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夜探多尔戈多（3） ...
-
正当晌午，森林却是一片惨淡的色调，只有在顶部，树叶的缝隙中才透着一点点稀薄的银蓝色光芒，这些微光也仅能够将环绕在四周的树叶镶上一道幽幽的绿边。
从细瘦的树干可以判断这片冷杉年龄并不大，但森林已经呈现衰败的迹象，——为了争取仅有的一点光线，树顶幸存的叶子都在竭力向上生长，低矮处则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像是无数根干枯的手指戳向路人。
阴湿的地面覆盖了一些冷杉掉落的针型叶子，枯败的叶子下面是一层湿软的墨绿色苔藓，有些甚至鬼鬼祟祟地爬上了树木裸露在地表的根茎上。
因为太暗，地上没有影子，反倒是冷杉那端直的树干由近及远错落地插在地上，逐渐转成幽暗的黑影，最后隐没在一片灰蒙蒙的雾里。四周一片死寂，空气中凝滞着一股糜烂腐败的味道，阴森得仿佛随时都会窜出来一只怪物。
一支队伍，十一个人，骑行在这片林子里，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慢，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仿佛生怕惊扰到什么。
从密林山脉南面下山，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天。期间，他们跨过了古道，进入到橡树森林，起初，光线尚可，他们甚至用光魔法传送，走了一段捷径。路上也没有碰到什么战斗，那些长在黑暗里的生物，见到森林曾经的主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不记得冷杉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夹杂在橡树中，不知不觉地，他们就走入了这片冷杉林中。
“我不喜欢这里的味道，而且我记得这里没有冷杉。”达尔达利安不太友好的环顾着四周，鼻子微微皱了一下，然后又不太确定的自言自语道，“也许时间太久，我记错了。”
“你没有记错。”国王语气淡然，“这片林子很新，应该是后来才有的。多尔戈多上空常年没有阳光，并不适宜橡树的生长，四季常绿的冷杉出现在这里倒不奇怪。只是，这些树木也危在旦夕了。——我们离要塞很近了吧？”
“嗯，应该是。这里雾太大，我想我应该到树顶去确认一下。”
国王点头默许，假如那些袭击南部人类村镇的半兽人，巢穴就按在要塞的区域，也许接下来的路途将变得十分凶险，适当的观察前路就变得很有必要起来。
达尔达利安迅速地将弓反背到身后，找了一棵离马最近的树，随手一带就攀了上去，他双手抱住树干，双脚踩在上面，身子弯成弓型，敏捷地向上攀爬，就像在地上行走一样轻松，不一会儿就上到了树顶。地面的队伍停了下来，陶瑞尔牵了他的马，大家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此时，他们并不知道，在稍远的树上，有两对乌黑闪亮的眼睛正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爱迪玟，森林里好久都看不见陌生人了，你说这些家伙是不是魔君派来的奸细啊。”尖尖细细的声音从树叶后传来，语速很快，不仔细辨别的话，大概只会以为是一些莫名的吱吱声。
接着，另一个更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尼斯，你真笨！魔君的爪牙会有这么好看吗？我觉得他们是精灵。”
“我怎么笨了？精灵好久以前就撤出阿蒙兰斯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不仅是精灵，你看，中间金头发的那位，好像是精灵王。”
“这不可能吧！”
“你能看清他头上带的那顶树枝和红叶编织的王冠吗？阿尼斯。”
“嗯。”
“那是绿森林精灵王的王冠，——让我想想，他好像叫瑟兰迪尔。”
“自打记事以来我就没有见过精灵。而你——爱迪玟，居然见过精灵王！真是让人羡慕啊。”
