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北国霜华》鱼丽宴

2、第一章

　　雨，滂沱塌泻般，簌簌砸坠入地，混沌泥浆被卷着，撒着，扑着。
　　大雨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丝毫没有停歇的痕迹。雨打在人的身上，迷了眼，凉了心。荒原上急行着一队人马，马蹄踏地击水，又卷起更多水，湿了身。这队领头的人，面带凝重，不时的四处张望。只是雨水冲打在脸上，他什么也看不见。这场雨让天地模糊不清，看山似云，看云似山。
　　自神山以来，涿鹿之地近乎逢山必有庙以祭山神，以求平安。现在河谷，不少山庙已经荒废，但对于赶路的人旅人而言，这些都是不错的歇脚地儿。
　　“稍作休整。”年轻头领，近乎没有选择的在一处山庙落脚了。一整队人默默不言地打理着自己的马匹，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湿冷难耐。他们的马鞍、佩剑上、腰带上都有卷云图样，是专属于禁军纹样。
　　禁军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大危机，他们的上将军慕容卿和在上京城里，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人劫走。愤怒，不甘充斥着整个禁军上下。更有的是一种难以言语的危机，使得众人心神不宁。
　　副将拓跋润很清楚他们现在的处境，一切和慕容家有关的都会被刻上慕容氏的记号。然而，树大招风。当禁军也被刻上慕容氏的印记时，那位高台上的人是不会熟视无睹，更何况一位不甘寂寞的帝君。慕容家从最初就是北疆国穹顶上盘踞的庞然大物。
　　暴雨冲击着瓦顶，噼里啪啦作响，声声砸在拓跋润的心头，心烦意燥转身出了山庙。他闭着眼，任由着雨水冲刷。寒意透心，一个激灵，脑海里浮现孤冷的那一瞥。拓跋润猛地睁开眼，忍不住四处张望，那绝对不是一个活物应该有的眼神。
　　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拓跋润抹了把脸上水，脑中略过千万可能。最终拓跋润眼神坚定，有些东西必须去做，
　　“魏戚义，你带着禁军继续搜查。”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甄延，你带着一队人朝北去。”拓跋润看着这两人又道，“十日若无将军消息便回京。”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嘴上答道，“是。”他们不仅是兵，更是北疆氏族的子弟。
　　拓跋润不认为他能完全调动禁军，这些都是氏族子弟可不是他这个副将能随便能用到的，现在危机当头多少能唬住这些公子哥，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果然当时就应该留在贺兰关①！拓跋润一边后悔当初一边又招呼道，“钟圻野，你和我一起回京。”
　　“是！”
　　安排好禁军，拓跋润全然不顾雨势带着钟圻野冒雨赶路。至于禁军之后的行动已经不在他的考虑的了，上京的问题自然要在上京城里解决。
　　“头儿就我们两个回去？”钟圻野问到。钟圻野是禁军中的例外，山野小子，本属于慕容军，慕容卿和回京时一起带回来的。而他从来都不属于上京。
　　“不，我一个人回去，你现在就回贺兰关，把上京的消息传给慕容军。”雨太过猛烈，淹没了拓跋润的声音。“什么？”钟圻野喊着。
　　“你去贺兰关，把消息带到慕容军！”拓跋润扭头对着钟圻野喊道。
　　果然，钟圻野咧嘴笑了笑，“是！”坐以待毙或者躲避可不是慕容军的作法。避敌不战可不是慕容军风格！
　　贺兰关，贺兰关，贺兰关。

　　何川沣水两岸，灿白的阳光晃人眼。
　　拓跋润浸透的衣物湿热难耐，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上京城的轮廓已经映入眼帘。在许山②他与钟圻野分道，钟圻野得独自翻越许山，然后绕道渡口③搭上灵族④雨人⑤的船，这样才能消失耳目中。而他，必须将自己完全置身于耳目之下。
