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KHR/2727)》北河_泽__

3、南方部落（中上）

　　世界是陌生的，他因此神秘而诱惑。

　　远在彭隔列村的边南之地，秀丽的阔叶林绵亘不止，两个落难少年不停的奔跑着，他们需要快点从这里逃出去。

　　漂亮的红日已经跳上了地平线，层层叠叠的阔叶却挡住了他散播热量的去路，林子里依旧清冷的不像样，但事实距离他们有所动作已经两个钟头有余了。

　　好在金红色眼眸的少年倒是伶俐，他在前面已经避开不少障碍，后面的少年却笨拙的令人咂舌，他的鞋子不知何时已经丢掉了，常年多雨地面爬满苔藓，滑腻的触感怎么都不令人愉快，他在上面不停的趔趄着，终于又在一根突起的树根前滑到在地。

　　他趴在被自己压的不成样的泥巴苔藓混凝土中哀叫不止，比任何一次从不良少年那里挨来的殴打都要多疼痛从全身各种涌来，他觉得再无力向前一步，他没想过要累死在这种无聊的历险游戏中，何况这征途遥遥无期的样子，他不觉得这样的坚持不懈会有好下场，最后干脆趴着一动不动。

　　前面的少年蹙了蹙眉停下脚步，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趴在地上躺尸的少年，示意他不要碍事，纲吉撇撇嘴却又无可奈何，身上那件不属于他的衣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它还回去，言纲还在瞪着他，他不去看那视线也知道他又被人怎样鄙视着，心里竟不觉得悲哀。

　　“反正我一直都是个没用的家伙，一直都是班里的吊车尾，每次考试都在倒数前三名，总是拉低平均成绩的那个，有我在的队伍比赛一定会输……从来没有什么奇迹会降临到一个倒霉的废柴身上，所以……所以，跟在言后面的我也只是个累赘而已……”

　　他把头埋进臂弯里，声音渐渐哽咽而含糊不清，他清楚这样说出事实后的下场，他知道他没有把话说完的必要，内心却又委屈的要命，他并不想死，他并不想这么早死，他操劳一生的妈妈还在家里等着他有朝一日荣华富贵，亦或者他还想再活的久一点。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呢！”
　　头顶那人不客气的说道，他的脸上平静的可怕，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一般，兀自转身就离开了。

　　“如果你只是需要怜悯的话，仁慈的上帝会给你的。”
　　他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根刺扎进少年心里。

　　如果只是需要怜悯的话……
　　如果只是需要怜悯的话……
　　上帝会给你的……
　　上帝会给你的……

　　纲吉的脑袋里不断重复着尽是刻薄的句子。
　　“我并没有……”
　　他愈加觉得委屈，但又无力反驳，怎样的结果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果平时努力练习的话，如果每天晚上不玩游戏到很晚的话，如果上课的时候不想些有的没的话，如果……如果……

　　哪里来的那么多如果，他就要死在这里了，还摊着不要拖累别人的借口，多么可笑，多么可笑，他顾不得身上哪里来的疼痛，撑着烂泥的地面，冲那人留下的背影吼道：“我——不想死！”

　　我——
　　不想死——
　　不想死——

　　少年变声期的嗓音在林子里兜兜转转又折返回来，最后又纷纷跑到更遥远的地方为无形所吞噬，他第一次听见了自己的欲望，如一只破笼而逃的兽。

　　背影不期然地在他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一如他平静的脸，不同于之前的冷漠，那上面却是写上了名为认真的神色，就像，在诉说着我不会让你死去一样。

　　然后，他听见自己笑着哭了。

　　******
　　言纲开路的步子比之前慢了许多，但在纲吉跟上去还是十分吃力，之前摔伤的地方没有任何药物缓解，他不得不拧着眉头好让自己不痛呼出声。

　　他不觉得自己此时坚强的可敬，就如同他深知吵着前面的人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样。

　　他直觉得言纲一脸拽的作死的表情向他宣誓不会丢下他的同时也宣告了他不得好活的人生结剧。

　　沉默在那之后便无人打破，时间久到让人发懵，那人终于在他愤懑的注视下停住了脚步，他来不及窃想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否极泰来，但很快，迟钝如他也发现了不寻常。

　　太阳升的老高了，却没有一丝在这个季节仍属于他的淫威。
　　他就像一个暮年老人，站在白雪的尽头等待和冬天一起消逝，然后，他就真的消失不见了。

　　少年们的视野被浓雾占据，隐约可见的只有眼前几十米的路况，即便是在气候不寻常的雨林，这场雾来的太不合常理，少年们心知，贸然行动意味着自取灭亡，但是他们更没有原地等死的道理。

