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色如伤（新版）》琴瑟于野

4、白梅

　　齐瑾靠在床栏上，眼望窗外。但见窗外红日白雪，好不明艳，更有一枝梅枝伸到窗前，虽只细细一枝，枝上却有红梅盛绽，一点嫣红，点在素白的雪景之上，便似美人眉心的那粒朱砂痣，自有一种风情。

　　齐瑾唇角缓缓浮起一抹柔和笑意，忽然想起这晋王府中正有一片梅林，那里种的，却尽是白梅，梅雪相映，却又不知是哪一般更甚了。

　　一念忽起，齐瑾便自下了床来。其实他早已好了，只雪衣非要逼着他在床上躺着，此刻雪衣出去，倒是难得如此机会可以下来。

　　步出屋来，他便循着恍惚的记忆往那梅林而去。王府虽然地广，景致也是十分优美，平日里，他却并不常常到处乱走，只今日，因病在床上躺了多日，倒是迫切地想出屋来透口气。

　　行不多时，便见一片偌大的梅林出现在眼前，齐瑾心头一喜，微微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冬日清寒，朵朵梅花却开得纵横恣意，但见冷香轻凝，雪色芳华，枝影扶疏间，一园皆是暗香浮动。微有梅落，却是雪痕梅影两相映，只不知是雪舞若梅，还是落梅如雪了。

　　齐瑾抬手轻轻触上眼前一朵白梅，指尖蓦地传来一丝冰凉。原来梅瓣上尚裹了残雪，只因梅雪同色，一时倒没有看出来。

　　他将鼻尖凑了过去，只觉一段幽香淡淡缭绕而来。唇角轻扬时，恍惚间却想起初见那人之时，亦是在这样的雪地里，而那人，便那样躺在那株梅树之下，身下鲜血映红了雪地，却抹不去，那段幽幽缭绕的梅香。

　　初见的惊惶，而后的缠绵，之后的别离，再后的重逢，悠悠往事仿若前尘，一时间，竟是纷至沓来……

　　正心思恍惚，忽闻前方传来人语之声，齐瑾自回忆中回过神，抬起眼来，却又不禁一怔。

　　前面那揽着一名绝丽少年正朝这边走过来的人，不是晋王燕沉昊又是谁？

　　心知他必不愿看见自己，齐瑾急急转身欲避。却不料燕沉昊早已抬眼望见了他，目光沉沉地盯在他身上，虽微微皱眉，却并未出声。

　　倒是他身旁的少年见齐瑾急走欲避，恃着燕沉昊的宠爱，扬起声音道：“见了王爷竟然不过来行礼，你这下人好没规矩！”

　　燕沉昊眉梢微微一挑，也不作声，只盯着那蓦然顿住的身影。只见那人顿了顿，便转过了身来，微垂了眸走到近前，然后抬起眼来，却只看了一眼，便又垂下了眸去：“见过王爷。”

　　见齐瑾声音温和，面容淡定，一副从容之姿，不知为何，少年心下竟甚觉厌恶。见燕沉昊只是冷冷看着面前的人，也不答话，他便忖度着这人必是燕沉昊不待见之人，当下斥道：“不知道王爷正在园中赏梅吗？你这下人好大胆子，竟然乱闯入园，搅了王爷的雅兴！”

　　齐瑾默默任那少年尖刻数落着，也不答语，只静静垂着眸。少年见他毫无异色，只沉默以待，只觉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又兼眼前人虽微垂了首，却自有一股高华之气，更是令他心头憎恶，正欲再度呵斥，却忽听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小王爷，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您的病还没好呢！穿得这么少还到处乱跑，要是再着凉了可怎么办？”

　　齐瑾抬眼，只见正朝自己快步而来的正是雪衣。原来雪衣回房见他人不在，知他定是出来了，念着他大病初愈，又是这数九寒天，怕他再度着凉，因而便急忙寻了出来，有那稍好心的丫头告知她齐瑾往梅林方向去了，她便寻了过来。待入了梅林，首先便瞥见了齐瑾单薄的身影，倒是燕沉昊和那少年被花枝挡住，她一时竟没看见，及至到了近前，这才蓦然见着，不由吓了一跳，忙慌慌地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那少年听雪衣称齐瑾为“小王爷”，登时也吓了一跳，稍顷却想起燕沉昊年轻无子，又想到平日里听来的传言，便猜到眼前的人必是那个和亲来的王妃了。见了燕沉昊的表情，他更是确定了那晋王冷落王妃的传言，心头流过一阵嫉恨的同时，面上却浮起一丝冷笑：“哦？原来是王妃么？小人这可是有眼不识泰山了。”身子往燕沉昊怀里腻了腻，轻笑道：“却不知王妃不在屋子里好好待着，倒跑到这园子里来做什么？”

