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为夫错了》第四号

1、杨家有女初长成

　　她做了一个梦。紫宸门外，三哥和七哥挥剑杀敌英勇过人，将逆贼一网打尽；光武殿内，歌舞升平，陛下高坐龙椅，与座下一班臣子举杯欢饮；而碧草连天的城外，那个人已经渐行渐远，直到融进黑色之中。

　　“陛下圣安。”

　　藏在袖中的苹果坠在踏脚之上闷声一响，随即“咕噜噜”滚出去，停在一双金纹皂靴旁边。

　　“看来皇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然后她醒来，却发觉那不是梦。

　　好，既然他说她会后悔，那她也会让他后悔不该用这么卑劣的招数来对她。

　　――

　　爆竹声中一岁除，安庆城里一派喜气。

　　开源茶楼里，说书先生柳麻子早就开腔了。

　　“自从那少年天子平了八王，夺了龙椅，还这天下一个太平，今太元三年，便见了祥瑞九种。”

　　“哪几样？”

　　“景星明，庆云现，甘露降，膏雨零，凤凰集，麒麟游，蓂荚发，芝草生，海无波。”柳麻子装腔喝口水润了润嗓子，“老汉今日说的，却不是那九种祥瑞，而是这安庆三怪，各位相公，知是不知？”

　　“哦？哪三怪，说来开开眼界！”

　　“诸位可听好喽！这第一怪，当属相爷家的九小姐，杨式薇。此女生于富贵，长于富贵，相爷大人可是宝贝得紧，锦衣玉食伺候着，华车代步，生人勿近！以此至今鲜有人见其庐山真面。便是有那几人见过其真面目的，问其相貌，有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有说面目可憎惨不忍睹，吓得是鱼呛水、雁胸闷、月亮躲、花早谢的。众口不一，各执其词，你说怪不怪？”

　　“怪！”

　　“这第二怪，便是对面吉祥桥下常年摆摊的算命先生，人称风月先生。”

　　呼啦啦一帮子茶客都涌到窗边去看那风月先生，远远望着，只见一杆算命旗，一张小桌案，坐着一白衣人，面容——好生粗犷：面黑如炭，唇上悬着两撇八字胡，眼上罩着一只独眼罩，抬袖写字间便露了几分——狂野。

　　“何处怪了？”

　　“欸——”柳麻子拿扇子虚空点了点，悠悠道，“这自然不是怪在他的长相上。要说算命，便是预测未知，替人减灾报喜之事，管他是哪个门派，紫微斗数、奇门遁甲、梅花易数，只稍他能算出来，哪个不行？再说这位风月先生，那可真是无所不通，熟读易经，心藏洛书，紫薇在骨，天髓在血，真乃百年奇才啊！”

　　柳麻子眼睛一瞪，胡子一吹，惊堂木一拍，“可说的都是胡话！他说大吉平安，你必大凶遭厄；他说官运亨通，你必仕途不顺；他说家庭和睦，你必鸡犬不宁；他说财源滚滚，你必穷困潦倒——他若说男子鳏寡孤独，其必三妻四妾；他若说男孩愚钝丑陋，其必聪颖俊秀；他若说女子扫把克夫，其必旺夫兴家——众客观说怪是不怪？”

　　柳麻子话语如珠，噼噼啪啪好似夏日雷雨，颗颗落在众人心头，只好像眼前险象迭生，一呼一吸之间，魂飞魄散。

　　这第二怪便如此了得，那第三怪，岂不得有通天术法？

　　只见这柳麻子说完风月先生，便起身收拾起桌案，似要离场了。

　　“哎，柳麻子，怎的不说了？”

　　“这第三怪呀，老汉说不起，说不起喽！”

　　台下一片嘘声，“柳麻子怎的如此不够义气，说到咱们心眼上，挠得痒痒了，竟是要来‘且听下回分解’了？”

　　柳麻子也不辩解，直直进了后场，愣是没再露脸。

　　“兄台，这‘下回分解’可得等上好几年喽！”

　　“怎么说？”

