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冬天》陈年明月

4、Chapter 4

　　她那双大眼睛清亮而冷静，落在球桌上的瞬间，周围的喧哗似乎被隔绝在外。

　　沈放盯着她看，似乎不是普通的专注，倒像是一种经过长期历练后的审视，有点母狮子在捕猎前判断机会，只是在耐心等一切顺理成章地发生。

　　她并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美，可她身上自带一种特有的英气。

　　五官清俊，线条分明，气质里带着一点俊朗少年的洒脱，还有一种多年行走在三教九流间练就的本能。

　　沈放眯了眯眼，把所有心绪压回平静，慢慢走向吧台。

　　点了一杯饮料后，他随意倚在一侧，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始终不肯离开球桌方向。

　　女孩举着球杆，正在和对面的中年男人赌球，神情淡漠。

　　开局时，她似乎没握稳球杆，杆身一滑，险些脱手，引得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

　　“就这水平，还敢出来玩带钱的？”

　　“老板这吹得有点过了吧，还女球神！”

　　“哎，今天有乐子看了。”

　　几个在旁边观战的年轻男孩笑得张狂，笑声嘈杂，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轻蔑。

　　女孩抬眼看了他们一眼，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冷冷一笑，甩了甩手中的球杆：““笑够了吗？开始吧。”

　　中年男人哈哈一笑，脸上写满轻视：“小姑娘，耍酷可赢不到钱！”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微微俯身，姿态松弛，动作却忽然收紧。

　　出杆瞬间，白球迅疾穿场，撞击、翻滚、接连出声，彩球一个接一个落袋。

　　先前还在笑的人，此刻骤然安静下来。

　　直到最后一个黑八稳稳入袋，她才抬起眼睛：“全清，按规矩翻一倍。”

　　她随手掸了掸球杆尾部：“800哦。”

　　对面的中年男人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上一局已经输了钱，这一局又被翻倍，他还是不甘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啪的一声拍在球桌上：“再来。”

　　女孩却依旧不慌不忙，神情淡漠，从容地接过那叠钞票，顺手塞进自己的裤兜里。语气轻柔得很礼貌：“谢谢大哥，不过连输两局，是要补账的哦。”

　　男人脸色顿时阴下来，刚要张嘴反驳，旁边看热闹的人已经替她说话了：“规矩就是规矩，别跟小姑娘赖账。”

　　女孩微微一笑，像是在替男人保留体面，没有继续咄咄逼人，只是举着球杆在地面轻轻一点，语气温和却清晰：“我看大哥是有点累了，要不今天就先到这？”

　　男人骂骂咧咧，却还是从兜里又掏出一叠钞票，烦躁地扔在桌上。

　　她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笑得乖觉而真诚：“谢谢大哥照顾生意啊。今天要不是您，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开张呢。”

　　她把钱叠好，双手递了递，像是要还回去似的，语气温温柔柔：“下次如果大哥有空，再来一起玩。我手气可不一定一直这么好，说不定就被您赢回去了。”

　　男人原本阴沉着的脸，被她几句“好话”慢慢抚平了几分。

　　他哼了一声，却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杆，像是被尊重到了。

　　女孩又笑眯眯补了一句，声音清甜却不失分寸：“大哥运气绝对不差，今天可能只是让给我一点儿，大哥发财。”

　　她眉眼弯弯，看起来既乖巧又懂事，仿佛不是刚刚把人赢得脱层皮，而只是与朋友小玩一局。

　　沈放握着杯子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杯沿，目光始终没从她身上移开，还真是爱钱。

　　他忽然想起那晚她笑着对他说的话，起初他只当一句玩笑，如今再看，她并非调侃，而是真的毫不避讳地喜欢钱。

　　那份坦率、张扬，甚至带着点狡黠的洒脱，在这烟雾缭绕的夜色里，反倒显得格外真切。

　　“林星澈，那边还有一桌！”台球厅老板的喊声打破短暂的安静。

　　原来她叫这个名字啊，沈放眉头轻轻一挑，视线顺势望去。

　　只见角落里两个男人正朝林星澈挥手，神情轻佻，一看便知是老熟人。

　　林星澈端起保温杯抿了一口，随后随手拎起球杆走过去，步子仍旧潇洒利落。

　　可沈放却敏锐地捕捉到，她脚步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被抽走了几分力气，只剩下外表看似从容的壳。

