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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肆·此去自斟别离苦(上) ...


  •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天下人最不愿涉足的地方,那一定就是恶人谷。”

      “饿人谷?这地名太有性格了,是食人族的部落吗?”

      “……非鱼,闭嘴。”

      叶非鱼唯一一次听叶庭风提起饿人……不,恶人谷这个地名时,这位闯荡江湖数年的名门青年竟有些噤若寒蝉之态。他自然没有去过恶人谷,连昆仑山也不曾上过,但无数骇人听闻的江湖传说已足以渲染它的恐怖。

      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那里聚集了全天下最凶残、最危险的亡命之徒。除了同样残暴无道的恶徒之外,世上已无人能与他们共处。

      据说入谷之途仅有一条,名唤“三生路”,恶人谷谷主王遗风曾题诗曰:“一踏三生远常伦,嬉笑怒骂绝痴尘。俯览庙堂纷争处,错漏人间几度春。”一个人若不是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是万万不会踏上三生路的。而过了三生路的人,或身死,或终老谷中,没有一个能够回头。

      叶非鱼先前只从大哥口中听了个大概,如今听顾安甄以低沉的语气缓缓道来,不禁感觉背后鬼气森然,跨在马背上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这还不如食人族部落呢……)

      顾安甄见她眼神飘忽不定,脸色反倒轻松了些,取笑道:“叶姑娘,可别抖得太厉害了,康姑娘还坐在你马上呢。”

      叶非鱼倏地立起双眉,提高了嗓门叱道:“你胡说什么,难道我还会将康姑娘摔下去不成?”

      念秋两臂紧紧环着她腰间,闻言抿嘴一笑:“我可不怕。若是叶姑娘摔我下马,我好歹也要连她一起拽了下去。”

      却说他们三人辞别启明先生后略一商议,便决定先送念秋出谷寻个安全去处,之后再折回来与陶寒亭等人会合,免得夜长梦多。念秋虽觉不告而别有愧于谷主照拂,但拗不过叶非鱼声色坚定,终于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叶非鱼与顾安甄折回三星望月牵了各自坐骑,也不与辛词他们招呼,一路大摇大摆地径向谷口去了。

      顾安甄似乎仍觉得有些划不来,且行且叹道:“我这回先惊扰了谷主,又擅自放跑聋哑村中的囚人,也不知要让辛师兄和宋师兄说教多久,只怕还会被师祖罚上几百遍临帖习字。幸好他们同康姑娘关系都好,看在她的面子上,多少会掂量着点儿。”

      叶非鱼偏过头向偎在自己背后若有所思的念秋瞥了一眼,狐疑道:“我真搞不懂,康姑娘在外头明明已是声名狼藉,为何认识她的人都还如往常一般待她?你们当真不疑心她是康雪烛的同伙么?”

      顾安甄转过身来挑了挑眉毛:“那你又为何不疑心她?”

      叶非鱼冷不丁被他问得一愣,旋即蹙眉道:“我见了她就喜欢,自然不会起疑心。”

      顾安甄点头笑道:“不错,你能喜欢她,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喜欢她?康姑娘秀外慧中、端庄识体,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若不是摊上这飞来横祸,上门求亲的年轻公子早已将凌云梯都压垮了。”

      念秋也不谦逊,只定定眺着远方呵出一声轻叹:“秀外慧中、端庄识体、书画琴棋……将我教成这般讨喜模样的,可不就是师父么?而令我身受千夫所指的也是师父……到了今天这一步,是福是祸,我早已分不清楚了。”

      她这话确也不错。文秋生前与康雪烛恩爱非常,自她香消玉殒以来,康雪烛相思笃深,哀情入骨,铭刻于胸中的文秋形貌自是完美无瑕,已非世上应有之人。亏得念秋天生冰雪聪明,更兼童心无垢,直将康雪烛的每一句话都奉若圣谕天音,这才将他美化过的亡妻轮廓一一实现,当真成了他梦中那样不落尘寰、妙丽绝伦的女子。只可惜康雪烛戮人为恶在先,养育念秋在后,这个小女孩儿为了博他一笑而埋头用功的样子,终究是挽不回他那段入了魔的情思。

      叶非鱼听罢亦是嗟叹无语,徒留一声唏嘘:“人人都喜欢你这副模样,你变成这样却只为了讨一个人喜欢。真是孽缘……而我竟还要送你去赴这段孽缘,我都觉得自己有点荒唐了。”

      顾安甄乜斜着凤目呛她一句:“你既然知道荒唐,还是快些迷途知返为好。我虽同意将康姑娘送离险境,可没说过要陪你去恶人谷寻死。”