“说你笨，还不信！我怎么会见过精灵王。只是我们家族之前，——在木精灵还活跃的年代，——是为精灵王打造秋季王冠的一族哦，虽然木精灵后来离开了南部，但这项工作依然被当作我们家族的荣耀一直流传下来。所以啊，我对那顶王冠再熟悉不过了。”
“那果真是精灵王又回来了？这可了不得！我们赶紧回去报告给老师吧。”
“别着急，呆子！我觉得现在我们应该先提醒他们不要再往前走了，他们马上要进入多尔戈多的地界，那可不是什么值得一去的好地方。”
“说的对，爱迪玟！你真是聪明！”
“快走吧，阿尼斯。”
“那——，我的橡果怎么办？”
“扔了！回头再找吧，一个冬天少吃个橡果饿不死你的！”
“哦。”
冷杉树上滚落下两颗栗色的坚果，接着树叶摇晃了几下，两条小小的黑影窜了出来，迅速地消失在树影之中……
地上所有的精灵都在抬头仰望，达尔达利安上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也许都在好奇他那精灵的目光到底在前方遇到了什么，但没有一位会想到身为木精灵，还是禁卫军的总管大人，会轻易的从树上掉下来。
接下来，这个罕见又荒唐的事情居然发生了。
原本仅靠左手和左脚支撑在枝干上，达尔达利安的整个身体都向前探出去。但是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两道黑影落在了他的胸前。
“啊？！”树顶的精灵，惊呼一声，两只手本能地捂住胸口，像是抱住了什么似得，失去左手的支点，他立即从树顶栽了下来。
精灵们一片骚动，马儿们也因为主人的惊慌，不安的徘徊起来，连一向镇定的国王也微启嘴唇，眼里露出一丝惊愕。
眼见达尔达利安马上要坠落在地上，大家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伸出左手抓住了树上最后一根树枝，他绕着树枝荡了个圈，缓冲掉下降的速度，重新站回到了树上。
树下的精灵们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达尔达利安，你在干什么！”一直沉默的陶瑞尔都忍不住开口责骂道，她现在依然紧紧地握住胸前的长弓，刚才的情形显然把她吓得够呛，她还以为他在树顶遭到了敌人的袭击。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两个小家伙突然跳到我怀里，吓了我一跳。”他轻盈地从树上跳下，右手依然弯在胸前。
“你们看，这是什么？”他似乎很开心。
从他手臂和蔼胸口的缝隙里钻出两颗褐红的小脑袋，——两只红松鼠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开始四下张望起来。
“哇——，爱迪玟，你说的果然没错，真的是精灵。” 一只松鼠跳到达尔达利安的手臂上，挥舞着小爪子叫道，然后又飞快地沿着他的胳膊爬到了他的肩膀上，撩开他褐色的头发兴奋地研究起他的耳朵来，“你看，他们有尖尖的耳朵耶。”
“半兽人也有尖耳朵好吗。阿尼斯，我实在对你的智商无语了。”还躲在缝里的另一只松鼠没好气的说，对同伴似乎特别的鄙视。
“但是他们比半兽人漂亮得多。我确定他们是精灵。”名叫阿尼斯的松鼠欢快地在达尔达利安左肩和右肩之间来回蹦跶。
“好可爱！居然还会讲话！”达尔达利安憨憨的笑起来，与自然交好的木精灵理所当然都兴致盎然的围隆上来。
达尔达利安手臂上的那只松鼠并不对她身边的精灵感兴趣，而是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蹦蹦跳跳到了国王的马旁。
她沿着马前腿和脖子敏捷地爬到了精灵马的头顶，马儿头上有了异物，不适地摇头，打起鼻响来。松鼠手忙脚乱地用四肢揪住鬃毛，瑟兰迪尔轻轻摩挲了一下坐骑的脖子，马儿才安静下来。
松鼠抖了抖身上的绒毛，然后坐起来，两只小爪子曲在胸口。当她抬起小脑袋，望着精灵王的时候，水汪汪的黑眼睛突然溢满了星光，拥有两颗大门牙的小嘴也缓缓的张开，变成个半月形，露出一副痴痴的笑颜。
“两只松鼠，还是两只会讲通用语的松鼠。——谁教你们的？”面对两只小动物，瑟兰迪尔放下了国王的架子，他轻抚着下颚，饶有兴趣得看着眼前这只有着红色绒毛和白色肚皮的小家伙，不光是达尔达利安没见过，即使是他——拥有六千年生命的精灵王，在森林中碰到这样神奇的事，也是头一次。
松鼠从望呆中回过神，像模像样地向国王鞠了一躬说道：“尊贵的绿森林的精灵王，我是爱迪玟，他是阿尼斯，我们的导师是褐袍的拉达加斯特。”
