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几人回》撒莎

5、14

　　剑子站在院中回头看向那透出昏黄光线，投射着高傲影子的窗口，勾起唇角。他不用猜不用想，也能知道屋内龙宿的反应，一定是阴沉着面容在心里既怒又笑。抬头望向天上的月，其实他也不想管这些事，龙宿虽然看起来温文，却是个深沉性子，依着他们两人互相暗斗了这么多年，对于龙宿的心机和手段，剑子心中自然是清楚的。只是儒门之内传讯至他处，他瞟了那信中话一眼，也就知道龙首的打算，所以这一趟不能免俗的是非来不可。只是……剑子眯起双眼，龙首如此老狐狸的性格，怎么会看不出龙宿的能力，又何须让他来关心？含笑摇头，到底是老狐狸，不是如此轻易就能看的懂的。剑子甩袖背手，儒门之暗探仍须整顿。

　　第二日晨起，龙宿预想拜会过道尊，便打算离开，虽然还惦念着这次道门法会来人的齐整和暗暗透露出的不同寻常的气氛，可是他也知道，便是今日留下也探不出什么事来，道门内部会议是不会允他参加。若真想知道……龙宿垂眸摇扇，自有人会将消息传递出来，他只需要静静地坐在六廷教馆内等待最终的消息就可以了。龙宿如是想过，于是包袱款款，谦恭有礼地拜会过道门诸长，说完一堆外交辞令后，在剑子那双暗含深意的眼睛的注视下，华扇轻摇，衣袖轻摆地下山而去。

　　“剑子，龙首收了个好徒弟。”道尊看着龙宿远去的背影，突然说道。脸上的表情似是严肃，又似含笑。

　　“的确。”剑子一边用眼尾扫了眼道门之内还未离去的别派门人，一边应和。虽然觉得道尊颇有深意的话说的真没必要，剑子也不会为此就不予理睬。龙宿若不是个好徒弟，龙首如何肯花上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来培养，能在继承人位子上一呆三百多年的人自然是不错的。
　　道尊闻言侧首，注视剑子半晌，见剑子目不动神不移，方才缓缓又说了句：“剑子，你也是个好徒弟。”

　　“道尊谬赞了。”剑子神情平静地谢辞，依旧是目不动神不移的模样。

　　复又一日，道门法会终于结束，送离诸客后，道门大厅之内道家诸人聚集，按着地域、辈分、身份，一一坐下。当剑子依着道僮指示落座时，大厅之内一时怔愣无声，只因剑子落座之位竟是苦境道门同辈第一的位子。按着剑子的身份来说，虽说剑子在苦境道门的同辈之中的确是出类拔萃，但论起排名估计还要在落个十来名去。而若是依着道颠的身份算，剑子承袭道颠的身份，那么就该坐在长老席敬陪末座，这一下子突如其来的座位安排，不仅让其他境内的道门诸人感到莫名其妙，就连苦境道门之内也是茫茫然的神情。道尊首徒更是直接的转首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剑子上下打量，然后一脸狐疑地看向自己的师尊。

　　其实剑子自己被指点至此时，也有些诧异，但狐狸到哪里都是狐狸，面上是不露分毫的。一面表情肃然地坐下，一面睨向那群显然了然于胸的诸位长老，回忆道尊昨日突如其来的话，觉得有什么也许会让他头大的事情要发生。苦境道门同辈中的第一人，对龙宿的评价，侧首时的言词。剑子眯了眼，不会是像他所想的一般吧……剑子眉峰微皱，却没有说话。

　　“今日法会已毕，道颠身逝，令人哀婉。道颠虽行事偶有癫狂，但其心之广正，当世无出其人，令人感佩。按理法会毕，道门仍要免除杂事堂会一月，以表哀情。然有一事，我细想数次，仍觉得必须要在今日交付。”道尊严肃地开口唤道，“剑子仙迹！”

　　“是。”剑子出席，微微躬身行礼，眼睛却紧紧盯着道尊的表情。看着道颠和诸老眼中交换的肯定的光芒。剑子头皮有些发紧，而当看到道尊举手，示意道僮呈上来的被白布包裹的物件时，剑子已然知道了诸人的打算。有几分无奈的想摇头，但却努力克制着，看着道尊接过包裹，缓缓打开，露出其中墨绿色的剑身。

　　“剑子仙迹，此剑乃前任道尊亲赐予你师傅的宝剑，名号古尘。令师久不用剑，便一直寄放于道门之内。今日，令师亡逝，此剑自当转交与你，愿你能让古尘再现光彩。”道尊站起身捧着剑递出，无比庄重。“此剑之重，望剑子重之。”

