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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青云 ...

  •   隔日,安排到官浦陆军基地视察。回来的时候,几十部黑色汽车乌压压地逶迤而来,宽阔笔直的水门汀马路上再见不到别的行人车辆。唐芙蕊开始好奇,后来才想以薛静岳的身份地位,不管走到哪里必定是前后左右少不了开道的,能见着人才是怪了。
      车队开到春江边上,继续前行,唐芙蕊依稀记得今天再没有别的安排,应该是直接回薛静岳下榻的别墅才对,然而前面的车子忽然减速,停住,然后唐芙蕊的车子也停住了,缓缓地,这个车队都停住了。她正觉得奇怪,就见薛静岳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过来,接着车门被打开,她下了车,一面满腹狐疑的跟着薛静岳,一面小声问邹谦是怎么回事。
      邹谦说不清楚。他原本也没和薛静岳坐在一部车上,只知道快到官浦大桥的时候薛静岳忽然吩咐停车。司机立即向负责安全的保卫处请示,保卫处马上就派人在四周布防,确认没问题之后车队便停了下来。大概是薛静岳一时兴起又想视察一下官浦大桥吧。
      薛静岳和商铎划春江而治,由于局势紧张,春江上的许多座大桥都被封断,禁止通行。官浦大桥也不例外,除开两端被砌上高墙之外,上下游十公里被连通航都被禁止了。唐芙蕊从这头看过去,但见江水的雾气笼罩之下,彼岸的一切都飘缈无比。
      薛静岳走过来对她说:“看见了么?这才是春江。”
      “看见了……”唐芙蕊完全被那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汹涌洪流所震慑住了,她呢喃道,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同薛静岳开玩笑道:“少帅忽然停下行程,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看看春江是什么样子?”
      “是啊,可怜你白活了这十几二十年,连虞河和春江都分不清!今次特意带你过来看看,可要记住了,以后别再指鹿为马了。”薛静岳笑道。
      “是了是了,芙蕊一定牢记在心,绝不会再搞错了。那么少帅,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吧?要不然主人家又该担心了呢。”唐芙蕊知道他也在同她说笑,便敷衍道。
      “别急,你看对面是什么?”薛静岳说着引她往对面看去。
      “是高墙。”唐芙蕊只见岸边上一道灰黑的线。
      薛静岳摇摇头。
      “是大半个中国。”唐芙蕊只好往远大了猜。她忽然想,比十渡还要西,还要北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呢?书上说那里有崇山峻岭,蔚蓝的湖泊,苍翠的森林,无边无际的戈壁滩,广袤无垠的芦苇荡,还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和埋藏着无尽的矿藏的黑色的沃土……呵,这些都是她所不曾见识过的遥远,然而却是这样的熟悉,一闭上眼睛就历历再现,那是因为她已在脑海中勾画过无数遍。
      这次薛静岳不置可否。
      唐芙蕊也摇头了,她不猜了,没意思。
      薛静岳这才缓缓开口道:“是属于我薛静岳的一片河山。”
      哈,唐芙蕊在心里笑出了声。
      薛静岳顿了一顿又说:“时势就像这春江水,滚滚而来,滚滚而去,谁也挡不住。你看着吧,总有一天,这万里山河都要姓薛!”
      好大的口气!却带着不由人质疑的勇气与决绝。唐芙蕊那一颗平淡的心忽然被他的话鼓舞起来,她情不自禁就想说出愿永远追随少帅成此伟业之类豪情万丈的话来,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淡淡的一句:“那么芙蕊拭目以待啦!”
      薛静岳有点恼她这副永远云淡风轻的样子,便故意问她:“那你愿不愿意和我共同迎接这一天的到来?”
