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为夫错了》第四号

2、一朝选在君王侧

　　空气里还残留着料峭春寒，未时的太阳照得人酥酥软软，饭后闲来无事的几房夫人凑在一起嗑嗑瓜子，看看春花，说说闲话。

　　“凭什么那野丫头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也不看看如今远近还有哪家公子是敢来提亲的，倒贴都不要，陛下倒好，撇着四丫头、六丫头、八丫头舍朱玉取顽石，竟是要立她做皇后了！真真是白日现星辰，北斗回南面，天下无奇不有！”五夫人抿了口茶，撇了撇嘴，眼里的火星子能把那些春花都烧尽。

　　二夫人摇了摇头，颇有见解：“我看这事的要紧处还不在这，关键是如今抗婚也是罪，欺君也是罪，骑虎难下！那丫头可给我们杨家带来天大麻烦了，你们还有心思想那皇后之位该谁坐？”

　　还是四夫人最看得开，淡淡道：“如今这圣旨也下了，要操心自有老爷和大夫人操心，我们这边厢说着也只能解解厌气。而且这话，也只能我们之间说说，万一被人听了去，我们姐妹轮不到陛下定个什么欺君之罪，就已经被老爷赶出府了。”

　　几人闷头喝了一口茶，顾左右而言他。

　　――

　　初十夜里，星月皎皎照着前路，把风尘仆仆的杨式陵送回了家中。他身上还沾着朝露和夜雾，喘一口气，又呵出一团白雾。应氏在门口接他，看见如此奔波归来的儿子，很是心疼。

　　杨式陵脱下披风交给下人，“爹在书房么？”
　　应氏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明日再给娘请安。”说罢，他便径直往书房去了。

　　应氏看着儿子的背影，双唇因为不甘而轻轻颤抖。她多次写信催他回家无果，可是一听到式薇要成婚的消息，却连夜归来，本来半个月的路程被缩成十天，一个野种把她儿子逼到这田地，让应氏如鲠在喉，如何不恨。

　　书房里，橘色宫灯映得一室亮如白昼，杨泽景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杨式陵，他从未料到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会因为一个女人让他屡次失望。

　　“式薇体弱多病不宜进宫？”杨泽景嗤笑一声，“你也不是不晓得这两年相府九小姐在外面招摇过市名动安庆，你自己数数你已经帮她收拾过几回烂摊子了？自小身患恶疾体弱多病之类的说辞这安庆城里傻子都不信！也亏你说得出来！”

　　式陵一时无言以对，“难道爹就让式薇入宫么？这是欺君之罪！”

　　杨泽景拍了拍桌子，连灯光都颤了一下，“我看杨府上下只有你一个人心怀不轨要把这事昭告天下，你不说难道陛下会知道么？你看看你自己，你娘每日对你牵肠挂肚，你呢，回来之后不好好给她问安，却来向为父兴师问罪，此为一等不孝之罪！再者，你自己想想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信口开河都是一派胡言，哪一条可以让人信服？真是太让为父失望了。”

　　毕竟年纪有些大，杨泽景顿了顿歇了下，继续道：“还有，你知道么，这一年里朝中为了陛下无子嗣和迟迟不立后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褒国公那老儿甚至在大朝之日撞墙而谏，陛下这才无奈着手立后之事。后来太常寺排八字选了式薇，你以为是为父自谏要把女儿推到陛下面前么？杨家若是能出个皇后，为父自然乐意，但你若不愿看到式薇入宫那便是你自己的事，应该早作打算，”杨泽景哼笑一声，“可惜你为了逃一桩婚事而自请外放，远在边关对此事浑然不觉，临到木已成舟再来说什么对策，也只是活该罢了！”

　　杨式陵握了握拳，如果可以，他只想带着她离开，他有自信可以做到。可是他不能让杨家因此受累。

　　已是深夜，杨泽景让式陵好好想想，只要不作出损辱杨家的事来，他就不会过问。

　　式陵离开之后，人影一闪，房里又多了个杨怀瑾。

　　“她后日便能回城。”

　　“很好，这件事一定要办妥。”

　　――

　　“皇后……皇后……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

　　式薇惊醒过来，又是那个梦。阴魂不散的凤沐桐，为何老是梦到他用阴阳怪气的腔调说这句话。她一面告诉自己忘掉、忘掉，一面伸了个懒腰，就真的不记得了。

　　这天天气晴朗的很，园圃里的花花草草浸润在太阳下，欢快地同式薇一样伸了个懒腰。鹅蛋黄一样的太阳底下，粉白、粉红的扶桑花娇艳烂漫，粉衣的垂丝海棠则羞答答显得娴静许多，迎春和玉兰香又弥补了海棠无味，飞燕草、冬青树点缀其中，粉淡绿碧两相宜，这园子虽小，却十分精致，完全看不出来是由式薇这样的混世魔王亲手打理的。