　　剑子盯着那剑，面色虽仍严肃，眼睛里却缓缓带上了笑，有点阴沉和意味深远。今日这剑若接下，便是麻烦接下，只是若不接，难道竟要将道门道尊晾在这里，当众驳了他的面子。剑子感觉像是看到一群老狐狸们在精打细算，只是如何算到了自己头上，到是真真的让人想不透。

　　“剑子仙迹！”道尊略略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

　　“还请道尊原谅。看到家师之剑，剑子一时间有些感慨良多。”剑子迈开步子，上前接过道尊手中的剑，看着剑面容露出一丝虚假的哀伤，眼角也似乎有些湿润。

　　“情有可原，何谈原谅。”道尊重新坐下，摆了摆手，表示不太介意。先不说剑子是怎样想的，在这个境况下，难道他还能详细追究，何况，看剑子望来的眼眸，分明是已有所知的眼神。道尊暗暗点头，一边想着看样今晚剑子也许会“登门夜访”，一边继续说一些关于道门日后的安排，以及道颠之位的承继问题。

　　是夜

　　白影微晃，剑子立于道尊房内，手上持着重新包裹好的古尘，给道尊行礼。

　　“你来了。”道尊一边说，一边打开房内密室的门，示意剑子跟随地走入其中。在两人身影进入暗室后，暗室的门再次关好。

　　“剑子仙迹，你要把古尘还我？”道尊坐在上首，扫过剑子放于桌上的古尘，盯着剑子的双眼问道，“你可知握有古尘意味着什么？”

　　“下一任道尊的继承权。”剑子坐在下手，浅笑着回答，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交还此剑。他从来没想过要坐在道尊的位子上，他既不愿意，也不可以。

　　“既是知道，还要还我？”道尊挑动眉梢，神情既诧异又好奇。“有原因？”

　　“原因道尊本该比我还清楚。”剑子回视道尊的眼睛，唇角虽在笑，眼里却没有笑容。“师傅在道门究竟处在一个什么状态，什么职位，负责什么，剑子相当清楚。在今日来说，没有人比剑子更适合接手师傅的工作。更何况，道门不同于儒门，儒门之内需要一个绝对的权威，绝对的领导，没有异议，无可反抗，而道门之内需要一个松散的，有着相互制约力的高层，所以，剑子并不是个适合的人选。”

　　“原来，你师傅有让你参与。你看的到也清楚，如果真是这样，你的确已经不适合做未来的道尊，此事吾会和诸老说明。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道颠会让你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以道颠对你的喜爱和关怀，我以为他会给你一个更闲散的道门生活。”道尊听完之后，了然地点点头。虽然对于道颠的行为还有些不解，不过，的确，如果剑子接手道颠的工作，那么他的确不能继承道尊之位。可惜了……

　　剑子听完想要的话，起身便预走。

　　“这便打算走？古尘不带走吗？”道尊指了指古尘笑着问。

　　“古尘是……”剑子略带诧异地开口。不是说的真清楚了？古尘是历任道尊的传承之物，他既然不适道尊之位，此剑自当奉上。虽然那真是把好剑。

　　“在你师傅那代便已经破过一次例了，不在乎在破一次例。这把剑是当年师尊亲赐你师傅的，即使他拒接了道尊之位，而转求了暗职。这柄剑也并没有收回来过，所以它当然仍算是你师傅的遗物，你完全可以带走。”道尊正了神色说道，“虽然你师傅当年考虑这是道尊传承之物而留在道门，但不属于我而留下的东西，对我也没有意义。传承物这种东西完全是可以替换的，不过是个象征而已。”

　　剑子看着道尊的脸沉默了片刻，然后笑着取过桌上的剑。“既然道尊这样说，剑子便将此剑带走。”话说完，转身欲行离开。

　　“剑子，关于儒门未来之龙首，你有何打算？”道尊在剑子快到门边时，突然开了口。

　　“今日之事想必明晨龙宿就会收到消息，而关于我推诿了未来道尊一事，想必道尊也不会泄露出去。既然如此，剑子需要何种打算？难道不是只等着收好处即可？”剑子转过身，看着道尊，表情严肃又正经，只是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微微低垂的眸，带出一丝深藏的算计之心。

　　“只怕龙宿那孩子和龙首是同样的性子，有能力可惜却有些偏执，与偏执之人打交道可是辛苦啊。其实龙宿可以永远是龙宿啊。”道尊缓缓说道。从道门的利益来说，一个和天琼相似性格的人将坐到龙首的位子上，实在不是什么上算。偏执的人容易固执，而太过有能力的人对于道门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好消息。虽然三教从来是唇齿相依，但如果他方弱些，则彼方自然可以强些。

