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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问君归期未有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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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唐芙蕊没有去学校,丹锦替她请了假,难得下了班推了约会也没找人打牌,来看她。唐芙蕊也只是卧在床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仿佛一张白纸,风一吹,就飘走了。
丹锦断定她是受了感情的伤害,坐在床边陪着她,只是说邹谦的不是:“我就知道那个邹谦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他那双桃花眼,不过仗着有点财权……”
唐芙蕊没心思解释,略一翻身,拉过被子蒙头昏昏沉沉的又要睡过去。丹锦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絮絮叨叨的继续说话:“芙蕊你别难受,那种男人咱们也不稀罕,你的条件,什么样的找不到……”
唐芙蕊听在耳里,只是觉得心烦,她想表哥就要死了,真的就要死了,薛静岳亲口说的,连邹谦也没有办法,她再没有别的门路可以救他。昨天邹谦走之后,她去过监狱,没想到他们说表哥是重刑犯,连面也不让她见。她真是没有用,什么也做不了!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嘤嘤的就开始哭。
丹锦以为自己真的说中她的伤心事,悔之不已,只觉得感情这种事没法劝,越劝越乱,正想回家去。刚走到门口,就被唐芙蕊叫住:“丹锦,帮我个忙好么?帮我打电话给邹先生……”她想好了,无论如何也要见表哥最后一面,邹谦那里,只好再让他为难一次。
丹锦还能说什么?她只气唐芙蕊这个傻丫头太傻,邹谦这种始乱终弃的臭男人还去找他做什么!恨不得约出来痛骂一顿才解气。可是唐芙蕊恳切的看着她,眼睛红彤彤的跟兔子一样,她的心一下就软了,满口答应着走出来,只想把邹谦大卸八块。
丹锦走了没多久,唐芙蕊就起来坐到镜子前,拿起梳子慢慢的梳头。梳子用得旧了,好多齿都断了,不太好使。她又梳得急,总是缠住头发,稍微一使劲,断掉好多根。她也没感觉,一根一根的理下来,卷成一团。忽然手一松,掉在地上,窗子外面的风一吹,就散了。唐芙蕊只觉得心里烦闷,扔了梳子去换衣服,她拿起那件湖蓝色的旗袍,对着镜子一比,见一张苍白憔悴的瘦脸,又翻出霜红的,也是不行。终于想起去年生日静瑜送过一只唇膏给自己,急忙翻出来,抹在唇上,才觉得好一点。
她想丹锦给邹谦挂了电话,邹谦一定很快就开着车来接她了,得快点收拾好才行。可是她梳好头换好衣服,坐在桌子前等了又等,也没有听见汽车停在她家门前的声音。太阳沉下去,天色一点一点地黑透,唐芙蕊抱着胳膊跟自己说:今天太晚了,明天邹谦一定会来的吧。
然而丹锦带来了坏消息:“这个邹谦真个够狠的!我拨了一晚上的电话都没人接!”她说着抓过桌上倒扣着的一个杯子,倒满,一口喝干,又续上,握在手里,坐下来顺了口气又说:“我今天接着打,还就不信他家没人接电话了!好容易拨通了,是个老妈子的声音,你猜她说什么‘邹先生出去忙了,小姐您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可见是个风流种子,打电话找上门来讨情债的一定不少,连老妈子都学得这么油嘴滑舌的……”丹锦被气得不轻,握着杯子的手直颤。
唐芙蕊没有任何表情,垂下眼替她把洒出来的茶水擦干。丹锦放下杯子,把手覆在她的手上,说:“芙蕊你别这样,今天我就是堵到他们家门口也要把邹谦这个混蛋带到你面前来!你等着,我替你收拾他!”