　　街道上人来人往，上京城依旧维持着它作为一国之都的威严，一丝不乱的运转着。而看不见的地方早已乱成了麻。
　　拓跋润知道，只要他一现身，无数得麻烦就会铺天盖地找上他，而他回上京城就是为了解救这些麻烦。但是现在还不是被麻烦找上门的时候。拓跋润进城后一路躲避，人不知鬼的到了慕容府。他需要确认几件事，并且······拓跋润的眼睛里看不出起伏。
　　慕容府是当年神山神族少君的府邸，其规制相当于一座缩小的皇宫。是上京最宏伟的三座建筑之一。拓跋润在这里学文、习武、长大。拓跋润出现并没有对慕容府带来多大的风波。慕容主母也没有现身见拓跋润，只有一个侍人领着拓跋润，不多言。
　　拓跋润靠着浴桶，仰着头闭着眼。主母不见他，并不出他所料，毕竟慕容卿和被劫是他无能导致的。但主母现在这样的安排这反倒让他不安，愧疚之感油然而生。该死，拓跋润猛地睁开眼，扭头看了看触手可及的一只锦囊。这袋子从阿和给了他就没有让着袋子离开过自己半寸。‘哗~’起身，水花溅落。胡乱擦干水渍，套上早已准备好的衣物，抄起锦囊揣在怀里离开。
　　候在外面的侍人见拓跋润出来，先是一惊，立马向前，“公子，这边请。”拓跋润点了点头不多言，慕容府的侍者是有分寸的。
　　花厅，拓跋润皱了皱眉，主母一贯不喜欢在这里见人，这里是慕容家自己用膳的小厅。“公子，请用膳。”侍人道。一桌的菜都是合着拓跋润的喜好来的。拓跋润有些发愣，最终还是坐下。颤微的端碗，举筷，拓跋润闷着头使劲儿的往嘴里塞食，吞咽。
　　饭后，侍人带着拓跋润去了小筑，那里是主母白日里歇息的地方。
　　见到主母时，拓跋润张嘴还不及言道，“拓跋子，吾儿死活可知？”拓跋润低着头，慕容卿和是这位来自冰原河谷故地的女人牵挂。“臣不知。”拓跋润艰难而言。慕容主母久久不语，拓跋润微微抬头看向她。“如此……你此番回京所谓何事？”慕容主母半响，言到，“一日寻不得少主，汝一日不得回京。”主母近乎冷酷说道，她的儿子生死不明，“汝要吾痛失二子？”期间不给拓跋润分毫插言空隙。
　　拓跋润紧握着拳，“主母，臣回来了是为了整个慕容家。”拓跋润直接跪在地上，“少主被劫，是臣无能。”拓跋润望着主母，“所以臣不能再让慕容家因此受折。”说罢，拓跋润从怀里取出一只锦囊呈上。主母却迟迟不接。
　　“主母！”拓跋润唤道。
　　主母最终还是接过锦囊，将其打开，久久才道，“汝···你下去吧。”主母看着拓跋润恭顺拜退，一步一步的离开她的视线。她的孩子们都长大了。
　　日向西斜，天光忽暗忽明，阴阳交错，明暗错综。拓跋润的步伐不由慢了，络绎不绝得行人从他身旁路过，背着行囊的，抬头阔步的，又有埋头赶路的，少些步履阑珊的。拓跋润混杂在其中，深思几分游离。上京对于拓跋润这一刻如此陌生，如此遥远。
　　回神时面前是熟悉而陌生的高门，这扇门后面是拓跋氏在远离草原的落脚处。朱门红墙广厦，和其他的府邸没有什么不同。拓跋润皱了皱眉，多愁善感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上京城中大部分建筑都是神山神族遗留的，建造上全然按照神山对美的认知。每一处房屋都被石基垫高，根据不同的地位和用途石基的高度不一。
　　拓跋润突然出现在拓跋府比他出现在慕容府还要让人吃惊，一时间拓跋府乱了手脚。拓跋润没有心思搭理，抓着一个侍人就问，“母亲在哪里？”侍人小心翼翼道，“夫人在祠堂。”拓跋润挥了挥手，又看了看闻讯而来的妇人，身着华服，异常艳丽。拓跋润象征的点了点头，大步朝着祠堂去了。
　　这妇人拓跋润自然认的，是父亲的妾室丽姬只是他现在没有时间与这妇人周旋。拓跋润回来是为了见上自己的母亲一面，还有母亲背后的氏族，荀门。慕容氏不庸置疑的是北疆第一氏族。敢称第二的，不是当年同样战绩非凡的宇文家，而是这个固守上京的荀门，历经了神都神山的大氏族，是其他氏族能比得上的。
　　慕容氏此番遭劫，荀门的声音会比往日里更清晰传到那些蠢蠢欲动的氏族耳里。出身荀门的拓跋夫人出面或许比拓跋润直接去见荀门的家主他的外祖父更好，这也是固执母亲像母家势弱搏得荀门门主心意。呵，拓跋润拉着嘴，狠狠的嘲笑着自己，故意疏冷的母族，厌烦母族的作为最终还是要有求于母族，还要算上母亲。