      叶非鱼握着康念秋搭在自己腰间的右手,气鼓鼓地挺了挺扁平的胸脯:“你以为我乐意么?中原多少锦绣山川,若不是康姑娘一心想见那恶徒,我才不屑去寻那穷山恶水自讨苦吃。”

      念秋“咦”地一声抬起头来,奇道:“我从未向你提过自己心思,叶姑娘又是怎么……”

      叶非鱼亦是一脸茫然,挠着后脑小声嘀咕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看着你面孔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这样啊,不止康雪烛想妻子想得发了疯,这姑娘也想他想得要命啊……我想,你总是有话要找他理论罢。你这么会说话,我倒很想看你骂他一顿呢。”

      她自觉这段话说得颠三倒四、不成章法,心知又要遭顾安甄揶揄调笑。回头一瞥,果见那少年神色古怪至极,七分好笑中却带了三分骇然,开口说出的也不是讥嘲之语:
      “叶姑娘,你……可曾读过李渔先生的《怜香伴》?”

      叶非鱼猛地一惊,连忙伸长手臂揪过他耳朵,压低嗓音道:“我虽不如你有文化,却也知道李渔是清代文人,这会儿人家曾祖都没出生呢。你和那启明先生,都当我这些年保持世界观很容易么?当着康姑娘的面就处处给我穿帮,你们莫不是我千年之后的冤家吧。”

      顾安甄失笑道:“康姑娘是自己人,你不必怕。再说了,像你这样一天失言七八次的,还谈什么保持世界观?我也不作弄你了,就唱句《怜香伴》里的曲儿给你听罢。”叶非鱼忙不迭地伸手去捂他嘴,顾安甄早有防备,挽住缰绳将马头一拧,口中已拿腔拿调地唱了开来:“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也是夫妻样……”

      (作者注:《怜香伴》一般被认为是女同作品w)

      叶非鱼听得明白,好气又好笑地“呸”了一声,扬起马鞭便作势要往他头脸上打去:“好啊,你笑话我想和康姑娘做夫妻!这又有什么错了?我本就是个爱找茬儿吵架的,与其再嫁个油嘴滑舌的小子,倒不如娶个乖巧可爱的大姑娘回来,落得太平省事。”

      她话声方住,只听前头路边有人鼓掌大笑:“不错不错,一点都不错!你这小女娃娃果然好生有趣,不枉我这么喜欢你!”

      叶非鱼也不勒马,边行边抬起眼定睛看去。只见路边那人白衣胜雪,腰悬长剑,手中牵着匹白马,那马儿毛色纯净,全身白皑皑的无一根杂毛。他的衣衫也像那白马一样不沾半点尘土,只看衣料质地便知其贵重。

      他的面孔却比衣裳更白,肤色近乎透明,一张素颜直如十五圆月般皎皎无瑕。他若是安安静静地往那里一站,旁人见了他这样干净的白衣服,这样苍白的脸,只怕都会以为他是用雪堆成的。

      叶非鱼初时心头一凛,还道自己真遇上了书里走出来的西门吹雪。但细看那人样貌,只见他眉清目秀、容颜娟好,尖尖的下颌上一寸须髯也无,倒有三分像是女子;眼波流转间笑意嫣然,更有些雌雄莫辨的清媚之态。这等形貌虽别有一番令人意乱神迷的风流韵致,但却与她在书中读过的白衣剑客迥然不同。再联系他方才的言语举动,叶非鱼立时心下通明,却仍有几分不敢确信:

      “莫不是……欧阳先生么?”

      此言一出,顾安甄同康念秋俱是惊诧莫名。他们虽早知那“欧阳先生”经过易容改扮,但也很难将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同方才那个粗鲁的黄脸村汉联系到一处。

      那白衣公子蓦地一怔,随即由惊转喜,莞尔笑道:“你倒是聪明得很。欧阳先生年纪大啦,瞒不过你这样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了。”

      叶非鱼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然翻身滚下鞍去,向那公子倒身拜道:“晚辈见过欧阳停先生。先前晚辈不识大驾,多有冲撞,还望先生勿怪。”

      欧阳先生惊喜尤甚,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扶她:“好啊,你连我的来历都看透了。想不到我远遁苗疆多年,中原武林里还有末辈子弟能叫出我的名字……藏剑叶家,果然名不虚传。”

      顾安甄勒了马立在一旁听着,此时亦不免动容:“欧阳停,欧阳停……莫不是昔年那个剑术造诣颇高、却早早厌倦了江湖恩怨而飘然隐遁的‘孑一身’欧阳停么?”