丹锦走后,妈妈端了鸡汤进来。一大早去市场买回家的活鸡,自己杀了,细细的去毛,用文火和着当归一起炖好。原本是给表哥喝的,当归当归,如今却是永远也回不来了。唐芙蕊小口地抿着鸡汤,只觉得噎得慌,眼睛眨眨,一大滴眼泪就掉进汤里,怪不得这么咸。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想着果然谁也靠不住。也不该怪邹谦,光是薛静岳那里,就够叫他为难,况且,原本就是与他不相关的事情,何苦连累他。表哥,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劫数。爸爸去世之后,她和妈妈两个,全靠表哥帮忙才撑到现在。而如今,谁也指望不上谁啦!失掉了兼职,学校也好几天没去,就算有静瑜帮忙遮掩,但是她被带走的事情估计这会儿早传开了,影响不好,也解释不清楚,不知道会不会被开除。往后,该怎么生活呢,真是个大问题。唐芙蕊只觉得头痛,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
果然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大清早就接到学校的来信,邮差给插在门缝里,妈妈拿回来给她,随口问写的什么。唐芙蕊一看信封就知道不是好事,拆开来匆匆忙忙扫一眼,轻描淡写的说一句“没什么,催我回去上班呢”就掩饰过去。原本就只是实习教师,辞退的理由多得很,只是眼下糊弄过去容易,以后怎么跟妈妈交待?太阳穴啊,又开始突突地跳。
在外面跑了一整天,才知道原来天下也不太平。那么多家公司,要不就是借口局势不稳定,要不就嫌她是女人,总之一句话,小姐请回吧!她倒是想回家,可是家中无米,谁能坐得住?或者真的应该找个人嫁掉,怎样都没关系,能让妈妈衣食无忧就好了。想来想去都怪薛静岳,害她丢了工作不说,表哥明明是无辜的也要枪毙,如今还只是害到她一家,往后要是打起仗来,天上苍生都荼毒在他手里!
拖着沉重的步子捱到家门口,掏出镜子来仔细看看,很好,还能笑出来,于是放心的推门进屋。家里来了客人,妈妈正在忙着招呼,背对着窗户坐着的挺拔背影,唐芙蕊一眼就瞧出来是谁,只是奇怪他怎么会来这里。
“芙蕊,回来啦,邹先生等你好久了!”妈妈迎上来,接过唐芙蕊的手袋,转身进了她的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唐芙蕊和邹谦两个人,忽然就有点冷,唐芙蕊说:“邹先生,你好啊。”
然而没人应,唐芙蕊轻轻的绕到前面,然后发现邹谦低着头,闭着眼,竟然睡着了!真是……
唐芙蕊努力忍住没把邹谦叫醒,他的样子看上去真是很累,头发有些乱糟糟的,满脸胡茬子,这么些天没回家干什么去了。搬把椅子坐下来,唐芙蕊第一次这么仔细的打量邹谦这个人,他低着头,又背对着灯,大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只露出眼镜框鼻梁和下巴,叫人看不分明。他不是武官吧,西装革履,总比穿着军装的人容易亲近些,只是现在他不说话也没有笑,脸上的阴影与线条却叫人不自觉地生出一种敬畏之情,真是怪了。
“嗳,唐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居然睡着了……”邹谦从来都睡得浅,略略打个盹便醒来。
“吓,没,没什么,邹先生要不要喝水?”唐芙蕊没想到邹谦这么快就醒了,急忙从椅子上跳起来。
“啊,不用了。”邹谦也站起来,伸伸懒腰,他原本高大,在狭小的屋子里显得局促,一抬手,便把电灯撞得左右乱晃。
“你慢点!”唐芙蕊垫起脚笑着去扶那灯,光线打在她的眸子里,璀璨夺目,邹谦着了魔似的就伸出手去。
“还是洗把脸吧。”唐芙蕊忽然转过身,拿了盆子跑去厨房打热水,吓,刚才邹谦的手离她的脸只有一寸远!她没头没脑的就想起那天和他跳舞的情形,也是那么近,不,或许还要近一点,脸腾的一下就烧起来了。
“给,擦擦。”唐芙蕊从洗脸架子上拿了毛巾,搁在脸盆里浸湿,拧干,递给邹谦。
“好。”邹谦接过来,摘下眼镜挂在胸前的口袋里,仔细地抹把脸,擦擦手,递还给唐芙蕊,又把眼镜戴上:“我们走吧。”
“去哪里?”唐芙蕊头也不抬,把毛巾搓好拧干挂回架子上,随口应着。
“去接允晖兄。”
“什么?”唐芙蕊端了盆子正要出去倒水,走到门口又停住。
“我们现在就去接允晖兄,别让他等急了,监狱可不是久呆的地方。”邹谦站在灯光下,看着唐芙蕊的眼睛,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地说。
唐芙蕊手里的盆子“咣当”一下就砸在她自己的脚背上,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满屋子乱窜。不是因为脚疼,邹谦的话她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觉得不敢相信,太快了!一分钟前还愁云惨雾,一分钟后就雨过天晴,哪有这么好事情啊!
