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夜探多尔戈多（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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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兰迪尔仰卧在窗前那把橡木制的躺椅上，长眉舒展、双眸轻敛，浅浅地呼吸着清晨微凉的空气。椅旁的小桌上放着枝叶王冠和他惯用的那支高脚杯，侍女站在躺椅后面为国王梳理长长的、流泻于地的金发。
晨光和煦，透过繁复的窗花，洒遍他全身，即使不睁眼，眼底也被印上了满目的白光。但，并不让他感到暖和，甚至还有些许寒意。
木精灵没有梦境，他们的国王也不会做梦，但在瑟兰迪尔漫长的生命里，意外总是猝不及防，悄然而至。此刻，在他眼中的光幻化出一些稀薄的人影，慢慢的越来越多，他认出那位最高大的是他的父亲——欧罗费尔，在父亲身旁那位体态轻盈的女子显然是海莉亚，另外，还有那些曾追随过他的人们。人群并未向他靠近，而是渐行渐远。他想追，却出现一座巨大的宫殿，白墙白顶，冰冷又漠然地耸立在前方拦住去路。曼督斯？虽未曾亲眼见过，面前这个建筑还是让他想到了那座逝去之人的居所。
但白色的宫殿发生了一些变化，那些坚毅无情的线条变成柔和圆润的转角，一顶金色帐篷出现在他眼前，双圣树的图案绣在它的门帘上，金树罗瑞林在左，银树泰尔佩瑞安在右，陈旧但依然神圣庄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北丘，那座令人绝望的孤山。只是没有了泥沼、血光以及兽人惊心动魄的咆哮。
四周寂静，白色的世界里只剩那顶帐篷和一身戎装的自己，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夜间湿冷的空气在他黑色的肩甲上凝了一层薄霜，手指冻得有些麻木，心中那股寒意更是盘桓不去。被围数月，到底还能撑多久？他无法判断，也许真正能决定他们生死的却是远在风云岭的埃尔隆德，但他的军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帐篷的门帘被揭起一角，一个女人出现在门里，帕兰多带着那顶蓝色的尖帽，帽檐上镶着两圈亮亮的紫边，脸上没有污渍、魔杖未被损毁，更没有记忆里悲伤和倦怠的神情，那时的她还完美无缺。她看见他，怔了怔，嫣然一笑。然后，转身从帐后牵出灰色的精灵马。
“瑟兰迪尔，你起得好早！”她牵着马走到他面前，体态娉婷，闲适悠然。湛蓝色袍子下露出精致的脚踝，一双同样湛蓝的尖头鞋穿在她的脚上。她护住帽子，抬头望望天，又看看他，说道，“天气多好。说不定援军今天就到。——所以呀，我想去前山探一探。”她轻巧地翻身上马，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能拨给我十五骑么？”
“十五骑怎么够。”略带责备的语气，她害怕他不给骑手，他害怕的却是骑手太少，虽然现在人手紧缺，但区区十几人要去前山兽人的阵营，总不能莽撞至此。
“够的。我的魔法只能保护十五人免受伤害。而且人少才不易被发现。”
合作虽久，他依然有些受不了她这种孤注一掷，剑走偏锋的行事作风。这种时候，她想的还是保护别人，但是，谁来保护她呢？他只看着她，恳求她不要做这样荒唐的事情。
见他依然不放心，她无奈地摇头微笑，突然俯下身，在他唇上印下浅浅一吻。
只轻轻地碰触，却如此温润柔软，心中悸动，他竟有些恍惚。
嘴角略带笑意，眼中更有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她淡然道，“瑟兰迪尔，木精灵伟大的王，请相信我，也请相信你自己。”说着策马飞奔向前，蓝袍鼓动，冰蓝色的直发飞扬，“记得，十五骑！让他们在山口等我。”蓝色的身影逐渐模糊，消失在远方，只留他一人站在原地。