      可是看见唐芙蕊意料之中的被他的话吓到了,他又觉得很没意思,于是又朗声笑着说:“回去吧,在这风口上吹了半天,你这感冒看来是别想好了。”

      接下来的日程里,唐芙蕊越发搞不清楚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了。在公开正式的场合中,薛静岳开会处理公务,唐芙蕊站在他的身后,是他的秘书和助手。半公开半正式的场合,薛静岳赴宴参加舞会,她又要寸步不离的陪在他身边,做他的女伴兼舞伴。完全没有外人的时候,就他们两个面对面地坐着,她又是他的私人德语教师,还要时不时地听他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论。他形象永远是光明高大坚毅刚强,在她面前却总是不自主地流露出一些孩子气。
      这叫她很烦恼。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她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只好勉力将种种不熟悉不擅长的事情尽快地学起来。薛静岳甚至很有兴致的亲自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他开始看不惯她的衣着打扮,挑剔她的不会跳舞和不擅应酬,苛责她在公开场合常常出现的发呆和微窘,仿佛她不马上脱胎换骨就他就颜面尽失似的。
      唐芙蕊是真的无奈了。他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她却不得不陪着他在人前演一场荒唐可笑的戏。他的身边,女人应该是不缺的,什么样的找不到,家里面名正言顺的就放着一个沈萍如。这次出来巡阅,只带了她一个,还装模作样的非要对她好,好像他平时就当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似的。是该说她的运气好,还是不好?反正唐芙蕊自己想起来就只能哭笑不得。
      每天夜里,唐芙蕊想清静一下的时候,就递给薛静岳一杯水,让他自个儿练小舌音去。薛静岳才不会因此就放过了她,不是请了人来替她裁衣裳,就是逼着她学跳舞。他不自己教,他怕了她踩他的脚,他最喜欢嘲笑她跳起舞来可以踩死一头牛。每次都是她在房间这头小心翼翼磕磕绊绊地去跟舞伴的步子,他在那头大呼小叫:哎,你就不能放轻松点儿,旋转起来,像蝴蝶一样,多好看!
      薛静岳也开始送她很多东西,多数是首饰。有好几次他们坐着车走在街上,薛静岳忽然就命令停车,于是整个车队都停下来,看着他带着她往路边的一家珠宝店走。一粒粒的宝石盛在衬有黑色天鹅绒的托盘里被端上来,任她慢慢地挑。起先唐芙蕊不要,薛静岳就非要她挑,等她好半天捡中一个不是那么奢华耀目的,他又嫌她不会挑。结果当然还是给买了,只是所有人都有点不高兴。这种荒唐的事情,薛静岳做过一两回也就止了,改让人送了各式各样的实物与图册到他们下榻的地方来。
      唐芙蕊理解他是故意做给外面的人看的,尤其是汪阜成。他就是要敲山震虎。他们两个平时见了面说的全是一团和气的客套话,真正的意思从来不明说,都是藏在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眼神里。这次薛静岳做得这样明显,汪阜成也不是老糊涂,他自然明白的,可是他一直隐忍到最后一天才予以回应。
      那一天,薛静岳的日程安排是阅兵。

      阅兵式定在上午十点开始,唐芙蕊凌晨六点钟就不得不起床开始忙活。挑衣服,做头发,薛静岳请了专门的化妆师来替她打理。
      粉扑子柔柔的拍在脸上,一阵馥郁浓烈的香粉蹿进鼻翼里,唐芙蕊不禁轻轻的打了个喷嚏。一抬头就看见薛静岳斜靠在门框上,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彼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从窗户外头照进来,打在他的一身明黄的戎装上,一半明媚,一半晦暗,那样的棱角分明。她一下看得呆了,立即又回转神来,慌慌张张的去看窗户外面。
      他察觉到她的不自然,说:“早啊。”
      她的眼睛紧盯着窗户外面,不敢向他看,答非所问的说:“是啊,今天天气真好。”
      他终于笑出来。
      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窘境,低下头去,不肯再说话。
      薛静岳于是又开始逗她说话。她停停的坐着任由化妆师把她摆弄来摆弄去,他就在旁边不停的指手画脚:“你打扮起来还是挺好看的嘛,这身衣服选得也不错。你自己挑的?长进了啊。嗯,你的脖子最漂亮,把头发盘起来好。喂,你们拿那个珍珠的钗子给她戴,别选钻石的,钻石太硬,又闪,她戴着不合适。还有还有,眉毛也要改一改,又细又尖的,我看着难受……”
      唐芙蕊实在受不了他的唠叨聒噪,睁开眼睛去瞪他:“这么大清早的,少帅倒是好兴致来管我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芙蕊没有这样大的面子,还请少帅自去处理国家要务。”
      “国家要务?哈,现在你就是国家要务!”薛静岳早料到唐芙蕊听了这话又是一怔,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爱看到她的这个样子,不再是万年不变的无动于衷,真好。她还喜欢半仰着脸,微皱着眉,定定的看住你,等着你给她解答,好像知道你一定会给她一个明白的答复似的。
      他于是把手臂放在她的肩头,俯低身体,凑在她的耳边说:“今天,就今天,什么也别想,也不要问我为什么,好好的,陪我演这最后一场戏好不好?”