她终于站住,转过身去看着邹谦。
“是真的!我保证。”邹谦不等她问就说。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唐芙蕊站在原地低声的念叨着,忽然跑进自己的房间大喊:“妈妈!快,我们快去接表哥!”
“先把衣服换了,你看看,像什么样子!”唐太太把唐芙蕊抓住,她的鞋子湿了,旗袍的下摆上也全是水,眼睛里却像是有两把浇不熄的火在烧,照得整个人都亮了。
“对啊,对啊,我马上换!”唐芙蕊翻出霜红的旗袍,抹了唇膏,又把发髻拆开重新梳了一遍,才急急忙忙地出去,又回过头来说:“妈妈,你也去嘛。”
“不了,你和邹先生去,我去买菜,你们记得回来吃饭。”唐太太把他们送出去,转身去相反方向的菜市场买菜。
乌黑沉重的铁门徐徐打开,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那门像是锈蚀在门轴里,每开一点都异常艰难。邹谦的车子开进去,唐芙蕊把脸贴在窗户上,老远就望见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站在前面,等不及车停稳就跳下去,“表哥!”
唐允晖微笑着张开双臂,迎接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唐芙蕊松开他的脖子,退后一步,拉起他的手,仔细的看了又看,急急的问:“表哥,你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唐允晖的精神还好,两个眼睛坚定有神:“我没事,这两天多亏了邹先生照应。”说着看向邹谦,邹谦也点点头,算是问好。
唐芙蕊回过头正要说感谢的话,邹谦先开了口:“二位,上车再说吧。”
家门口,唐太太早早点好了炭盆等他们回来。唐允晖一步跨过,唐芙蕊都跟着走到院子门口了,被唐太太拉住:“芙蕊,你也要跳,去去晦气!”只好倒回去重走一遍才算是。
照规矩,唐允晖洗完澡应该把身上的衣服扔掉,这背字才算走到了头。可是唐允晖在外面单独租了一间小公寓住着,一时间找不到换洗的衣裳。唐太太便唠叨个不停,一遍又一遍的嘱咐,回去一定记着再洗一遍澡,千万千万把脏衣服扔掉。唐芙蕊向来反感这一套,不过只要妈妈高兴,她嘴巴上从来不会多说半个字。
“来来来,你们都多吃点。邹先生,你也别客气,都是些家常菜。”唐太太一面往唐允晖的碗里夹菜,一面招呼。
“邹先生,这杯我敬你!”唐芙蕊端了酒盅站起来。
“唐小姐,何必这么客气,叫我兼言就行了。”邹谦也赶忙站起来。
“好,兼言兄,我先干为敬。”唐芙蕊一仰脖子,一盅白干就灌进了喉咙,热辣辣的呛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还是没忘了把酒盅翻过来。
“唐小姐爽快!邹某恭敬不如从命。”邹谦也一口干了。
“好好好,兼言兄我再敬你,这次多亏了你帮忙,大恩不言谢……”邹谦的酒盅刚搁到桌子上,唐芙蕊抄起酒壶就要给他满上。
“唐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其实你还有一个人应该谢。”邹谦拿手罩住酒盅。
唐芙蕊闷闷的把酒壶放回去,她不觉对那个人有什么地方值得她道谢,没怪他已然算是宽宏大量,还指望她感恩戴德么。
“这次的事情,若不是少帅默许,我能这么顺利地查下去,替允晖兄洗冤?哪怕少帅说一个‘不’字,邹某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动弹不得!”邹谦灌下一口酒,对唐芙蕊晓之以理。
“总之就是要谢你!”唐芙蕊的酒劲上来了,她管不住一抹红霞氲上脸颊,也管不住数点繁星耀在眸中。只觉得邹谦的声音飘缈了,她努力的想要数清白瓷碟子里盛着的薛涛干,却数来数去怎么也数不清,她抓起筷子一粒一粒的拨拉着,没轻没重地差点把碟子戳翻。她一抬眼瞥见自己的酒盅空了,只剩下边缘上的一点残酒在灯光下闪着七彩的光芒,于是扔了筷子去抓酒壶,“来来来,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你不会喝酒,在这儿凑什么热闹,”唐允晖一把抢过酒壶,给邹谦满上:“兼言兄,你别理她,今儿晚上咱们哥俩喝个痛快!”
唐芙蕊一抓,没夺回来,索性放弃,埋头吃菜。
今天晚上,确实有点忘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