在精灵恒久绵长的生命里总会发生太多懊悔又无法弥补的事情，这样的生命太过沉重，所以只能选择遗忘。即使最初是锥心刻骨地疼，随着时间的磨洗也会变得淡漠，最终那些懊恼和愧疚便化做屡屡薄烟消散在记忆的深处。
但某些人，某些事，即便是忘了，只要一经提起，就像石投入水，水波会无限蔓延，记忆也会死灰复燃。这个清晨，帕兰多，这个本该早已被他遗忘的人，又再次闯入他的梦里。
瑟兰迪尔从浅眠中醒来，方才的一切如此虚幻，唯有那枚吻余温犹在。国王举起他的左手，食指上那枚硕大的白宝石戒指就像一枚闪光的瞳仁，他看着那团白光，有些失神。
衣摆轻曳地面，腰间缀满银片，发髻高耸如云，海尔薇红衣翩翩的身影出现在国王房间的门口，脸上少了些冷漠多了些温柔。她轻轻走到国王的身边，接过侍女手中的银梳。
“在想什么？我的陛下。”见他从沉思中回过神便问。
“你没有随海夫拉斯回北方？”国王没有答她，反问道。
“我想留下来……看看这里的风景，我喜欢希尔娜斯。——陛下为什么不回去？” 她知道“风景”“喜欢”都是借口，最重要的是想陪在他身边。
“卢锡安希望我能多留一阵。最近南方不安定，马上又要入冬，东部航道、南方粮仓很多运输与存储的事宜未尽,显然，他有些手忙脚乱。”
“我知道卢锡安总是很忙，不然他也不会每次宴会都迟到。——但是，真的又要开战了么？”她一边为他梳头，一边问。
“海尔薇，你想开战么？”国王仰首看着她。
她连忙用力摇摇头。
“那就祈祷不要开战吧。”随着轻轻的叹息，国王慢慢沉入椅子里。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银梳划过发梢微小的“唦唦”声。瑟兰迪尔的长发多少年来一直都这么美，像是金色的缎面柔软细腻，色泽光鲜。她当然不希望发生战争，只求一直这样下去，只求能呆在他身边，为他梳头更衣。海尔薇脸上露出浅浅的幸福的笑容。——但是，那些精灵贵族待嫁的女子们，有多少是抱有她这样想法的呢？还有那个美丽如画中走出来的金发精灵，自从宴会上看到她的那刻起，她的心就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秋猎宴会上的那个诺多族是谁？”她劈头盖脸突然问，连自己都有些讶异。
“你指的是埃尔隆德的那只小鸟儿？”国王倒未觉唐突，漫不经心地回问。
“昨天林谷一行人辞行，她却没走，是要留在这里吗?”
“嗯。”
国王只给了她一个字，没有下文，心中更觉不安，继续追问：
“她很尊贵么？需要帕尔玛亲自陪伴？”帕尔玛和达尔达利安一样，平日无特别理由，基本不离王驾，现在却被他专门指派去照顾她。
“帕兰多，你还记得么？”
手中的动作僵了一秒，心头一紧。“那位去世已久的埃斯塔里？她和她有关？”
金发自她手心轻轻滑落，瑟兰迪尔从躺椅里站起身，走向窗前，该怎么和海尔薇说呢？他有些犹豫。
他忆起宴会上见到的那位金发女子：面容姣好、表情青涩、斤斤自守、连看都不敢看他。不是记忆中的帕兰多，半点不像！金发不是她的，蓝眼不是她的，表情更不是她的。虽不包希望，但心中仍然有些失落。
“不，她不是帕兰多。”国王像是在自言自语，“你问的那位诺多族女子是林谷的艾莉安，据说前不久被使魔袭击，受了些惊吓，想来绿森林散散心。”
后面那句海尔薇听出了明显的敷衍，绿森林最近并不安全，瑟兰迪尔断不会贸然接受外族人暂住，而且从那位女子的行踪来看，她也不像是来这里散心的，因为她注意到，自林谷的人走后，她就几乎没在任何公开场合露过面，仿佛是故意隐匿了起来。
今早的国王变得有些陌生，他问她记不记得帕兰多，她当然记得！那个为救他而死在北丘的埃斯塔里，只是没想到他还记着她。而这么多年陪伴在他身边的自己却连实话都听不到，想到这里，心中隐隐发痛。
绿森林希尔娜斯行宫的两面窗户，虽然相隔甚远，但此刻窗旁都立有一位金发精灵。城堡右上角，国王的房间，瑟兰迪尔双手环胸，侧身而立，藤蔓型的窗花挡住了他脸的大部分，但他的目光依然扫过低矮的森林，投向悠远的虚空。
城堡左边中部的窗子里，艾莉安右手扶着窗棂，满脸惆怅地望着城堡下方那棵树冠已经变黄的孤零零的山毛榉树。晨光暖暖，洒进屋子，屋内装的却是满满的思念，她就是在那棵树下与埃尔隆德及林谷的人告别的。