　　纲吉躲到言纲身后，他左看右看只觉得视线愈发模糊，言纲扯着他的手腕缓步向前，雾还在加重，浓密的水汽前赴后继的黏上他们所遇到的固态物，周遭渐渐响起零星的滴答声，那是树叶开始吐水了。

　　气压低的不可理喻，纲吉只觉得脖颈上湿腻的难以忍受，他分不清那是从毛孔里渗出去的自己的□□还是从头发上汇聚流下的雾水，他正试图拿他之前还想着让妈妈洗干净后好还回去的别人的衣服擦一擦，前面的少年一用力他就飞了出去。

　　耳边是空气摩擦着自己远去的呼呼声，他记得按着某种说法也是他擦着空气发出的，无所谓怎样都好，他最终落到地面上，顺着额前的发稍打进眼睛里的水让他没法看清前面的世界，恍惚中有一道明艳的光芒在眼前划过，而后，是铺天盖地的温热液体，在他脸上散发着铁屑的味道。

　　他突然觉得想起了那个站在逆光中的墨发少年，他勾着嘴角在在他眼前笑的肆意，他想不起该用什么心情来过滤这不过一天的事，脑子里充斥的都是轰轰的声音，而后是那个少年走上前，他站在浓浓的雾里，翅膀早已隐去，他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
　　“kufufu……我亲爱的变态博士先生，您怎么看？前面的两只小动物。”
　　便随着一阵妖娆的雾气，不远处的树梢上现出两个人影，束着靛蓝色长发的少年轻笑着，问向他旁边的一个婴儿。

　　“不过正愁不知该往哪扔的玩具而已，有劳费心了，诡计多端的术士先生。”
　　白西装的大头婴儿推一推眼镜，语气里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他当然清楚旁边的家伙是否真的如同表面看来的那样天然无知。

　　“你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我明察秋毫的博士，正如您是唯一一个从外界打破“门”来到这里的伟大科学家一样，这个世界没有难题能够困扰住您，当然，我想也包括我前一个问题。”
　　感受到一边的矮个子身上散发的浓烈恶趣味，少年笑的愈发邪肆。

　　“不要用你那谦恭的语气吐出这样恶讽的文字，你知道本科学家就算被困在这个连你也逃不出去的恶心的地方也要比你这个在现实世界里已经死掉的人人走运的多，何况我觉得相当愉快，用来实现天才博士无尚灵感的试验品取之不尽，更令人着迷的是这个世界架构，真是令人兴奋不已！”

　　被称为科学家的婴儿愈发激动起来，肥嘟嘟的脸上涌上诱人的红光，当然，只有他旁边的少年深知，这绝对是一个足矣与他六道骸相媲美的恶魔，少年继续轻笑着，只从嘴里发出一个音节，“哦？”

　　“不要装作诚恳的样子和我谈交易，至少也要更加坦率点才算有诚意不是吗，年轻又恐怖的幻术师先生？你……并没有失去你在现实世界里的全部记忆吧。”

　　婴儿依旧不去看少年的脸，老实说他真担心对着那张明明写着“告诉你吧劳资什么都懂”的脸他会随时呕吐出来，但他是一个文明可爱的的博士先生，他暂时也还没有失去这一可靠的合作伙伴的需要。目光玩味的盯着不远处，两个少年依旧站在那里僵持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的眼前现出一块荧光屏，他快速的敲了些什么，嘴角勾起让人难以琢磨的笑意。

　　靛色长发的少年盯着他的动作，老实说他也不得不诧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那么大一坨的小东西，不光嘴巴辣的可恨，心思也是敏锐的令人咂舌，嘛，谁让他还有得力于此人的地方，便也只在背地抽抽嘴角，马上又是一副百毒一侵的笑脸，简直魅惑众生。

　　“记忆……那么可笑的存在，堪比幻觉的影像，真真假假，恍恍惚惚，谁又能抓住他的实体呢，就如同我们眼前所见之物，即便是博士先生，又岂能断言那不是我们的眼睛背叛我们身体后的产物？”

　　他说这话，竟难得少了玩世不恭的意味，婴儿望了望他，轻啧一声，又将目光投向不远的地方，“你知道我们身处的是一个全数字化世界，每一个物体乃至生物都是由一串数据模拟出来的，我们之所以能个如一个活人一样感知到疼痛或者愉悦，那也是背后那个强大到让人不可置信的系统制造出的假象。”
　　他平静的陈述着，仿佛那是一个与他无关的真相。
　　“正因为他是如此逼真，我们每一个人体内都是一段完备而无第一二的数据，但那两个人，我不想说，要抓起来在研究一下才好……”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却又郑重其事的补充一句道：“我并没有完全信任你。”——如实地承认他对对方的妥协。