　　“儒门未来龙首必然是龙宿，正因为与龙首相似，才会被选中，也才能做的稳。况且与偏执的人打交道虽辛苦，可总比重新花心思去维系要好的多。而且龙宿坐在那个位子上正好，他可以做的很好，我与他正可各取所需。”剑子说完此言，直接打开暗室的门，身形晃动离开道尊之房。道尊话中的意思，剑子当然明白，可是已经花了那么多时间经营，又何必另换人选。与其让儒门尚未之人太弱，而导致儒门内部麻烦不断，还要让己方烦心劳力。那么由一个强势的人稳稳压住众人有何不好？况且不说龙宿的能力究竟怎样，难道有现任龙首在，这种继承之事还有人翻的了船去，若真有人能越过龙宿登上龙首之位，那只怕是龙首已对龙宿失望，不过从他这数百年的接触和儒门内暗探所传出的对于诸位儒生的评价，尚未有一人及得上龙宿。况且，在和龙宿的交情上他已经经营了这么多年，而从龙宿的反应，这份友情的分量非轻，那他又何必舍了数百年的根基，再换个人选。

　　“剑子仙迹，此言几分真又几分假呢？”道尊看着洞开的密室之门，淡淡笑。不过道门之内说的好听多是潇洒之徒，说的难听，便尽是自私之辈。于情字上，儒门之人多半是要受负累的。天琼尚未逃过，龙宿娃儿你又能脱的出吗？

　　几分真？几分假？剑子飞于夜空中，心里暗暗自问。剑子本就是自私之徒，今夜所言句句是真，何曾有过虚假？只是如此想来，不免要哀叹几声，原来数百年的朋友，其实若谈到情，不过只够一时索怀而已。并非无情，只是这友情之中，参杂了太多的利益和算计。对于坐在道门暗部首位的他来说，与龙宿的友谊固然有着一些对龙宿的欣赏，但更多的却不乏是因为与龙宿的交情对于道门来说是有好处也有需要的。道颠和龙首之间也许还有更多的惺惺相惜，只是到了他这里只怕相惜之情最多只占两成。剑子仙迹啊，剑子仙迹，今夜与道尊的对谈真是再次让他看清自己的自私和无情啊！只是为何会觉得伤怀呢？为何会隐隐中有些痛呢？原来人可以一时感动，一时触动，但不可能永远被感动着。为什么剑子仙迹就是这么自私，为什么友情便没有纯粹，中间参杂了如此之多的复杂呢？想起数日前风华谷中的龙宿，明明是精于算计的龙宿，明明是功利的龙宿，如今看来反倒比他付出的多了几分。只是……剑子冷了双眸，便是多了几分又如何，不可能因为龙宿对他真了几分便可以让他多付出一些，想这些不过是些虚伪的矫情。况且，即使龙宿比他情真几分，在这段友情上便也没比自己真好了多少，所谓真心实意，所谓舍生忘死，在他们之间是无法相存的，连信任都缺乏的情谊中，固然有情，也会被互相利用。否则，龙宿近日之疏因何而起，只可惜，龙宿想退，他却不能容得他退，道尊今日之举正中他的下怀，今日之后，龙宿便算是想要疏远，也会考量更多了吧！

　　坐在虚云峰的山宅中，剑子抚着手中墨绿色的利刃，不自知地叹了口气。只是究竟是为何而叹，只怕连他也不知道。

　　次日清晨，当龙宿坐在内堂将手中短笺递向六廷馆主时，心中还有点茫茫然的惶惑。惶的是心中不自然涌上的一种对于未来的一种恐惧。是的，恐惧！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恐惧，面对任何状况都可以坦然面对，付诸心机的他，对于未来，正确说是这段友情的未来感到一种恐惧。其实他知道自己恐惧的是什么，对于这段友情越来越多的重视，让他自己感觉有些失之平静，而正当自己想要疏远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境况却让他无路可退。太过重视一件事物，无法持平的心，将会对自己心中之局造成何种影响，即使汝龙宿一般一向自信于自己的控制力和舍弃的精神，却也隐隐感觉出了危险。不过……龙宿隐在华扇的阴影之后静静思考，剑子究竟还有多少秘密？一夕之间，竟然从一个闲云野鹤的道人变成了道尊的继承人，身份上的骤然变化，让龙宿暗暗深思，考虑是否还错漏了剑子身上隐藏的什么讯息。不过，剑子若真是坐上道尊之位，对他来说，也不无裨益。虽然在未来，剑子登上道尊之位之后，儒门只怕在两教关系上在占不到什么好处，不过，就今时来说，只会对他今日之地位更加巩固，对于儒门内的那股反动之流来说，行事会更谨慎许多。这样多好，挣扎更久的时间，不是会给他带来更多的乐趣。只是在剑子的事上，只怕不光要多下功夫，更需要潜人细细查探一番，免得又让他这么吃惊一番。
　　六廷馆主放下手中短笺，轻轻地挑高了眉梢，淡淡说道：“没想到剑子先生竟会有这样的身份。到也算让人料想不到。”