      叶非鱼扶剑笑道:“就是他了,不会错的。我大哥曾给我编了个口诀,让我记着这些年江湖上值得一见的剑术名家,头几句是这样念的:‘云外剑圣,东瀛剑魔。佳人公孙,浪子方乾。君子叶英,无双叶炜。’下一句便叫做‘百里存仙骨,欧阳远世情。’这里头说的‘欧阳’,想来就是我们面前这位欧阳先生了。”

      欧阳停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由面露嘉许之色:“这打油诗编得不错,虽然将我与百里长笙那个冷冰冰的活死人并提叫人不快,但‘远世情’这三个字可是说到我心坎上去了。什么江湖虚名,俗事繁纷,在我眼里都比不过五毒潭那一片碗口大的七色莲花。不过我可要问你了,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叶非鱼面上一红,声音不觉细了下去:“大哥……大哥还对我讲过,欧阳先生天生肤色白净、眉目娟秀,容貌宛若女子。他嫌自己这副面孔缺乏威仪,所以常易容成粗汉模样,行事更是豪勇之极,开口闭口都以‘欧阳先生’自称,唯恐别人不知他是个堂堂伟丈夫。我起初还未想到这一层,待到听见你说‘不枉我这么喜欢你’,发觉了‘欧阳先生’是个俊秀公子,这才统统串起一条线来。”

      她说的本是他人引以为耻的私密之事,欧阳停听罢却不怒反笑:“好好,你这大哥倒是我的知音,将我易容改扮的用意摸得这般清楚。不过我还挺中意这张脸孔,只是不喜被人当个罕物儿评头论足,今日若不是想交交你们这几个小友,也不会特意洗了脸上泥彩来这里候着。”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笑吟吟地向顾安甄甩个飞眼,直把他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兄弟,你再看看,我是不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顾安甄按着胸口勉强出声道:“美、美,前辈你……着实美极了。晚、晚辈……自愧不如。”说罢他急忙俯身掩嘴,叶非鱼也立即勒马退开两步,暗暗担心他会当场吐上一地。要知安甄虽然心思深沉、脾气古怪,但也没古怪到能接受男人朝自己抛媚眼儿。

      这哥们也不容易啊,叶非鱼想。自己出生的年代基腐横行,她有时都怀疑世上是不是真有直男这种生物了。

      欧阳停见安甄狼狈不堪,一张俊脸更是笑得如春花初绽,手臂一长已环住了非鱼肩膀:“娃娃,你说你宁可同女孩儿做夫妻,别人都说欧阳先生长得像个大姑娘,你不如就跟了我罢。我不像那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凡事都会容你让你,决计不同你拌嘴置气。”

      叶非鱼知道他是存心说笑,便故意作出一副天真娇憨的模样,堆着笑脸脆生生应道:“那也容易,只需先生去寻一部《葵花宝典》练了,晚辈就同你做对‘宵同梦,晓同妆’的闺里夫妻。”

      欧阳停奇道:“我从未听说过这样一门奇怪功夫,不知是何来历?”

      顾安甄见欧阳停丝毫不知避嫌、叶非鱼也坦然受之,正兀自沉着脸闷闷不乐,此时忍不住“噗”地一声破了功:
      “这门功夫也没什么特别,只不过有八个字打头:‘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半章是欧阳先生特辑,咳咳。这个人真的蛮有趣的,有脸有智商,当闺蜜陪逗比……【不
    “百里存仙骨,欧阳远世情。”以及其上云云当然都是我胡扯的,反正出处安在了谢霆锋……不对,叶庭风头上,作者概不负责。百里长笙是个道长,就是文案羊喵里那只羊,也是我喵姐/道姑基友的情缘,当年沈轻霜和道姑是真爱,道姑移情别恋(……)后道长就被愤怒的轻霜艹平了【看一眼第一卷你们现在知道我为啥这样写轻霜了吗!因为她是被三过的女人!【这不对好吗!!
    PS:卷二后半卷还有两对小伙伴打酱油所以我预告一下……百里道长X抛弃了轻霜的喵姐(本体道姑)<<<露个脸,这一对非常甜蜜而且具有奔现可能性,请不要大意地向他们举起火把
    然后就是猥……呸,伟岸的喵哥X(虽然现实中没有大扇子但是)犀利无比的神奶秀秀<<<这个秀秀我估计看我动漫同人的妹子都认得,她住我隔壁,叫尧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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