“哦，是他！”瑟兰迪尔释怀的微笑起来，这么看，确实在情理之中。那位褐袍的埃斯塔里虽然脾气古怪，作风也有些奇特，但论动物之友，非他莫属。原来，他还住在这片森林里。
达尔达利安牵马走到国王身边，小松鼠阿尼斯也跳了过来，他嘟囔着嘴说：“爱迪玟，你忘记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了吗？”他的小伙伴对于精灵王的热诚似乎让他不太高兴。
“当然没有！”爱迪玟不服气得瞪了他一眼，声音冷冰冰，但转向瑟兰迪尔的时候又恢复了甜美，“精灵王，请您的队伍不要再向前行了，前方就是多尔戈多，那里有非常邪恶的生物还有黑魔王变的鬼怪。”
“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去过那里？” 达尔达利安在一旁笑嘻嘻，与小动物对话是多么新奇的一件事，即使说着这么阴暗的话题，他也忍不住调侃。
“虽然啊，爱迪玟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导师拉达加斯特告诉过我，他绝不会骗人！”
“骗人？很显然，你们不是人。”达尔达利安笑道，然后他转向国王，“——她说得没错，我们的确快到多尔戈多了。前面的森林，雾更大，路更难走，可能会要多花些时间。但是再慢，我们半天内也能到达。”
国王思考片刻，说：“如果可能，达尔达利安，我倒想拜访一下拉达加斯特。也许他会有一些值得注意的线索。——你们的导师在附近吗？”
“在的！导师的小屋就在不远的林子里，这个时候，我想他应该正在研究罗斯格贝尔的红菌吧！爱迪玟可以给精灵王带路！”小松鼠昂起头，拍拍自己雪白的胸脯。
木精灵的队伍在两只松鼠的带领下，转了个弯向西行进，林子虽依旧幽深，但空气不再浑浊，开始有一些鸟雀在他们头顶飞过，森林似乎恢复了活力，他们又进入到一片秋天的橡树林中。地面铺盖着黄色的落叶，天光变得温暖，映照在上面是深一点浅一点的金色光斑。
就在不远的前方，他们看见了一所棕色的小屋。精灵们之所以能断定那是房子，是因为它有门、有窗、屋子前还有个看似正儿八经的信箱。但是，这所房子木质的屋顶四角翘起，中间却凹了一大块，就像被挨了一拳似的，整个房子变了形，歪向一边——房檐正好磕在旁边一颗老橡树粗壮的树干上——才没有倒塌。
树下似乎有动静，是一堆棕色的物体，仔细一瞧，原来是一个带着皮毡帽的佝偻背影正蹲那悉悉索索地不知道干什么。
“拉达加斯特老师！看我把谁带来了。”爱迪玟细细的声音接触到空气就立刻散掉了，也不知传没传进他的耳朵。
带着皮毡帽的人转过脸来，滴溜溜的小眼睛扫了扫身后，似乎没有发现异样，又若无其事的转了回去，一边说道：“爱迪玟啊，你要能再给我弄点松尾菌来，我就高兴了。”
蓦的，他发觉刚才视野里好像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又转头过来。
“我的天，——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起来叫道。
褐袍的埃斯塔里——拉达加斯特原来是个身材矮小的老人。他头上的那顶皮毡帽简直比他的脑袋还大，上面沾着一些橡树的枯叶和黑色的污渍，护耳的边缘的坑坑洼洼，像被小动物啃咬过似的，帽檐下则露出了油腻腻的褐色头发。他的眉毛稀疏，一双小眼睛异常有神，像头发一样长的棕色胡须淹没了他的下半张脸，唯独那枚像辣椒一样的大大的红鼻头从胡子中间冒出来尤为引人注目。他身上的棕色麂皮外套也和帽子一样破旧不堪，整个人就像刚从土里爬出来似的。
他迈着频率飞快的小碎步，一溜烟儿就跑到了精灵的队伍面前。
小松鼠爱迪玟和阿尼斯从精灵马头上跳到他的帽子上，欢快的转着圈子。
“瞧瞧你们，居然给我带来了一支精灵的队伍！你们是怎么办到的？”他摘下帽子，疼爱地看着两只小松鼠。
瑟兰迪尔下马来，冲他微笑道：“你好，拉达加斯特。”
拉达加斯特看着精灵王，杂乱的胡子中开了个黑洞——他长大嘴，重新带上帽子，动作因为震惊显得有些迟疑。小松鼠们顺着他手臂跳到了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喊道：“我看见了谁？！瑟兰迪尔！你居然回来了？”未等对方回应，他上前就给了精灵王一个狠狠的拥抱！不过由于两人身高差太多，假如只看背影，他就像个讨大人抱的任性小孩子。