　　园圃东面是一座紫藤架，式薇坐在秋千上，想着去年春天的时候，紫藤花开得像密密的雨点，条蔓纤结，与树连理，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波涛，中间还藏着唱歌的小黄鹂。那时候凤沐桐才来给她上课没多久，先是教画画，阳春三月风光好，就搬了文房四宝到紫藤下，画些花花草草，他还夸式薇有悟性，那些画儿她现在还收着呢。她还记得凤沐桐说他一恨牡丹趋富贵，二厌蝴蝶惹相思。当时她还嘲笑凤沐桐造作来着。只是如今花还是照开，人却已经被她赶走了。

　　忽然，宝瓶兴冲冲跑来说三公子昨夜回府了，于是，式薇就兴冲冲跑去式陵的疏叶斋了。三哥可真是及时雨啊！

　　见了式陵就是一个熊抱，勾着他的脖子又笑又跳，“三哥你终于回来了！”

　　“好好好，快些下来，三哥脖子断了就不能帮你出主意了。你这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早来肯定又是找三哥帮忙。”

　　式薇便将那前因后果重又讲了一遍，还附带了这几天她自己分析得出的结论。式陵饶有兴致地让她说说她的小脑袋瓜里可有什么法子呢。

　　式薇清了清嗓子，开始有模有样分析起来。她入宫有几大障碍：
　　其一，她不够母仪天下，礼仪德行都差到极点，本就不是当皇后的料子。但这是人所众知的，陛下还要选她，所以这一点好像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其二，爹爹贵为丞相，本就权势滔天炙手可热，万一再出了个皇后，可就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这朝中肯定有反对此事的，可问题是她又不是朝廷中人，摆弄不了政治这块顽石，况且这圣旨下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要说得动陛下翻悔也是难事。
　　其三，式薇也想不出来了。她看过各种正书野史，但凡皇帝赐婚，逃婚的都是非死即伤、要么装疯卖傻，都是些后患无穷不安全的法子。真是……伤神。

　　杨式陵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脸上淡淡笑着，心底却不禁自嘲昨夜的莽撞。可是她如此聪明，以至于从一开始那希望就显得如此渺茫。式薇越是说得轻巧，式陵越是心疼。

　　不过还是要努力一把，也许真的会有转机。式薇说，其实她有一个大绝招，她在古书上看到有一种药叫“龟息丸”，吃了可以假死五天，只要她死了，就不能去那什么后宫做那什么皇后了。只是她不知道如何找到龟息丸，若要自己研制，时间也不足。

　　式陵想若果真有此物倒也好，只是古书上说的并不可信，但如今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便告诉式薇他在安南都督府认识了几个名医，这就书信去请教龟息丸的事情。

　　――

　　杨晓风听闻式陵回来了，想到本以为今年他不在家，就没有准备送他的新年礼物，现在他回来了，也该去补一份，便去通济街看看买什么才好。

　　名贵的珠宝器玩，三哥也不放在眼里，倒是白白费了钱；名人的字帖书画，普通的都不如三哥自己的手笔，名家的千金难求，万一买了赝品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是个讨喜的玩意；衣裳鞋帽之类，虽然省事，却不是做妹妹的该经手的……

　　杨晓风正琢磨着该买什么才好，一路走到了集墨轩。心道不如给三哥买几本善本，最是便宜。进了店，却见凤沐桐也在。

　　杨晓风在杨府花园里偶见凤沐桐的时候，便觉得他有龙章凤姿、孤松玉山的气质，一时心生好感，然而他的冷漠却成为杨晓风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好几日没见凤先生去小阁给九妹授课了，可是九妹哪里恼了先生？若如此，晓风给先生赔不是了，还望先生不要挂在心上。”说着，杨晓风盈盈行了个常礼。

　　凤沐桐合上手里的书，往桌案上一扔，冷冷看了杨晓风一眼，“不必。”又对掌柜埋怨了一句这传奇写得太不像话，拂了拂袖子就阔步离开了。

　　掌柜见杨晓风和他好像认识，就随口抱怨了几句，这公子每逢有新的话本传奇面世，就要来瞅两眼，每次都只看不买，还说写得不像话，装得好像只有他知道事实似的，“真是气煞老朽。”

　　杨晓风捡起凤沐桐扔掉的那本书，上写着《凤梨传奇》。这名字真是……

　　掌柜见杨晓风好像对这本传奇有点兴趣，又继续解释：“这故事讲的是当今天子和义妹凤倾城的往事，因为避讳陛下的姓氏，所以才叫‘凤梨’。刚才那位公子每次来，就专挑这故事看，回回都说不好看，有本事自己去写一本，老朽免费帮他出书！哎，这年头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

　　杨晓风眉梢一挑，他也姓凤，难道和凤家有什么渊源？当今天子登基后，追封他义父前朝广阳王凤璋为神武广圣孝太祖皇帝，倘若凤家还有近亲，想必也是有相当权势的。

　　难怪那日，杨晓风看见凤沐桐和她爹一道从宫里出来，两人似乎在说什么事情，杨泽景对他显得十分恭敬。看来他绝非普通书生。

　　凤沐桐，陛下已立式薇为后，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既然杨式薇得到了她得不到的东西，她也一定要让杨式薇尝尝这思而不得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