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色如伤（新版）》琴瑟于野

55、决绝

　　月上中天。

　　忙完事务，楚龙吟来到齐槿身畔：“小槿，有没有好一点？”

　　齐槿点了点头。

　　楚龙吟见他安安静静的模样，倒是乖巧得惹人怜爱，不由自主俯下身去。

　　所触之唇柔软中带了几分凉意，楚龙吟心中一动，吻得更深。身下的人初时似有微微挣动，但又似因虚弱无力，双手撑在了他肩上，看起来到似欲拒还迎。

　　情焰如火，正待下一步动作时，楚龙吟忽觉全身有些发软，心中一凛，他猛地清醒过来，然而却已晚了，片刻之后，他便伏在齐槿身上，昏迷了过去。

　　不多时，一人推门进来，看见床上情状，摇头叹息了一声，然后掏出一颗药丸喂进同样昏迷过去的齐槿口中。

　　原来谢昭言知楚龙吟十分精细，怕寻常迷药方法会被他发现，因而便给了齐槿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让他涂在嘴唇之上，如此一来，便楚龙吟再精细，也不容易发觉，只要齐槿找个机会让楚龙吟吻他便可将迷药沾到他口中。

　　谢昭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坚固绳索，将楚龙吟结结实实绑住，又拿布塞了他的嘴，想了想，又连点了他数个穴道，这才拍拍手，苦笑道：“这小子醒了还不知要怎样天涯海角地追杀我，唉，我这是何苦呢！”一抬眼，见齐槿已悠悠醒转，便道：“快，把衣服换上，我们必须马上走！”

　　二人倒并未暗中逃遁，而是大摇大摆往行宫出口而去。他二人皆是一身侍卫打扮，谢昭言又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块金牌，遇到有人相疑盘问便把金牌一晃，两人脸上特地做了装扮，巡夜的侍卫虽见他二人面生，但亦知楚龙吟常有心腹暗卫为他办事，于是便当齐槿和谢昭言是奉了楚龙吟之命去执行任务的，当下也并未多疑。如此一来，二人倒是一路顺利地出了行宫。

　　出宫之后，谢昭言又带着齐槿展开轻功疾行了一阵，不多时，已是来到了城外，将齐槿带到了一辆马车前。

　　谢昭言自马车中拿出一个包袱来，交到齐槿手上，道：“我就送你到这里，后面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你要回东苍也好，回北朔也罢，都随你。这包袱里是些银钱衣物，备你路上用的，你拿着。”

　　齐槿接过包袱，问道：“你还要回去么？”

　　谢昭言笑道：“我怎么可能傻到再回去？按说依现在的情形，我该把你一直送回才对，但我救你出来也算对龙吟不起，自然再不能亲手把你送到燕沉昊手上。虽然你现在逃了出来，但你到底能不能逃得过龙吟的掌心，这就要看你的运气了。”回头瞥了马车车夫一眼，将齐槿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那车夫我已给他服了一种药，可令他胸口发黑，其实那药对他并无害处，但我告诉他我给他服的是毒药，必须我的独门解药方可解，只有他将你安全送到你要去之处，我得到你飞鸽传回的安全消息方才会给他解药。这样一来，他自当不会在路上起歹心害你。等你到了你要去的地方，你便将真相告诉他便是。虽然他可能会气得跳脚，但我付了他一大笔车资，也算是补偿了。”

　　齐槿不料他竟安排得如此周到，心中感动，道：“公子之恩，无以为报……”

　　“那不如以身相许？”谢昭言笑道，见齐槿一怔之下微现窘意，忙道：“好了，跟你说笑的。你该走了，虽然我是迷倒了龙吟，但你要知道，他非常人，只怕再晚些他就追来了。”

　　齐槿道：“公子之恩，我记下了。”

　　谢昭言叹息一声，语声中又有些惘然：“只盼你那弟弟，记得我的恩情才好。”

　　.

　　齐槿乘车一路前行，自夜里到天明再到了黄昏，一路顺利行来，倒也无事。谢昭言在车中备了干粮，齐槿便和车夫分着用了一些。因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暗，但见四围青山密林，渺无人烟，齐槿心知必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有人的镇集之处了，又想到车马已是行了这许久，并未怎么歇息，无论如何是该休息一下了，当下便决定先暂不急着赶路，将就在这野外歇息一宿。

　　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一棵大树下，齐槿下车与车夫一起捡了些干柴堆在一起点燃，燃起一个火堆，而后便靠着树干歇息起来。只是他虽然闭上了眼睛，一时却也无法入眠，夜色深寂，心绪辗转，悠悠神思也不知飘到了何方。火堆偶尔爆出劈啪之声，火光在他脸上跳动，他闭目若寐，倒是车夫蜷着身体，在一旁地上早睡得熟了。

　　正神思迷糊时，齐槿忽听有人在耳边叫着：“公子！公子！”齐槿蓦地睁开眼，见车夫已醒过来，正一脸担心，不由问道：“怎么了？”

　　车夫道：“公子，我好像听到有马蹄声往这边过来，而且似乎人还不少。”因那车夫是睡在地上，又兼此时夜深静寂，那马蹄踏地，大地传声，车夫便觉察到了，而且那声势实在有些骇人，因而他虽也知那发声之处离此地尚远，却也不免有些惊惧起来。

　　齐槿神色一变，当即道：“我们马上走！”