一股刺鼻的味儿立刻充满瑟兰迪尔的鼻腔，尽管拉达加斯特称之为自然的气息，但这种混杂着鸟类粪便和泥土的腥臭味儿绝不是喜爱清洁的精灵所能忍受的，而且他还注意到他手上的污渍已经蹭到他的猎装上了。
瑟兰迪尔就那么僵直的被他抱住，难以动容的脸上显出一丝尴尬。稍远的达尔达利安及陶瑞尔众人皆露出了恶心的表情。
不过，拉达加斯特终于放手了。
他转过身说道：“哦！这个小屋我建好花了一年的时间，你知道，他建好的时候是多么的美丽！可是这么年过去了，你们才是它的第一批客人，快进来坐坐吧。”
趁他对他那倾斜的小屋大发感慨的时候，瑟兰迪尔稍稍转身，轻轻拍掉刚才沾到衣服上的尘土。
“快来吧！”他再次盛情邀请道，走上前打开了那张满是苔藓的木门，“门不太大，——没办法，我是为了防止那些八只脚的家伙入侵才把门开得这么小的，你进来的时候，需要注意一下额头别撞到门框上，——但我保证，屋子里还是很宽敞的。”
精灵王看着那所摇摇欲坠的木屋子，窗户里黑洞洞的一片，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弯下腰，跟了进去。而在他身后的其他人都一副宁死不入的表情。
瑟兰迪尔的一只脚刚踏进屋里，地上有一群小刺猬四散而逃，后来发现，来者是精灵王，又迅速得聚拢在他的脚边。屋子里一片狼藉，屋中间的桌子上全都是不知名的杂物。
“呃——请别介意，我最近在研究罗斯格贝尔的红点小蘑菇，刚刚取了些样本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不过，没关系！”他伸出那双满是皱纹又黑黝黝的手，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部推到地上，然后干净利落得拍拍手，“——这样，就有地方了。”
接着，他飞快的从远处一堆乱七八糟的家具里翻出一把椅子搬到了精灵王的面前，然后他用力吹一口气，椅子上厚厚的一层灰腾空而起，充实了整个空间，呛得他只咳嗽起来。
“还是我自己来吧。”瑟兰迪尔摊开左手，掌心朝下，像之前拂过龙胆草那样，拂过椅子，上面剩余的灰尘，轻轻浮起，纷纷落到地上。
然后，他拉起身后的袍子盖住椅子，坐了下来。
“快告诉我，木精灵是不是要回来了吗？” 拉达加斯特双目神采奕奕看着瑟兰迪尔，与他垂老的模样格格不入。
精灵王轻轻摇摇头：“实际上，是多尔戈多让我感到不安，你最近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拉达加斯特想了想，摇摇头，接着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密林南缘入秋以来一直遭受半兽人的侵扰，我怀疑和多尔戈多有关。”
“半兽人？不，不，这片林子里我好多年都没看见半兽人了。至于，你说的多尔戈多，我刚刚从那里回来，什么也没有发现。”
“是吗？”
“最近，我白天经常从那附近经过，别说半兽人，半个人也没有。”
“那么晚上呢？”
“晚上？谁会想到晚上去那么阴森恐怖的地方。——你想晚上去？”
“恩。”
“晚上我可不敢保证那里是安全的，那里依然残留着巫王的某些魔力，也许晚上还会有尸妖或者别的魔物出没。”
“我不管会碰到什么，我需要的是确定的答案！他们如果想打，我奉陪！如果没有，那最好！”
拉达加斯特战战兢兢环顾了一下四周，放低声音问道“真的又要开战了么？”
“埃尔隆德已经来找过我，他也提醒我需提防着多尔戈多。”
“看样子你已经下定决心，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本可以带你们过去。但是，你知道，我的蘑菇实验进行到很关键的时候，脱不开身，还是让爱迪玟和阿尼斯带你们去吧，他们知道捷径，还能带你们绕开那些讨人厌的蜘蛛。如果现在出发，也许，你们正好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就能到那。”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夜探多尔戈多（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