　　“何止料想不到，我这位好友果然是满腹文章，黑水暗藏。‘剑子仙迹永远让你想不到’这句话果然从来也不是说虚的。不让人诧异个几回，便对不起剑子仙迹这个名字。”龙宿眯着眼，唇畔含笑，语音轻吐，一时听不出来是否不快，只有紧握华扇的手缓缓收紧显出心中点点的不喜。

　　“其实这也是个好境况。”六廷馆主看了眼不喜的龙宿缓缓说道，似是安抚。怎么不是个好境况呢？相较于有着闲云野鹤般好友的疏楼龙宿来说，有着未来道尊好友的疏楼龙宿只会比今时境况更好。让他一时不太理解龙宿的不喜究竟是从何而来。

　　“的确可算是个好境况。”龙宿一转手中扇，换了个姿势。“也不必说我那每次都让人吃一惊的好友，今日请馆主来其实是为了……”龙宿摇着扇子转移了话题，今日之不喜他没想过要解释给六廷馆主听，因为恐怕就连他自己也说不了太清楚。而至于剑子的探查，六廷馆主既然看了又听了，心中自会有所了解，安排人手去进行。其实若不是想避开儒门之内的那些人探听消息，用儒门暗探也不是不可以收到成效。

　　儒门

　　龙首看着桌上短笺，笑意深深。剑子成为道尊的继承人，这就是最好笑的笑话，从道颠让剑子参与到道门暗部的时候开始，剑子与道尊之位就已经今世无缘了。看样道门内部对于剑子已接手暗部之事原来一直都不清楚，不过过了昨夜，想必这个误会该早就解清了。不过短时间内，剑子非道尊人选这个消息想必不会被众人所知，真是个了他好利用的机会。现在这个虽真却已假的消息到真算是来得及时，若不然，如何让龙宿和剑子更为亲近，也还需要费上他一番思量，该说是剑子汝的不幸吗？道颠啊，汝为剑子而殇，吾不能杀，当可伤之吧？剑子啊，剑子，你虽是只精明的狐狸，可到底对自己的内心也知之甚少。汝真的无情吗？人生在世，交情百年，若真能只是泛泛，则哪能走到现在呢？汝日后之伤必从今日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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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算是写的最长的一章，这章在二月份的时候曾写了大约千余字，其后因为被老妈拖去说要参加公务员考试，然后一直没空往下写，再看的时候，又被我整个推翻了重写。所以其实是很让我郁闷的一章。此章结束，龙宿三百岁时的事情就算交代完毕了，接下来是五百年的了。（其实三百年要是再写不完，我就要抓狂了。）

　　这一章的剑子和龙宿我努力让他们深沉下去，剑龙此时的友情从刚开始还潜藏着的表象的温和，显示出内中的阴暗复杂和不纯粹。我不能说剑子是无情的，只是在剑子自己看来，此情太少，不足以萦怀。对龙宿来说，此情虽然变重，但并不是代表就无需算计了。所以，好友看完文后，和我说看他们俩之间很吃力。当然，请大家不要怀疑剑龙之间的感情，感情是一步步发展的，而且并不是当事人怎么想，其中的感情就真的如此，所以五百年的时候，或者正确说七百年的时候，一定会让大家看到这段感情真正的深度。

　　此文写到这里，我头痛欲裂，剑龙的感情简直就是让自己想哭，明明是最希望他们好的，可是自己的设定怎么看都是那么的充满功利，让人伤怀。而有好友看完我的文后，说我的原创角色戏份太重，抢了风头。我瞄了又瞄，也不知道怎么能让自己的原创角色戏份少点。友人还说我的故事架构看起来非常宏大，可是其实我想说，我真的没有架构一个很宏大的故事，相比我自己当初写的第一篇鼠猫文原本的设定来说，这篇剑龙文架构真的不算太大啦。（趴着哭，我真的有架构很大吗？如果有，请回帖告之，当然记得顺告之我，你们可以接受这么大的架构吗？）

　　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废话，当然还要在此说另一个废话，那就是，此文我预打算明年出同人志了，所以，网上可能只会写到700年部分，所以，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到时候别来哭诉哦。另说，当然我欢迎人催，催才有动力，如果有人期待此文完结的话，请多多催我吧，不然我自己都担心依着我的懒惰，我能不能在年底之前完工，然后等画手帮我画图。鞠躬ING……感谢诸位了。

　　另说，下次更新将在16日之后，16日前我要考公务员啦，没空在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