　　那车夫见他神色不对，自然再不敢犹豫，待齐槿上车后，灭了火堆，便驾了车往前疾行。好在其时虽是深夜，但月亮满圆，月光明亮，倒也不至于看不清路。

　　就这样疾行了一阵，那蹄声却似越来越近了，近得连坐在车上的齐槿也隐有所感。虽然那人未必知晓自己往哪边行，走的哪条路，况如此山林，那人也未必便会找到自己在哪一处，但到此时，齐槿却再不存侥幸，只在心头苦笑：那人本就十分厉害，又是皇帝，手下那么多能人高手，又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微微闭了闭眼，齐槿撩开车帘让车夫停了车。

　　齐槿道：“那些人是冲我来的，跟你没什么关系，所以，你还是一个人走吧，我不想连累你。”

　　车夫惊道：“公子，这……”

　　齐槿道：“你不用担心身上的毒，其实那位公子是骗你的，他怕你不将我送到目的地，所以骗你说你中了毒，其实那不过是一种特制的药，对你身体并无害，那印迹不久也会自己消下去，所以你不用担心。”

　　二人随即分开，朝不同方向奔逃。乌云掠过月亮，投下一道道流动的阴影。密林森森，不时传来一两声夜鸦的啼叫，深夜里听去，让人不免生出毛骨悚然之感。但齐槿却顾不得这些，只快步走着，手脚被林间的荆棘挂出一道道血痕，隐隐作痛，却也不管了，只是急步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齐槿却清晰地听得，那马蹄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咬了咬牙，他干脆奔跑起来。只是他已急行了这好一阵，腿上又被荆棘挂了多道伤口，如今奔跑起来，亦是跌跌撞撞，颇有些狼狈。

　　耳听蹄声越来越近，直往这边过来，声若雷霆，震得整座山轰然作响，齐槿不禁叹了一口气。

　　在蹄声已在身后只距二十丈余之时，他终于停住脚，转过身。

　　然后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

　　“小槿，跟我回去。”楚龙吟下马走过来，声音低沉。

　　齐槿摇头拒绝：“不。”

　　楚龙吟面色一沉，又往前走了几步，似要伸手来拉他：“小槿，听话。”

　　“你不要过来。”齐槿目光微侧，看了身后的悬崖一眼。

　　山风卷过崖上危峭石壁，崖下湍急江水奔腾咆哮，惊涛拍壁。

　　楚龙吟果然止步，但眼神里却隐有一分急躁：“小槿，你过来，不要站在那边，很危险。”

　　齐槿却并没有动，他静静看了楚龙吟片刻，而后唤道：“楚哥哥。”

　　楚龙吟目光柔软了些，道：“跟我回去，小槿，你走不了的。”

　　齐槿的目光自楚龙吟身后那大队的侍卫脸上扫过，最后落回楚龙吟脸上：“对不起，我不会跟你回去了。”

　　“这可由不得你！”耳中听着那奔腾的江水之声，楚龙吟眼里的焦躁已是掩不住，“小槿，你没得选择，快过来！”

　　齐槿摇头：“不，我有的。”他转头看向身后悬崖，“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

　　“你敢！”楚龙吟断然大喝，声音里却有藏不住的恐慌，他忍不住跨前一步，急切递伸出手，“小槿，乖，跟我回去。”

　　“不要过来。”齐槿后退了一步。

　　楚龙吟当下僵住脚步。

　　齐槿静静站在山崖边上，山风吹得他破损的衣衫飞扬如舞，他的脸上虽有几道细细的血痕，但却丝毫不减其清丽，月光下，他凌崖而立，竟平静得让楚龙吟心惊。

　　“这二十年来，很多事确实都由不得我。”齐槿道，“但这一次，我却不想任凭他人做主了，我想自己选择一回。”

　　楚龙吟哄道：“你过来，跟我回去，以后你要怎样我都依你，好不好？”

　　齐槿道：“我可以过来，但我不会再跟你回去。楚哥哥，我不想违心，也不能看你执迷不悟，枉自痛苦。”

　　“你不能违了你的心，我就能违了自己的心？”楚龙吟吼道，“小槿，你何其残忍！”

　　齐槿也不答他，见他逼近来，只静静往后退了一步。他本已凌崖，此刻一退，更是险在悬崖边缘，楚龙吟心中一窒，再不敢动。

　　“小槿，你就这么恨我？宁愿死，也不愿跟我在一起？”楚龙吟惨然一笑， “你就忍心这样逼我……”悲怆语声未断，身子忽如大鹞般骤然掠起，长臂急探，直抓齐槿而去。

　　这一下变出意外，齐槿自然惊诧，但楚龙吟已暗中计算好了距离时间，况他武功本高，出手极快，又十分精确地控制着力道不至伤了齐槿，因而可说是万无一失。

　　然而，世事莫测。

　　就在楚龙吟的手将要触到齐槿胳膊之时，忽然一声马嘶响起，吁呖呖撕破了半个长夜。

　　其实这急骤的马蹄声适才便已渐近，也惹起了士兵的小小喧哗，但楚龙吟一心全在齐槿身上，况身后又守有侍卫，他事自有手下挡住处理，因而倒是一直不曾留心。

　　而此刻，这骤然的一声马嘶，却使得楚龙吟的手顿了那么一顿。

　　虽只一瞬，但对于齐槿，已是足够。

　　后踏，凌空，决绝地向崖下而去！

　　楚龙吟只觉全身血液霎时冰冷，急急探手，便觉那人的衣袂扫过自己的指尖。

　　他忙用力一拽。

　　然而，只得半截残袖。

　　楚龙吟握着残袖怔然之时，身边风动，一道人影恍惚急掠而过，直直跳下绝崖。

　　山风呼啸，江水奔涌。

　　楚龙吟久久地立在崖边，木然不动。

　　凌乱的发丝缠了满脸，手中半截洁白残袖在夜风中飘飞，便如一片被撕裂的苍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