人好像还在睡觉。声音哑哑的。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谢安心脏跳得好快好快，离那天在篮球场的事已经过去了一周。
　　“可以，晚上6点西三食堂包间？小然也来。”
　　“我想……”
　　谢安心里一抽，话说了一半说不上来了，因为他听到电话那边有衣服和棉被摩擦的声音，还有一个女人慵懒的声音：“小鑫，谁呀……”

　　“啪……”谢安挂了电话。
　　手机掉在草地上，发出闷闷地声响。

　　“叮铃铃——”手机又响，他以为是章鑫打回来的。弯腰捡了起来，电话竟然是哥哥打来的。
　　哥哥很少给他打电话，是高中的时候告诉了他性取向以后，哥哥就再也不再喊他的小名，而叫他的全名——
　　“谢安，爸出事儿了。”
　　“啊？怎……么了。”
　　“妈刚给我打的电话，说爸在办公室被监察厅的人给带走，好像是省里的那两起走私大案，王局落马把爸牵扯进去了。我现在在回家的路上，你待在学校里，不管什么人找你说任何关于家里的事，记得都说不知道。我会处理，你不要给我添乱。”
　　“哥……什么……”
　　“嘟嘟嘟——”那边的电话直接挂断了。

　　十月初，早上的空气还很温和，此时的谢安却好像能感觉到身上的体温在一点点地下降，手是冰冷的，还会抖。

　　他不懂政治，也不知道哥哥嘴里说的什么走私案。
　　他的眼里只有那个有了女朋友背叛他的章鑫，他都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哥哥让他不要当一个累赘添乱……

　　谢安颤颤巍巍地点开手机屏幕，搜了爸爸的名字。
　　跳出了谢华照的生平简介，还有几条市里的党政新闻。
　　在最近的那条新闻里，他看到一则很简短的报道：“xx市远东，起华两起巨额走私案疑为政府内部人员暗中勾结。犯罪嫌疑人梁某某，王某某已被抓获，涉案政府人员已移交检察机关。中央高度重视，作出批示，不可放松党内人员违规违纪。”

　　一共只有这么一句话，半个小时前的新闻。
　　谢安拨了妈妈的电话。妈妈没接他的电话，只回了一条短信：留在学校，等消息，我和你哥会处理。

　　然后谢安好像连站都站不住了。
　　好像自己是个废物，每天不知道在忙着什么。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
　　他能做的是什么都不要做。
　　好讽刺。

　　“谢安！”
　　谢安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热乎乎的，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团火。
　　谢安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几乎是靠在范救身上的，耳鸣了很久很久。
　　“怎么……是你……”
　　“我去买了点早饭，你……怎么了？”范救手里是热乎乎的包子，麻球和豆浆。随手放在边上的石凳上，范救把谢安转了过来，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头一点点地蹭了过来。
　　谢安是迷茫的，不知所错的，直到觉得有呼吸声离他好近，有人对他说：“别怕，别怕，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那人把他搂在怀里。
　　暖呼呼的，身上是好闻的清爽的沐浴露味道。

　　抱着他的人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的。
　　好久谢安缓过了神来，意识到他正和范救在花园里拥抱，周围有好多人看着他们。
　　他用力挣脱开了。
　　语气是慌张而生气的：“你干嘛！”
　　“你看起来很不好。我……来看看你。”
　　“我没事……没……事。”哥哥说不要和任何人说。
　　范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谢安听他叹了口气但是这句话说得特别特别的认真：“不说没关系。谢安，你相信我，不管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像就是那样似的。
　　“让我一个人呆着。”谢安现在根本听不进任何一句话。
　　“不行。我哪里也不会去，你现在和我回去吃早饭，今天下午才有课。”
　　“不用你管。”
　　“这事，我还管定了。”

　　谢安是怎么被范救带回寝室，被逼着吃了点东西，然后一直一直刷着政府门户网站的，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范救一直在寝室里，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在看书。
　　中午的时候他被拉去吃了午饭。
　　下午他坐在教室里。
　　他根本不知道那三节近代中国史讲了什么，他低着头把手机刷得没电了。
　　发给妈妈和哥哥的短信一条都没有收到。
　　等手机没了电，屏幕暗了下去。
　　谢安只觉得慌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像失去了同外界的联系，如果有什么事妈妈和哥哥要找他，该怎么办？！