　　“这柳麻子讲三怪啊，从来只讲前两怪，如今两年，这第三怪，至今无人知晓。不过昨日倒是又真真的出了件天大的怪事，兄台是外地来的怕不清楚吧？”

　　那书生点点头，虚心请教是怎么个怪事。对面大汉便四处望了望，压低声音道：“昨夜啊，陛下给丞相府下了道圣旨，要立那相府九小姐为后呐！你可听柳麻子讲了那九小姐妍媸难辨，这还有柳麻子没讲的呢——那九小姐啊，可是名动安庆的混世魔王，随着她七哥到处为非作歹伤桃损柳，哪个不知，哪个敢上门提亲？这不来不打紧，一来就是比天还大的冤大头，你说怪不怪？”

　　书生倒吸一口凉气，“怪！怪！怪！乖乖隆嘀咚！”

　　――

　　临近晌午，小阁里暖雾缭绕，浅香盈盈。穿着杏黄小袄的丫鬟趴在书案上酣然睡着回笼觉，把一侧的发髻都压坏了。这丫头估摸着是个贪吃鬼，睡梦里还在砸吧砸吧地吃食，口水流出来，将手边的书濡湿一角。

　　“宝瓶，宝瓶！凤沐桐来了没？”

　　门被粗鲁地打开，身着素色厚袄的少女几步夺至书案前，黝黑的脸上，一双眸子亮如星辰，盛满急切。

　　宝瓶霎时惊醒，揉揉眼睛，被扰了好梦很是不悦：“这哪是小姐回家，简直是土匪进村嘛。”

　　“还有还有，让你办的事怎样了。”

　　“凤先生是还没来。不过九小姐交代的事，宝瓶怎敢怠慢，我还想活嘞。”宝瓶清了清嗓子，“咳咳，是这样的——西城的新妇，昨晚刚生了个女儿；隔壁王爷爷呢，今早刚去了；那个猪肉荣呢，今天下午刚定了婚，下月初七就眼巴巴要成亲了，啊，还有——”

　　“好了，别再说了。”少女打断她，灰心丧气地蹲在书案边，一脸落寞。

　　宝瓶垂着眼睑同情地望她一眼，“九小姐，世事难料。”

　　少女抬头幽怨地瞪她一眼。宝瓶尴尬笑笑，意识到自己是在火上浇油，急忙改口，“不对，其实小姐你还是挺料事如神的——只是都反了一下。啊，哈哈……”

　　少女百思不得其解：“宝瓶，你说为什么呢？都两年了，竟然没一次准的？”

　　“唉，九小姐，其实吧，屡试屡败也是一种境界……”

　　自从去年算错了卦，有人拿着木棍去找她算账，她好几日都不敢去摆摊，心情也十分低落，就是七哥带她去风流也转不了她心情。但是有一日宝瓶忽然面色怪异地告诉她，事情发展出人意料。原来这事传开后，有人发现，这错也错得十分有规律，竟是全往反着说，说生男的都是生女，说生女孩儿的倒都是男孩儿，说南边要来客人却是打北边来客……这倒也是个奇事，往后找他算卦若全往反着想，那不就对了？这说法一传开，竟是有好些人盼着要找风月先生再算一卦，看看灵不灵。

　　她虽然也觉着这事离谱得很，但一想到又能去摆摊，也就开心了起来。只是自此就留了个心眼，凡是来算过卦的，都要偷偷画下样貌，若是本地人便记下姓名住址，交给宝瓶去查探消息，她就不信没有算对的一次。

　　只是真如宝瓶说的，屡试屡败也算一种境界。

　　当然，众客观也看出来了，这风月先生和杨府九小姐都是一人，这便是第三怪。

　　――

　　吃过午饭，杨式薇心心念念的凤沐桐便来了。这凤沐桐凤先生，是杨式薇她爹——当朝丞相杨泽景实在把持不住这么一个为非作歹的女儿才请来教些琴棋书画的。杨府里有个不肖的杨怀瑾也就罢了，再多一个混世魔王杨式薇，仗着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会研究怪力乱神，一会摆弄花花草草，一会经营古董器玩，愣是不学些好东西，一想起这事杨泽景脑仁儿都疼。