　　“是吗？kufufufu……”
　　少年淡然一笑，不打算作何评价，只转开话题道：“博士你魅力真大！”

　　婴儿却是一愣，但也马上反应过来，推了推眼镜，自我调侃道：“真是有毅力的孩子，但我不介意再多一个实验体……”

　　话未落，便已随着雾一起消失。

　　“切，又晚了一步吗。”
　　是另一个声音。

　　*****
　　“慈悲之人，是无法在这世界活下去的。”
　　他说道，却没人回应。

　　在他身后倒下的，是两具尸体，他们的面容已经无法分辨的清楚，其中一具嘴巴大张着，边上是缝合的麻线，血浆喷溅在上面，淋出深深浅浅的印子。

　　另一具被劈成两半，抓着他一边脸颊的，是一只枯瘦的手，皮肤紧贴着指骨，没有血也没有肉，末端的指甲插在那只眼白外渗的眼睛上，中心的地方腐烂而凹陷，眼球早已不知落至何处。

　　言纲走上前，擦去少年脸上的血污，那人只一动不动，呆呆的望着他，眼里全无光泽，他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直到他猛睁大了瞳孔。

　　“可怕……可怕……”
　　少年在视线聚焦一瞬间，就抱起了脑袋缩成一团，他的脸埋在大腿间，嘴里不断的发出呜咽声，身体更是不住的颤抖着。

　　他们不是人类。
　　言纲看着少年，有一瞬间想要这样解释过，但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替他们感到不甘吗，如果你觉得讨厌的话，就试着杀死我看吧。”
　　他平静的说，一如他对所有这样惧怕过他的人一样。

　　纲吉诧异的抬起头，却只见一张不断放大的冷冽的让人窒息的脸，和一把急速向自己刺来的短刀，他再快速转动的脑子也不知下一刻该作何反应，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刀子被钉在地上，一只丑蜥蜴在那上面扭来扭去，言纲扶住倒向自己的身体，真轻，他不禁皱起眉头，但眼前的状况容不得他再多抱怨，两只大的离谱的尼罗鳄在他两侧徘徊着，他们嘴巴微微张合，粘液丝丝流下，一副迫不及待要将猎物咬下的样子。

　　碰——
　　突然一声巨响，左边的一只已经按捺不住的扑向两人，言纲抓着纲吉后衣领刚刚跳开，另一只也眼馋一般猛扑上来，言纲反应不及时，鳄鱼擦着他的胳膊摔落地上。

　　扑了空的鳄鱼紧贴地面，言纲那一边的袖襟在他裸露在外的齿缝间染上渗人的牙垢，他站在两只鳄鱼仅两米远的地方，双方都不再有大的动作。

　　但那不代表彼此都有所松懈，两只鳄鱼细细的摇弋着尾巴，准备随时发起下一波进攻，言纲拧着眉头用眼角余光扫视四周，他不可能拖着一块一动不动的累物战斗。

　　第一次发动攻击的鳄鱼再次先发制人，他猛的一甩尾巴试图直接跳过眼前两米的空地，言纲在他有所动作的瞬间借着一边的石头助力跃至空中，双方交错的瞬间，一簇火焰自少年张开的右手间喷出。

　　明艳的火焰化作一把利刃，直冲上鳄鱼背上的突起，刺入那坚硬如盔的皮肤，但却再无法深入一步，只有刃尖周边的皮肤受到高温剥落下来，隐隐露出里面黑色的泛着光泽的不明物，注意到此，言纲拧紧眉头，抓紧怀里的人，踩着鳄鱼疾驰过去的尾巴跳至他的身后。

　　依然如策划好的一般，另一只也瞅准时机扑了过来，他大张着嘴巴，黑洞洞的喉管迎面而上，言纲一瞠目，拔了之前扔到地上的刀子，那上面竟未被鳄鱼压扁的小东西便随着惯性，一晃眼被甩飞到因为被踩而愤怒的转过身来打算给罪魁祸首们一个好看的鳄鱼一号的眼睛上。

　　巨大的家伙经不起这么挑拨，愈发恼怒的甩动着尖长的头部，那小东西脱离鳄鱼表皮的瞬间便落入一张血盆大口，待那张口再打开，已是一片黏糊糊的血肉。

　　而另一边，刚甩飞小蜥蜴的言纲和他怀抱着的人一起，没入另一张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