来到绿森林已是第七日，这七日，她几乎是掐着指头度过的，除了帕尔玛每天来看她，给她带来食物，她几乎没有见过别人。绿森林美好的假期，和她当初所想截然不同。与善于歌舞，开朗活泼的西尔凡精灵在森林中踏歌而行，悠闲地袭地而坐，听着安都因大河秋季汌汌的水声，观赏北方壮美的日落，这些事，与她离得甚远。现在，她只能和这些冰冷的家具摆设做伴。她曾试图走出房间，但只要打开门，门外的西尔凡侍卫就会告诫她：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没有帕尔玛陪同，她不便随意出门。但她不是没有请求帕尔玛带她出去走走，只是被她以各种借口拖延了。很明显，她不想让她离开这个城堡甚至这个房间。如今，艾莉安终于开始思考当初为什么要头脑发热，听从埃尔隆德的意见，长途跋涉跑来绿森林。
她摊开左手，手心里是一条有着蓝宝石吊坠的银质项链，那块宝石被雕琢成一串小小的蓝铃花，吊坠的末端还有两片细长又脉络分明叶片，这是诺多精灵精巧的工艺品，是埃洛希尔亲手做的。她真没想到，秋猎宴会上，双子与莱戈拉斯的迟到会与她有关，那天，抵达希尔娜斯之后，他们在莱戈拉斯的指引下，前往谷底，去寻找的就是这种形状像花一样的天然宝石，据说这种宝石只有在希尔娜斯秋天的深潭附近才能找到。临别时他握着她的手，目光如烛的对着她说：“很快，我们就会接你回家。蓝铃花让你记得你只是绿森林的访客，你的家依然在瑞文戴尔。” 艾莉安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庄重的样子。现在想起来，心中竟是一阵酸楚，眼眶变得涨涨的，她连忙擦擦眼，将眼泪咽了回去。她暗下决心，假如今天帕尔玛还不肯让她出去，她就要求回林谷，其实她早以恨不得立即飞回去，回去以后，她一定要把她在绿森林所遭受的种种不公待遇一一讲给埃尔隆德听，让他感到内疚！
房间的门从外面打开，帕尔玛双手端着银托盘走进来，盘子上是美味的早餐，她朝桌子上看一眼，相同的银盘放在上面，和她昨晚送来时一样，上面的食物纹丝未动。
“艾莉安小姐，昨天晚上没有吃饭么？”她揉揉额头，“这样可不行呀。”
“我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出去？”艾莉安转过身质问道，她全身紧绷，警觉地像只猫。
“抱歉，最近绿森林南部有半兽人出没，不是很安全，您作为我们的贵客更不能有半点闪失，所以暂时还是不要外出的好。”帕尔玛挪开早先的盘子将早餐放在桌子上，一向机敏的脸上也变得有些无奈。
“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就要求回林谷。” 艾莉安握紧拳头，咬紧嘴唇。
“您想回去的话，也需要获得国王的许可。总不能让您一个人上路吧。”
“那……你现在就带我去见国王。”
“你先过来好好地把早饭吃了，我就答应等会带你去见国王。”帕尔玛打开餐盘，一股浓郁的芳香立刻溢满整个房间。
“真的吗？”
艾莉安将信将疑地走过来，她连忙陪着笑脸，扶她坐下，心里却暗暗叫苦，本以为任务只是陪同林谷的晨星在绿森林游山玩水，但接到的命令却是不能让她离开房间半步，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差事。呆会真的带她去见国王么？她想象了一下瑟兰迪尔藐视的眼神，冷冷地说：“绿森林第一女官竟然这点小事也办不妥吗？”连忙甩甩头，抛弃了这个窝囊的想法。但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她看着艾莉安吃着美味的早餐却如同嚼蜡的样子，不免心生怜悯，还地逮机会找国王说明一下情况，只是最近，国王总是很忙的样子。
雪白的羽毛笔在浅棕色的纸面上画出流畅优美的字迹，瑟兰迪尔落下最后一笔，将纸轻轻搁在书桌右上角那叠足有一尺高的文件上，随后又拿起左手边的一叠纸。
“西南部的袭击事件调查得怎么样了？”他一边快速的浏览着手中的文件一边问道，语气随意。