      她忽然面红耳赤,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按住肩头,不得动弹。他继续用那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从来都不和兼言抢东西,从来都不,我成全你们两个,我一定成全你们,好不好?”
      唐芙蕊紧咬着嘴唇,眼睛开始隐隐的刺痛。薛静岳却忽然放开她,像教训小孩子一样,大声地说:“今天你可要好好表现,不许辜负汪帅的盛情招待和周密安排,也不许输了我的阵,知不知道?”
      唐芙蕊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化好的妆花了,她狠狠的点了一下头,转过身去再看时,薛静岳已经大踏步走出去了。走廊里,他的军靴踏在厚厚的地毯上,脚步声沉闷,一下一下像是踩在人的心上,渐行渐远。

      这是一个舞台。
      这是一场表演。
      他们是台下的观众,也是台上的演给人看的演员。
      号称可以容纳数十万人的官浦陆军基地此刻被划分为一块块藏青色的方形,薛静岳的专车就在中间交错的阡陌上缓缓前行,所过之处,皆整齐划一的立正敬礼,山呼:“忠诚!”振聋发聩。汽车开过,礼毕,稍息,地上又升腾起一阵尘土。
      唐芙蕊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目瞪口呆得佩服到不行。
      邹谦不动声色的提醒她:“表情放轻松一点,保持微笑,记者们就在那边看着咱们呢。”
      唐芙蕊用眼睛的余光瞟过去,果然主席台下、校场边已经架设好几十台照相机,镁光灯此起彼伏,拍得不亦乐乎。唐芙蕊于是敛容,笑容挂上脸庞,对他说:“你放心,他们才看不到咱们,都对准少帅呢。”
      邹谦有些无和奈何的看着她,说:“你倒学得机敏不少了。”
      唐芙蕊继续笑得假模假样,说:“是吗?托你的福。”
      “你们在说什么?”薛静岳不知何时回到主席台上,便也加入到谈话中来。
      “没什么,芙蕊正称赞汪帅治军有方名不虚传呢。”邹谦立即把话题岔开。

      进行曲响起来,尘土飞扬的校场像是茫茫的一片汪洋,波涛汹涌。那一块块藏青色的方阵游动起来,行进,变换步伐,改变队形。干净利索,不带一点拖沓。这是几千人,不,是上万人,此刻却像是同一个人,模糊了面目,只有连帽沿都可以连成直线的完美到无懈可击的齐整。
      这是怎样一支军队!

      唐芙蕊起得太早,这会儿太阳穴上隐隐的疼起来,只好轻轻地靠在椅背上,走神,深呼吸,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怎么了,不舒服?”邹谦几乎在同时注意到她的不在状态。
      “没什么。”唐芙蕊看向他,挤出一个微笑来,两只手无意识的摆弄着手套。
      “你手上戴的什么?”邹谦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戴着的东西,皱起眉头来问。
      “手上?手镯啊。哦,是少帅送的……”唐芙蕊先是不解,进而心虚。一串玛瑙手串、一只白玉镯子还有一串菩提子佛珠,件件都是来历不凡价值连城,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是薛静岳的手笔。剩下一只是她从小就戴着的银手镯,虽然相比之下黯然失色不少,可是她不愿意摘。一共四串,她左右手一边两串。是不是太招摇了一点?
      果然,邹谦厉声说:“摘下来!”
      “嗳?”唐芙蕊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心想着不至于吧,手就悬在那里不晓得该怎么摆了。
      “你要么就别戴这么多,要么就都戴到一只手上去。四样首饰,分在两个手上戴,会有血光之灾的你知不知道!”