　　雪衣听这少年说话尖刻，不禁蹙起了秀眉，奈何燕沉昊在前，且齐瑾在王府里本就没什么地位，又听闻燕沉昊近来对这少年颇为宠幸，惹了他只怕会给齐瑾招来麻烦，于是她虽心下有气，却也不能发作。倒是齐瑾，任是少年话语如何刻薄，仍是面色淡然如水，抬起眼，他看向燕沉昊：“王爷既是在此赏梅，我这便不打扰王爷的雅兴了。”语毕微一低首，从容转身。

　　一直冷眼旁观的燕沉昊却有了动作。只见他忽然放开少年，长臂一伸，已将转身欲离的齐瑾揽进了怀中。待齐瑾惊愕转眼看来之时，却又将他放开，然后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披在了他身上，细细系好，这才抬眼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微微一笑，柔声道：“这么冷的天，怎么穿得这么少？瞧瞧，连嘴唇都冻紫了，以后出来的时候记得多穿一些，嗯？”

　　见着燕沉昊这般，那少年固是目瞪口呆，连雪衣也是诧异非常，只齐瑾面色未动，目光自身上的披风移自面前人的眼，静然不语。

　　燕沉昊伸手揽住他的腰，亲昵地在他耳边柔声道：“今晚到我房中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

　　华灯初上时，又已是簌簌地落起雪来。

　　齐瑾站在傲雪阁前，微有些犹豫。玲珑早已瞧见了他，忙迎了出来：“王妃，您快进去吧，王爷正等着呢，屋子里边也暖和一点。”

　　齐瑾朝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随即举步跨进屋去。

　　烛火明亮，暖意融融，屋中的紫檀桌上，几碟菜肴，一壶美酒，虽非丰盛，却雅致非常。

　　燕沉昊便坐在这桌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齐瑾缓缓走过去：“王爷。”

　　燕沉昊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指着对面的座位道：“王妃请坐。”

　　齐瑾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从容坐下。

　　燕沉昊提起酒壶，为两人的酒杯斟上酒，一杯递到齐瑾面前，另一杯拿在自己手中，然后举杯朝齐瑾一敬。

　　齐瑾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却并未饮下，只静静看着燕沉昊。

　　燕沉昊微笑道：“怎么？王妃是怕这酒中有毒么？”语罢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齐瑾仍未饮酒，只漆黑的一双眸子看着燕沉昊：“王爷有什么事，请直说吧。”

　　燕沉昊低笑一声：“难道我就不可以无事，只是欲与王妃共酌么？毕竟，我们是夫妻呢。”说完起身，来到齐瑾身后，轻轻抬起齐瑾的下颌，居高临下地吻了下去。

　　齐瑾一动不动任他吻，黑眸静静地睁着，清亮的眸光似能看到心的最深处，让燕沉昊不由一怔，随即将他放了开来。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燕沉昊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开口道：“明日是北朔一年一度的冬狩之日，我北朔风俗尚武，便是女子亦多识骑射，不让须眉，因而冬狩之日，但凡皇室成员，无论男女，尽须到场。”看了齐瑾一眼，“你是我的王妃，自然也是要去。”

　　齐瑾仍是不语，静待下文。

　　燕沉昊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今年东苍使者恰好亦在，因而皇兄便也邀请了他们参加冬狩。”

　　齐瑾缓缓道：“王爷需要我怎么做？”

　　燕沉昊笑道：“王妃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我不是让你做什么，而是让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也，不要说。”顿了一顿，缓缓道：“毕竟，东苍国的暂时安稳，可是以小王爷你千金之躯换过来的。”

　　齐瑾沉默了片刻：“王爷要对我说的，便只是这个吗？”

　　一抹戏谑浮上燕沉昊的唇角：“那王妃以为，我还要对你说什么？”

　　齐瑾微抿了嘴角，站起身来：“既是如此，王爷的话我记下了。”语毕便即起身。

　　“站住。”

　　欲离的身影顿住。

　　燕沉昊目色复杂地看着那单薄笔直的背影：“本王有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起身走到齐瑾身后，燕沉昊手臂一伸，将他揽进怀中。手轻轻滑进怀中人的衣襟，燕沉昊咬着他柔软的耳垂低声道：“既是我的王妃，自然应该履行王妃的职责，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