　　他微微一愣，很快在心里冷冷一哼：关我什么事。

　　不过是个爱钱的女孩而已，可杯沿上，他的指尖，还是轻轻顿了顿。

　　就在这时，沈放的手机轻轻一震。他低头扫了一眼屏幕，是萧成功来电。

　　他起身走向洗手间，接通电话，语气一如既往地简短克制：“……明白，我会处理，还有个事……位置我发你。”

　　话虽如此，他的余光却没停下观察，一个穿着侍应制服的年轻男人，鬼鬼祟祟的左右观察，往洗手间走。

　　沈放眼底闪过一丝冷色，说话的尾音自然收住。

　　他挂断电话，随手理了理外套，神色看似平静，却不动声色地调整方向，向角落慢慢靠近。

　　侍应生已经凑近一个年轻的男人，动作迅速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包东西，低声道：“货给你们了，她这局打完就下班，放心，包你们满意。”

　　沈放眸色霎时沉了下来，手指在外套口袋里微微收紧。

　　她又惹事了。

　　回到大厅时，林星澈正在进行第二轮比赛。节奏依旧干脆利落，几乎没给对手机会，台面很快就被她清得干干净净。

　　就在她收杆的一瞬间，先前在洗手间和侍应生接头的那个男人，果然鬼鬼祟祟地从她的保温杯旁擦肩而过。

　　身影只是一闪，却刻意放慢了那么半拍，指尖仿佛若有若无地在杯身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林星澈又收了钱，语气礼貌而疏离地道了声“谢谢小哥照顾”。

　　那两个年轻男孩却像突然热络起来似的，一左一右把她围住，嘴里叽叽喳喳地搭话，非要请她再玩两局，说得又殷勤又热切。

　　她原本只想随口敷衍几句，可话还没说完，又顺手把杯盖拧开了一点儿，仿佛喝热水已经成了她不自觉的习惯动作。

　　沈放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饮料，随手将杯子放下，起身，脚步不紧不慢地朝她走去。

　　林星澈正准备结束聊天离开，腰间却忽然一紧。

　　沈放一只手稳稳从侧后方探过来，将她揽进怀里，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他的声音紧接着在她耳畔响起，懒洋洋的，带着几分玩笑似的不耐烦：“我可等你半天了，宝贝。别生气了，好不好？”

　　林星澈下意识回头，正要发火，却在看清他脸的那一瞬，整个人僵住了。

　　沈放眉目一如既往的冷淡，那双冷艳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漂亮得不像话，却藏着不容忽视的锋锐。

　　那一刻，她几乎能清晰地感到，危险、靠近、还有某种不该存在的安稳感，纠缠着一同涌来。

　　到嘴边的火气，她生生吞了回去，眉眼不自觉软了一分：“你来干什么……”

　　沈放没有回答，只是稍稍靠近她耳边，声音压得很低：“你不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吗？配合我。”

　　下一秒，他已经自然地转身，正对着围观的人群。

　　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轻松笑意，语气亲昵得仿佛已经演过千百次：“抱歉各位，我们家这位爱耍小性子，晾着我好几天，今儿个好不容易找到她，我先带她回家了哈。”

　　场中一阵窃笑，起哄声响起：“哎哟，敢情是小情侣吵架了？”

　　“认输认得得有诚意的啊，就嘴上说说哪儿行！”

　　林星澈握着球杆的手依旧僵着，但眼底那道神色，却渐渐收了回去，她没有出声，只是低头，将球杆轻轻搁回球桌边。

　　沈放站在她身侧，动作稳如山，但目光始终警觉地扫着角落那两名男子的反应。

　　一个年轻男人走上前来，语气不屑，眼神里满是嘲讽与挑衅：“你谁啊？说带人走就带人走？”

　　沈放没动，只是淡淡一笑，却冷得让人脊背发凉。

　　“我是谁不重要。”他顿了顿，目光缓缓移向林星澈，语气不紧不慢，却格外笃定，“重要的是，她是我女朋友，现在我要带她回家。”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靠……这人谁啊？”

　　“这长相……不会是你养的小白脸吧？”西装男勉强挤出一抹笑，语气带着赤裸裸的侮辱。

　　沈放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俯身将林星澈从球桌边稳稳地搂住，顺势架起她的肩膀，几乎贴着她的脸。

