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馆》三蛇

8、青竹（六）

　　七
　　苏倾容并没有回答染青竹的话，而是劈手一巴掌便扇在了她脸上。五个指印落在青竹脸上，那粉白的皮肤顿时毁了一半。
　　可能连苏倾容自己都不知道，商羽出事弄的她有多生气。一巴掌过后，垂下的手还在颤抖，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可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三千年的修行至此，她觉得不管妖也好，人也好，这世间的一切事情都能看的淡薄些，但不曾想，仅仅是一个拥有人魂的小小机甲人，就让她如此恼怒。
　　染青竹依然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掌心捧着鸿雁。
　　良久，末了，苏倾容缓了口气。
　　“你起来吧。”她说，“事已至此，你自己知道后果当如何。”
　　染青竹点了点头。苏倾容接过鸿雁，染青竹站起身，轻轻朝掌心内呼出一团莹绿色的雾气。那雾气在半空中盘旋，渐渐凝成个人形，透明的身形看着像是平时跟在苏倾容身边的商羽。小人见着苏倾容，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样，苏倾容伸手摸上她的脸，她便扑入苏倾容的怀里，不见了。
　　“先生，”染青竹道，她将怀中的人皮爱抚了一遍又一遍，才递到苏倾容面前。“青竹还有一事，请先生成全。”
　　苏倾容怒道：“现如今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还敢向我提要求吗？”
　　染青竹摇摇头，道：“明日一早公主便要嫁入藏剑山庄，青竹只是想让先生去跟庄主说情，让藏剑叶初泉叶公子代替秋水娶公主为妻。秋水，秋水已经不能……”
　　苏倾容喝道：“你，肆意杀生妄为，坏了妖界的规矩！本念着你终和我是同门，好生劝你一番放你一马，现在落得这般下场，你还想装什么可怜？！”
　　染青竹哭道：“先生所说，青竹句句铭记。可是妖一旦修成人心，动了情念，还能止得住什么呢？我本山间修行的一根青竹，不想遇见秋水。本不想与他太过亲近，可是却一朝一日的私却了心。这世间身为人类女子都难逃情之一字，更何况我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妖。先生了却世间万事，为什么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
　　苏倾容道：“纵然如此，你也不能加害于人。”
　　染青竹抹了抹眼泪，道：“竹儿知道……身为妖，不能与人交好。但是情在心里扎了根，怎么都拔不走。我喜欢秋水，喜欢的不得了……为了他，我甘愿放弃我500年修行，甘愿被打入地狱，受尽苦难。可是……我却没有想到，他根本不在乎我。他喜欢追逐世间的漂亮女子，喜欢追逐那些随波逐流的美丽，就连这次的公主也是，皇家名嫒，又如何能不让他动心？先生，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恨不得把自己所有都给他，可一旦失去了这个人，你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染青竹站起身，她的影子淡去了，渐渐看不出形来。她的身体里散出星星点点的血红色的光，在黑暗的屋子里漂浮着。
　　“先生，青竹的罪……已经不能赎了，不过这样也好，落得这般下场……我心甘情愿。”
　　血红色的光砰的炸开，苏倾容飞速退出房内，屋子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一时间，半边天都被烧的通红发亮。
　　被惊动的管家陆陆续续喊了人过来救火，闻讯而来的叶初泉和叶别君还想冲进屋去救叶秋水出来，但是被苏倾容拦住了。火舌舔着房柱，烧了半夜，第二天早上，房屋只剩下了一堆坍圮，星点人影都不见。
　　苏倾容站在废墟中，俯身捡起一块扭曲了的铜片。铜片上依稀还能映出人脸，她看见自己的面貌，又多了一丝哀伤。
　　丹青跑了过来，背后背着商羽。苏倾容将商羽抱在怀里，过了一会儿，怀中的小人睁开了眼睛。
　　由于藏剑山庄第二日大火，公主下嫁的日期延迟了一天，苏倾容应邀参加了婚礼，她看着穿着新郎服的叶初泉牵着盛装的公主，在厅堂前拜天地的样子，默默叹了口气。
　　那天她头一次喝醉了，江南的酒绵长青涩，不比塞北关中烈辣烧喉，可一杯一杯不停的灌下去，她还是醉了。
　　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是不是这么长时间内以来……已经忘了一些事，一些人。
　　她回到洛阳是三日后，天下着雨。柳子墨替师父给她送些药材来，一早便在屋外候着。他询问了有关藏剑山庄的事儿，苏倾容只是摇了摇头，并不说什么。柳子墨也没再追问，末了临走的时候，他轻轻摸了摸苏倾容的头，道：“外面的世道不太平了，你好生照顾自己。若有难处，就尽管来长安找我。”
　　苏倾容咬了咬嘴唇，道：“师兄，若我为妖……你，你会如何？”
　　柳子墨站住了，他回过头来细细看着她，微微笑了笑。
　　“该当如何，便是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