      吓,原来竟是因为这个!血光之灾?她能有什么血光之灾?他和薛静岳就在她身边呢,安全得连一只苍蝇都不得近身好不好。唐芙蕊忍不住就想笑出来,说:“没想到,你还信这个。”
      “快给我摘下来!”邹谦认了真,根本不理会她的打趣。
      “好好好,这样好了吧?”唐芙蕊充分理解和照顾他这点小小的忌讳和迷信,乖乖照做,褪下右手上的两个手串,套到左手上,一下不习惯,左边手腕就像是戴着枷锁,重得都有点抬不起来。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军乐团停止演奏,所有的队伍都立定静止。士兵方阵和主席台之间,留出几十米宽的一条长道,校场的另一头,一辆军用飞机缓缓滑行而来。
      “少帅请看,这就是我国自行研制推出的最新款的战斗机,可携载两人,两翼下各装有两门机炮,四炮齐发,火力倍增,威不可挡。”汪阜成介绍道。
      “汪帅果然苦心孤诣。”薛静岳不知道是由衷的还是敷衍的赞叹道。他应该是很高兴的,可是如果这些事情都是在瞒着他的情况下完成的话,又另当别论了。
      “……如若有一天,我军所用飞机大炮皆为自行研发制造……”风很大,呼呼地从耳边掠过,唐芙蕊只能断断续续的听见汪阜成的只言片语,只可惜啊,错过了一大篇豪言壮语。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风忽然小了,她于是听得清清楚楚:“还请少帅亲自试飞,以鼓舞三军将士士气!”
      她又发呆了。
      薛静岳亲自试飞不是小事,虽然他本是空军出身,对驾驶各式战斗机颇为精通,但是难保这驾飞机不会出点什么问题,要知道拧掉一个螺丝钉或是焊接不牢固是很容易的事情,一旦飞机真上了天,任谁都是鞭长莫及。因此,就算薛静岳要去,他身边的人是断然不会同意他去冒这个险的。
      可是汪阜成显然使的是激将法,鼓舞士气?多么冠冕堂皇的说法。数万人在底下看着,所有的照相机都转向主席台上,等着他点头。薛静岳现在骑虎难下,怎么办?应还是不应,如何应?
      转瞬之间,唐芙蕊已将众人邹谦等人眼神的交错,疑虑,担心,矛盾,反对,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并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可是她从来都不缺乏勇气。她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是对还是错,她只想竭尽所能的,报他于万一。
      唐芙蕊展颜一笑,向着薛静岳说:“芙蕊听说少帅素来推崇‘自由民主平等’,今日想向少帅讨教一番。”
      主席台的众人都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弄糊涂了,纷纷将精力集中她身上来,看她又什么花样要耍。
      薛静岳也略带疑惑:“你说。”
      “请问少帅所说之‘平等’,意指何意?”
      “所谓平等,乃不论国家、民族、地位、身份……”
      “少帅所说之平等条件,包不包括性别在内?”唐芙蕊不容薛静岳长篇大段的背诵,急急的打断他的话。
      “自然包括在内,男女平等,女子亦是半边天……”说到这里,薛静岳忽然明白唐芙蕊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可是他不愿意相信,她从来都不聪明,他也不要她在这时候耍她的小聪明!
      可是唐芙蕊不理会所有人的表情和眼神,她自顾自的说下去:“好,既然男女平等,那么芙蕊今日便要替全国的妇女同胞们争取一个平等的机会!”
      “大敌当前,举国危难,男子可以上阵杀敌,女子也应为国出力。恳请少帅给芙蕊一个机会,在此振臂高呼,号召全国亿万妇女同胞走出家门,放眼世界,与大丈夫同撑起头顶的一片天!”
      唐芙蕊一口气说完,四下俱是寂静,只有风声在呜咽。
      清脆稀疏的掌声响起,回头一看,竟然是汪阜成脱下手套在鼓掌,他说:“唐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好胆识!好魄力!”
      掌声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响起来,汇成海,生出云,聚起风,将唐芙蕊送往那无上高处的青云之巅。
      薛静岳看上去还心存忧虑,不等他开口,唐芙蕊便悄声对他说:“少帅只管应了我。汪帅既然敢请少帅亲自试驾,必可保证万无一失,更何况现在坐在上面的是芙蕊,又怎会出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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