　　“走吧。”他轻声说。

　　西装男脸色一沉，刚要开口，偏偏就在与沈放视线相撞的一瞬，声音生生卡在喉咙里。

　　那双眼，不怒、不躁、不慌，却满是危险的沉静。

　　他只能看着那两人并肩而行，没人敢挡。

　　在这片诡异安静里，只剩下沈放最后那句低声落下的命令，还在回荡：“我说了，散了。”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不听。

　　走出厅外，夜色寂静，雪花无声飘落。

　　细小的冰凉轻轻落在肩头与发梢，寒意便顺着衣领无声渗进骨节里。

　　林星澈的脚步已经不太稳了，她显然还在硬撑，沈放伸手稳住她的肩，将她半揽进怀中，低头打量着怀里的女孩。

　　她紧紧闭着眼，呼吸却依旧平稳，短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狼狈，却固执地保持着沉默，哪怕力气快要耗尽，也不愿让自己显得太脆弱。

　　沈放眉心轻蹙，目光沉下来，良久，他低声吐出一句：“真是麻烦。”

　　嘴上嫌烦，语气却不知不觉变得很轻，像是生怕把她从这一片静雪中惊醒。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闷响。

　　沈放眸光一动，回头看去，几名男子追了出来，手里提着球杆，脸上写满嚣张与狠意。

　　“喂！站住！”为首男子叫嚣着，声音刺耳而张狂，“把人放下！少他妈多管闲事！”

　　沈放脚步一顿，缓缓转身，怀里的林星澈已经睡着了，丝毫没察觉危险正步步逼近。

　　他的视线淡淡扫过那几个人，语气平静得像雪夜的风：“滚回去。”声音如风雪一般划破寂静，冷得刺骨。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领头的人先是一愣，随即恼羞成怒，猛地抡起球杆：“少废话！识相的赶紧放人！要不然……”

　　话音未落，沈放动了。

　　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他一手将林星澈紧紧护在怀中，另一手闪电般探出，直接从对方手里夺过球杆。

　　几乎没有停顿，他反手一挥，“砰！”

　　球杆狠厉地砸在旁边那人肩上，力道沉稳而凶猛，木杆在撞击瞬间震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咔嚓。”

　　球杆应声而断，两节残杆跌落在雪地里，那人被砸得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几乎站不稳。

　　领头的人怔住，沈放已经一脚踹在他膝盖上，他整个人直接跪倒在雪地中，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淌下来。

　　“再动一个试试。”沈放的声音冷淡至极，不见怒意，却压得人胸腔发紧，几乎喘不过气。

　　另一人眼神一凛，从后侧抽出一把折叠刀，想趁机偷袭。

　　沈放像是早已预判，他单手揽紧林星澈，身形微侧，刀锋贴着衣角划过。

　　下一秒，他反手扣住来人的手腕，关节脱位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刀掉在雪地里，来人脸色惨白，疼得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剩下两人脸色骤变，转身就跑。

　　沈放目光一沉，抬脚将地上的折叠刀勾起，顺势踢出，刀刃带着破风声“嗖”地射出，稳稳钉进其中一人的鞋尖。

　　他脚下一软，整个人扑倒在雪地里，惨叫连连。

　　“哥！哥！我错了！”

　　那人连连磕头，惊恐至极，“您、您是哪条道上的啊……”

　　沈放缓缓掏出警官证，冰冷的金属光映着雪夜，“这条道上的。”

　　这句话落地，四周顿时死寂。

　　几人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逃入夜色，消失在雪与灯光的缝隙中。

　　沈放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林星澈。

　　她依旧昏睡着，唇角微微发白，神情疲惫而安静，仿佛方才的一切与她无关。

　　他抬头望向远处。细雪无声地落下，在他的眉间与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

　　他的声音轻轻落下，像是说给她听，又像只是随口说给自己：“你看看你惹的麻烦。”

　　话音顿住，他的指尖却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一些，把她护得更牢。

　　下一句话出口时，语气依旧平淡，却藏着一丝压不住的无奈与妥协：“算了，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沈放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亮起：【行动开始。】

　　他将手机收回夹克口袋，怀里的女孩仍旧沉静如雪，而他的背影在灯光与风雪间，悄然变得锋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