　　不过式薇总说这不能怪她，当年她从昏迷中醒来，初时也是如大家闺秀般十分矜持的，只是身边总是上下跳蹿个杨怀瑾，拉着她四处招摇过市，进赌场、逛花街，在各种被捉弄与反捉弄的磨练中，她只能朝着杨怀瑾的一丘之貉发展。

　　当然，也亏得这般，她才有机会遇见凤沐桐不是。这谪仙一般的公子，白璧无瑕的肌肤，精雕细琢的五官又不失大气，一双细长丹凤眼，鼻梁英挺红唇皓齿，要风花有雪月，要风流有倜傥，要风神有俊秀，真是让人一见倾心。宝瓶虽觉得凤先生不见得有那样好看，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倒是货真价实，可惜是单相思。杨式薇第一次见他，就只觉心跳加速难以呼吸，乃至当场晕厥过去，当真是丢人丢到家。及至醒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公子长得真好看，我在梦里见过你，你还问我记不记得你呢。”吓得人家凤沐桐丢下一句“九小姐怎么这幅模样”便要逃，可是她宝瓶用了吃奶的力气把他拽住的。

　　之后一年里，发生了些许事，凤沐桐变成了式薇的良师益友，因为老帮她善后的三哥杨式陵不在，所以一出事，式薇就要找凤沐桐出主意。眼下她便有一个大难题——她不想入宫。

　　昨个除夕夜，一家人正在吃年夜饭呢，就横空飞来一道圣旨，外加十六只大箱子，满满的都是宝贝差点溢出来，圣旨说要册封杨式薇为皇后，今年二月初三就是个好日子。可把一家老小吓蒙了。饭后，式薇小尾巴似的跟着杨泽景到了书房。

　　她问：“爹爹，进了宫还能像在府里一样出门摆摊算卦么？”
　　杨泽景说，不能。
　　式薇又问：“那宫里能摆摊算卦吗？”
　　杨泽景回说，那要砍头的。

　　式薇决计打死也不能入宫。只是式薇不知道，她娘对这婚事也不十分满意。在她离开后，应氏便神色不安地进了书房，跟杨泽景商议这婚事该如何是好，按这光景，左右都得犯了欺君之罪。

　　凤沐桐方进屋，式薇便拉着他要解决难题，“这问题你若解决不了，饭碗可就没了。”

　　凤沐桐无奈叹了口气，“就算为了这饭碗，在下也定当竭尽所能。”

　　式薇便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带上她的苦衷说了一遍，本想着凤沐桐会帮她想办法，不料，他却是轻轻勾了勾唇，反诘道：“九小姐不是应该开心么，皇后之位是你所一直向往的啊。”

　　式薇歪着头郑重思考了一下，无论如何也记不得说过这样的话。

　　“这一年来，在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九小姐习得一切皇后所应该会的学识礼仪。可如今九小姐却要在下想出一个不必入宫的法子，这不是让在下前功尽弃么？”

　　式薇只觉得凤沐桐简直不可理喻，“能不开这玩笑么？一点都不好笑，我真的很想踹你。”

　　可是凤沐桐却一点也不怕说动脚也许真的会动手的式薇的威胁，反而变本加厉，眯了眯眼，笑得更加放浪，“在下最恨的就是朝秦暮楚心思不定之人。”

　　凤沐桐没由来的冤枉让式薇既害怕又伤心。她那么喜欢他，可是人家原来根本不屑一顾，不愿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编出这样的话来推脱！式薇心底生出一股无名火，为什么忽然间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绵里藏针对她充满敌意，这完全不是开玩笑的节奏。

　　“既然你不想帮我，那就不要再来这里了！本小姐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么说好像还不够，式薇推开门对宝瓶下了个指示，“吩咐下去，不许凤沐桐踏进杨府半步，送客！现在！立刻！马上！”

　　宝瓶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飞快地照办。她还是第一次见九小姐动真格地生气。

　　只是没过多久，式薇便有些后悔。凤沐桐不能踏进杨府半步，那他的薪金就拿不到了。拿不到薪金，他一介穷书生该怎么过日子啊？不行，得叫爹爹把银子结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