　　祠堂牌位前，跪坐着位一身缟素不施粉黛的女人，素净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元儿？”母亲对孩子总是了解的，哪怕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儿子的脚步轻重，儿子的气息，儿子的灵力，这些都深深的刻在母亲的心里。
　　“娘。”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是他的娘。“娘。”声音低哑。“元儿回来了，来娘这儿。”女人想站起来，只是长时间压迫的双脚不灵，身子失去重心向前倾去。拓跋润连忙上前扶着女人，“娘，不急，孩儿在这儿。”没有人告诉过拓跋润，他是母亲的唯一，但拓跋润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的母亲除了他什么都没有。而让他母亲失去其他的正是他自己。
　　拓跋润扶着母亲，为她舒缓麻木的双腿，“娘应该多去院子里走走。”女人没有悲喜的脸上几分柔情，伸手整理儿子的衣领，“园子里太闹。”
　　“娘是家里的主母，娘若不喜欢，赶走那些聒噪的下人就是了。”拓跋润牵着母亲缓缓来回在祠堂□□。“这里也挺好的。”女人虽然不怎么理会外界，但关于儿子的总是打听的清楚，“元儿，慕容少主可是有了着落？”拓跋润看着母亲的担忧，伸手抚平母亲额上的忧愁，“此事娘可放心。”拓跋润看着母亲，而女人从儿子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似乎一切都已经被解决了。
　　“有些眉目了，儿子便先回来打理一下京中的事物，此事牵连众多，儿子怕是又要很长一段时日不能回来看娘了。”女人仰着头才能看清自己儿子的面容，“也是，这次太过突然，大家都措不及手。”女人找了一处，倚靠坐下，看着庭院外景观。
　　“大廷处决禁军失职罪罚应该还没有定下来。”拓跋润也顺着母亲坐下，让母亲靠在自己身上。儿子的话像是惊醒了女人，不由的坐正身子，“元儿的意思是，帝君有所动作？”虽然现在深居简出，但毕竟是荀门的女儿。“帝君怕是要借此收回禁军军权。”拓跋润也不掩藏。
　　女人放松身子靠在自己儿子身上，“帝君一天天的羽翼丰满了。”她的心早已不在此局中，身却不由己，更何况自己的儿子正深陷其中，更无脱身可能。“元儿接下来要如何行动？”
　　“儿子回来就去了慕容府拜见了主母，这才回来看看母亲，父亲似乎不在家里，儿子就打算先去一趟外公那里打听一下氏族们的心思。”女人点了点头，“你父亲应该在军中。”女人不提娘家的事儿。“之后儿子可能就不能常回来看娘了，外公那儿子今晚就去，怕过了今晚儿子就脱不了身了。”女人愁虑的拉着儿子的手，虎口、指节都覆着一层茧子。“不要耽搁了，现在就去，晚上回来用膳。”女人思虑后起身。
　　拓跋润想了想，“也好。”他需要趁众人还未对应之时先做点防备，虽然无论如何也无法扭转他身处被动的境地。
　　“儿子会赶在晚膳之前回来的，只是娘，儿子以为您还是应该多出去活动活动，主母也是一个人。”拓跋润说道。母亲看着儿子，“娘知道了，元儿还是快去快回吧。”母亲带着笑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她的儿子第一次朝她索取了，那颗死寂的心，在那一刻猛烈的跳动，撞得她心口发痛。

　　①贺兰关：天荒最北端云州一道与昆仑接壤地方。往北是冰原与大陆狭长的冰海，往南是内海此处就像是内海与冰海一座跨桥。往东是云州，土地丰饶。往西是昆仑，逐渐砂石戈壁，这里生活在很多流亡的异邦人。
　　②许山：涿鹿中部一座山，北面延生至内海。
　　③渡口：此处特指涿鹿境内内海海滨码头，内海沿岸这样的渡口有7处，逐鹿境内只有一处
　　④灵族：灵族是对有着特殊能力不同族群统称。
　　⑤雨人：灵族，擅水知水性，雨人的船是目前唯一可以通过内海水面的船，有传雨人先祖起于是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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