“我们的骑士追到尼尔斯沼泽附近，遇到一阵急雨，失了那些家伙的踪迹。” 卢锡安微微欠身，站在离国王的红杉木书桌一米远的地方，红铜色的长发垂在身前，一改宴会上热情奔放的样子，变得谨慎又内敛起来。他抬起眼偷瞄国王，琢磨着他此刻的情绪，这次任务进展得不顺利，国王肯定不满意。但并没有看到他想象中的不悦，国王只斜睨了他一眼，视线又转回手中的羊皮纸上，他松了一口气。
那是他刚刚呈上去的一份由精灵保护人类村落的签署令。现在森林周边被半兽人骚扰的村庄和城镇越来越多，贸易也越来越难维系，南方目前的这种储存量要撑过一个冬天还远远不够。在秋季如此繁忙的时候，他们也必须抽出有限的人力，来担当警戒和保卫的工作，以确保与人类之间资源交换的有效进行。
国王自然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轻轻摇头，提笔在羊皮纸上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么说，那些半兽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是没有定论。”他放下羽毛笔，将签署令递还给他，稍微舒展了一下宽阔的肩膀，靠到椅背上，达尔达利安像一座雕像似地屹立在他身后的阴影里。
“是的，不过我认为这些家伙不过是达格拉德平原上的一些闲散群落，他们的进攻没有章法，也无规律可寻。”卢锡安回答得不以为然，半兽人的袭击，每年秋季都会发生几起，他觉得国王莫名地关注有些小题大做。
“这是第几次了？”
“两个月内第五次。”
“太频繁！”国王的眉毛轻拧了一下，“损失有多少？”
“几个人类的小村落被毁坏了，人们被迫转移。我们倒没什么损失。今年不是丰收年，所以他们的掠夺就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瑟兰迪尔探身向前，双肘支撑在桌上，修长的十指交握在一起，脸上浮起一片阴云，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卢锡安，你知道我的想法是什么吗？ ——周围的人类据点被像钉子一样一一翘掉，接下来的冬天，他们就会对付我们。”
卢锡安碧绿的瞳孔一紧，随后又徐徐扩张开，他对国王大胆的猜想感到震惊，但转念一想，他还没有碰到过半兽人这样机智的战法。
“我不相信这些家伙会用如此迂回的战术，就凭他们的蠢脑袋！”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地微笑，但一道灵犀闪过脑海，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浮出水面，“——除非——您是说……”
“你想的没错。”瑟兰迪尔的脸像风暴来临前的海面，平静得可怕，他从桌子后站起来，目光灼灼盯着卢锡安的眼睛，缓缓踱到他身边，低声道，“这不是单纯的袭击，而是大战的前哨。如果半兽人背后有索隆的黑暗势力支持，我的假设很有可能成立。” 国王说完，背起手继续踱步向前，边走边若有所思，当他再次转身的时候，已经做出了决定：
“达尔达利安，你马上准备一下：十位禁军成员，轻便猎装，带上武器，无需备旗，随我去多尔戈多一趟。”
书桌后雕像一般的人影，默默点头，飞快地走出门去。
“真的会与多尔戈多有关？”卢锡安缓步走到国王身后问道。
“不一定。我倒希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但目前也没有任何论据能证明我的顾虑是多余的，所以，这趟势在必行。”
“陛下，还是我去吧。孤身深入暗影森林，而且形势不明了，您去太——。”
“不，你留下来继续处理河道与仓储的事情。” 他的话被国王打断，“这件事远比我那莫须有的担忧更为重要。我自有分寸。”
国王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夜探多尔戈多（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