　　“没事的。”有人拉起了他拽得紧紧地颤抖着的手，一根根地把他的手指掰开，他的手心被指甲印出了红红的月牙形的印子，松开了才觉得疼。
　　谢安想抽出自己的手。
　　那个人拽的紧紧的。在他耳边轻轻地重复着那一句：“没事的。”

　　这时候看着手足无措，好像天塌下来害怕又恐惧的谢安。范救心里是后悔的。
　　上一辈子，他直到谢安被无良的媒体曝光了是谢华照的二儿子，他才知道谢安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那时候他只知道做个缩头乌龟，连正眼观察他心情的勇气都没有。这回不能再这样了，一定不行。对谢华照的事，他一个大二的学生没有办法扭转乾坤，但是至少，在谢安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他一定要陪着他，抓着他的手，就算只是个普通的朋友，也不要让他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谢安从来不是个把什么事都说出来的人。
　　但是不代表他没有感情。他会害怕，会担心，会在章鑫那个渣男玩女人的时候不知所措……
　　这个样子，看着好心疼。

　　熬到下课。
　　谢安的目光还是呆滞的。
　　“去吃饭，还是回寝室，还是我陪你去图书馆？”范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
　　“你放开我。”谢安愣愣的。
　　“好。”

　　谢安没魂地在前面走。
　　范救默默地跟着他。就像这些天的每一个晚上，他陪着谢安从图书馆走回寝室一样。范救很喜欢看谢安的背影，干净的脖子，匀称的身材，走起路来的样子很好看。
　　眼看谢安要撞上什么人。
　　范救把人拉到了身后。

　　“又是你？”
　　“……”
　　“我和谢安晚上约了吃饭。”说话的是章鑫。
　　谢安连头都没有抬，绕过人继续走。
　　“啧，谢安，晚上一起吃饭？好久没陪你了，生气啦？”章鑫皱了皱眉，追了上去。
　　被人拉住：“齐小然电话是1589758462吧？听说你追了人家一个暑假才弄到手的，我可知道你以前所有的女朋友的电话。啧啧，你说，我要不要帮你爆一爆料？”
　　范救威胁。
　　章鑫不动了：“你有病？”
　　“你有没病我不知道，但是离谢安远点。不然我一定让你的生活很有趣。”
　　“哼，你喜欢谢安是不是，同寝的？”章鑫语气不善。
　　“这个你管不着，我打电话了。”范救掏出手机开始播号码。
　　章鑫到底还是走了，朝着范救竖了个中指。
　　范救冷笑起来，也回敬了他一个。

　　“谢安。”范救追上人。谢安的眼睛好红：“喂，别哭，别哭。”
　　范救心疼。
　　换成他手足无措了。

　　校园里到处都是人。范救没办法，直接把人拉着一鼓作气回了寝室。
　　寝室里没人，范救关了门，就把谢安抱住了。

　　“你放开我……”
　　“我放，你别哭。”
　　“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范救突然狠狠地来了一句。
　　谢安愣住了，“你……”
　　“听着，不管你现在遇到什么事。第一，我管定了，你要甩也甩不掉我。第二，你开开心心，一个小时也是一个小时，你愁眉苦脸，一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事情总有解决的时候，总有出答案的那一天，你要消沉地等着还是好好的生活积极地等着，是你的事。但是，谢安，你tmd先给我把那个章鑫永远永远的从你脑子里删掉！听见没！”范救还是狠狠地警告着。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管定了。”
　　“不用你管。
　　“我管定了！”

　　是范救说得太凶了，又或许是谢安回到了安全的环境里不用再忍着恐惧和悲伤。
　　谢安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
　　只是小声地啜泣，但是眼泪一股股地往外冒。
　　“喂，别哭……别……”范救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手足无措地伸手去擦他的眼泪。
　　最后实在没了办法，索性把人又搂了过来。
　　拍着他的背……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这一次。
　　不会让他在一个人承受所有的一切了。
　　好不容易再活一次，我帮你分担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