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色如伤（新版）》琴瑟于野

56、寻找

　　江水长流，浊浪滚滚。

　　江边沙地上，有人四肢大张，仰躺在地。

　　“报——皇上，那边有人！”

　　侍卫自动分列两旁，楚龙吟骑马越众而出，待看清江边那人的面容后，神色复杂道：“果然是你。”

　　听到声音，地上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睛里血丝道道，煞是骇人。

　　挣起身来，直视楚龙吟，那人的声音低沉嘶哑：“他既选了你，你为何不好好照顾他？”

　　“他选了我？”楚龙吟自嘲一笑，“他宁愿死也不愿跟我回去，这叫选了我？燕沉昊，我竟不知，我究竟哪点比不上你？”

　　这衣衫破烂，长发凌乱，一身脏污，身上无数细小伤口，颓败落寞的人，正是燕沉昊。

　　原来当日齐槿选择与楚龙吟离开后，燕沉昊悲愤痛苦，几欲发狂，但待冷静下来，他自是觉出不对。况他对齐槿已是情根深种，便齐槿真是背叛他，他也不可能对他忘怀，而依他的性子，便齐槿选了楚龙吟，他又怎会认输放手？

　　因为在三军面前答应了齐瑾，他只得撤军。回营后，燕沉昊派人回上京向燕意天上报此事，而后又将军中之事交由可靠部下代理，自己只全心全意养伤，另一面，却派了心腹高手一路探追楚龙吟的行踪，随时发回消息。

　　他内力深厚，用的也是最上等的治伤灵药，因而没过几天，他的伤便已好了很多。而待伤势稍好，他便立即动身，纵马直追楚龙吟而来，意欲在楚龙吟将齐槿带回南桓之前将他抢回。

　　只是因齐槿生病，楚龙吟亦是日夜兼程紧急赶路，而燕沉昊到底身上带伤，一路赶得太急，伤口不小心再次迸裂，因此燕沉昊并没有赶上楚龙吟，但得到消息，楚龙吟携齐槿暂留在了楚龙吟在南桓边城的行宫，于是待伤口稍稍恢复，燕沉昊便策马直往楚龙吟的行宫赶去。

　　只是他赶到之时，却迟了一步，齐槿已逃，楚龙吟大怒，正亲率了大队侍卫赶去将他抓回。

　　燕沉昊也不知这消息是喜是祸，但却毫不犹豫地追了楚龙吟的大队而去。他料想楚龙吟既是亲率人前去追捕，必是先获了线索才会行动，于是便直接悄然跟着楚龙吟，打算到时候抢了齐槿便跑。他这预想本不错，却不料他时间算得晚了一步，恰好不好待他追上楚龙吟之时，竟正见齐槿跳崖。这一下燕沉昊简直是骇得魂飞魄散，本来打算不与楚龙吟正面冲突的决定也顾不得了，眼见那熟悉的身影决然纵下悬崖，燕沉昊只觉肝胆俱裂，想也没想，直从马上纵起，追着跳下了崖去！

　　这山崖并不算高，然而，他却到底没能救得了齐槿。

　　他跳下之时，恰好见到齐槿坠水而入，江水滔滔，那白色的身影瞬间便没入了洪波，再也不见。

　　那一刹，燕沉昊只觉天地失色，万念俱灰。

　　身体入水的那一刻，燕沉昊已是存了随齐槿而去的念头，心里恍恍惚惚想着，若是现在追随而去，黄泉路上只怕还能再抓着那人定下来世。却哪知天不从人愿，不知过了多久，他仍是醒了过来。身体虽仍在江水中漂流，但水流已缓了很多，凭他水性，很快便游到了岸边。

　　然后，他便开始寻找。毕竟，他能活下来，那齐槿也可能同样不会有事，他既是在这里上岸，那齐槿会不会也在这附近？

　　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虽然旧伤发痛，身上又增加了其他一些细细碎碎的伤口，但却阻止不了他的寻找，就这样，他沿着江岸细细搜寻，一直寻找了大半日。

　　可惜，一无所获。

　　眼中的失望越来越重，心头的绝望愈来愈浓，渐渐地，他心头那点侥幸也快存不住了。

　　伤痕累累又兼疲倦绝望的身体砰然倒地，昔日矜贵高傲的北朔亲王颓然地躺在江边，眼中天蓝云白山青水秀尽成枯槁衰色。

　　然后，与同样抱着侥幸之心亲率大队沿江搜寻的南桓天子相遇。

　　燕沉昊冷笑一声，笑容里却是掩不住的痛色：“所以，你要杀他？”

　　“是，是我逼他，我得不到的人，我宁愿毁掉也不会让别人如愿……唔！”

　　楚龙吟缓缓偏过被燕沉昊一拳打得偏过去的脸，并未擦拭嘴角的血迹，只伸手制止了侍卫上前，然后静静看向燕沉昊，眼中却无半点怒意。其实他那番话又何尝出于真心，不过是悲愤伤痛之下的激愤之语，齐槿毕竟是因他跳崖，他心头的痛苦悔恨，并不逊于燕沉昊。

　　燕沉昊一拳击过，并没有再动手，只定定地看着楚龙吟道：“我虽不知道你跟小槿是什么关系，但他既叫你‘楚哥哥’，想来你对他而言，并非一般人，所以，我不杀你，我不想他以后怪我。”

　　听见他口中那“以后”二字，楚龙吟心头一刺，默然片刻，终于缓缓转身。他喜欢齐槿，本对燕沉昊大有敌意，也始终不甘齐槿竟选择了燕沉昊，但此刻，他却忽然觉得，自己与他相比，终是输了。

　　转身走了几步，楚龙吟忽然止步，并未回头，只淡声道：“其实那天他的话都是假的，是我骗他给你下了毒，他为了救你，才那样说的。”

　　虽然已隐约猜想过，但此刻得到证实，燕沉昊仍是心头一痛。想到齐槿当初被迫违心，还不知如何难过，而如今却又终是他承受了所有，生死不知。明明他最是无辜，偏偏上天却总是待他不公，叫他们这些犯错的人一切安好，却要他一个受害者百般沉沦。

　　楚龙吟已带着他的人离去，江岸又恢复了如常的静寂。青山巍巍，江水滔滔，几只白鸟悠悠掠过，消失天外。偌大一片天地，只余那个孤独的人，仍在孤独地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