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馆》三蛇

7、青竹（六）

　　六
　　深夜，叶秋水醒了。睡了足足有一整天的他此时想坐起身来下床去喝口水，却虚弱的根本动弹不得。从那次揭榜之后就一病不起，脑袋里全部都是吃人妖怪的场面，他每每想要逃跑，却发现那吃人妖怪长的脸却跟他是一模一样的。叶秋水做了两次深呼吸，才觉得稍微好了些。
　　他刚刚挣扎着坐起来，突然发现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屋内，叶秋水张口要喊叫，那人一个闪身近了他身，白皙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秋水，是我。”说话声是个女子，温婉。叶秋水收了声，抬手将女子打开，停了停，冷淡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回万花谷？”
　　女子在暗色的屋内借着窗外透过的月光映照出了面容，正是苏倾容见过的染青竹。她此刻的神情平淡，可又透着一种疯狂。她端了茶，递到叶秋水面前，跪在床边。
　　“秋水，你马上就要娶公主了……竹儿不为其他，我知郎君心中无我，也自是不会纠缠。可秋水……我不忍看着你这样受苦，你可否让我伺候你，直到你好起来？让我看着你，穿上新郎服……大红色的新郎服，高高兴兴的将公主娶进门来？”
　　“你滚！”
　　染青竹的话音才落了一半，叶秋水就怒喝道。他瞪着双眼，似乎染青竹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哼！你这妖女！我当初与你交好真是瞎了眼睛，你搬进山庄不过才七日，我就又病又灾！此次之前我不过就喝了一杯酒而已，就这样一病不起。哼，我记得当日那酒是你端给我的，你肯定是想加害我！在我的酒里下毒！”
　　他指着染青竹吼道，染青竹垂着头，一言不发。
　　“妖女！想当日我还当你如何清秀可人，如何贤良温慧，想不到你的心居然如此歹毒！你速速滚回万花谷，我一刻也不想看到你！”
　　“呵呵，呵呵呵……”染青竹抬起头，秀气的脸上一行行血红色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她笑了，扶着心口笑了。“秋水叫我妖女，熟不知……我真的是妖么。”她站起身，一挥袖子，支起的窗子啪一声紧紧关闭。屋内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从角落四散而出，一个个化作虚无的黑影扑向叶秋水。
　　“你，你！”
　　染青竹的样子已经完全变了。叶秋水此刻看见她的模样，已经不是那个温良的女子形象了。绿色的长发飞在半空，原本樱红色的眼睛里流淌出血红的泪水，一颗颗落在地板上发出嗞啪嗞啪的声响。她的神情阴郁可怕，疯狂又痛苦，她那样一张脸慢慢朝着叶秋水靠近，叶秋水惊慌的几乎不能言语了。蓦地他终于发出恐惧的刺耳尖叫，可像开始时那样，被青竹捂住了嘴巴。
　　叶秋水拼了命的挣扎想要扯开捂在他嘴上的手，但是徒劳。染青竹的眼泪一颗颗的落在了他的脸上，烧灼的疼痛钻入骨髓，疼的他不住嚎哭。可看染青竹，她却是笑意盈盈的，一手抓住了叶秋水的手，摁在了自己的心口。
　　“秋水，你自来谷中与我相遇，便注定了我这一场痴恋。可是我的痴恋，却无法打动你的心。你的心，好冷……好冷……”染青竹徐徐说着，抓着叶秋水的手却越抓越牢。
　　叶秋水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手，一寸一寸的抠进了染青竹的身体里，噗的一声，抓出来一颗红彤彤的心脏。
　　“我是妖，可是妖也是有心的。我为你，吃了人，杀生，吞魂。我想变成人，完完全全的变成人，这样我就可以跟你白头偕老，为你生儿育女。”染青竹松了手，那心脏在叶秋水掌心跳动着，跳动着，忽而嘭的炸裂开来。此刻的染青竹彻底没有了人形，尖牙，竹耳，十指尖锐无比。她松开了捂着叶秋水的手，小心翼翼的捧起了他的头，爱怜的轻轻抚摸着。“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得对男人从一而终。就算如此，你却连一个做你妻的机会都不给我。那公主，真的那么好吗？她有我美吗？她有我贤良吗？呵呵呵呵呵……”
　　叶秋水无法动弹，染青竹已经将他的身体捆了起来，他望着染青竹，眼睛里全是泪水。恐惧，绝望，这一刻的神情全在他的脸上显现，但是却无法从这里逃脱。
　　他嚎叫，嘶骂，但嘴巴被封上了，他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染青竹细细瞧着他，怜惜的爱抚了一遍又一遍，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在叶秋水的头顶，点了一下。
　　这一点，叶秋水几乎丧命般的凄厉嚎叫。
　　不知是疼痛还是什么了，染青竹从一旁的抽屉内取出一把铜镜，就摆在临近的桌子上，镜面对着叶秋水，印出他此刻的模样。
　　“秋水，你……就给那个公主吧，我不要了。可是我还是念着你呐，想着你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没有了你在我身边，我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几日，我一边想一边哭，总算让我哭出来了好办法。身子你给公主，皮给我，我回去向工圣求个机甲人，然后把你的皮蒙在它的身上，就当是你，日日陪在我身边……”
　　染青竹这么说着，一边用尖锐的指甲慢慢的在叶秋水的脸上划着。指甲利如刀锋，仅仅轻轻划一下就见血涌。染青竹停了停手，那模样像是在细细瞧着什么，紧接着她用力插进了叶秋水的头顶，双手扯布一样猛的扯开紧紧包裹着脑袋的头皮。
　　细致的，精巧的，毫不与肉相连的皮被扯了下来。血渗了出来，皮上带了点绯红，甚是好看。叶秋水的身体剧烈的颤抖，抽搐，可被捆死了，绑牢了他连扭动挣扎都做不到，眼球高高凸起，几乎快要瞪出眼眶，鼓胀如球，红丝满目。他连声音都没有了，疼的连声音都没有了。染青竹扯开了他的头皮，然后一手一边，折着卷儿，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缓缓的撕，缓缓的揭。
　　她的手法甚是精妙呵，慢慢撕下的皮上丁点儿肉丝都不沾。只有那红的发黑的血从脑顶儿，脑门儿，不住的往外喷涌。淋了一手，两人，整床。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叶秋水脸上的皮像一件衣服一样慢慢褪了下去，用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褪了下去，血肉模糊的脑袋从这件人皮制成的衣服里钻了出来，接着是肩膀，胳膊，身子……染青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泪水了，几乎满面的鲜血让她的脸显得尤为可怖。叶秋水没有昏过去，染青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他无论怎么样都昏不过去。确切来讲，即便是疼的昏了过去，下一秒又会疼的再次苏醒。
　　血染的床铺上躺着一个人，铜镜里映照着只剩下一堆血肉组成的样子只能当做他曾经是个人，身体上的肌肉纹理，青筋根根爆现，没有人样的他上半身仰倒在床边，直勾勾的盯着铜镜里的自己。
　　染青竹抱着人形一样的皮套子坐在床边，床上的那人儿的身子比婴儿还坦荡，屋内森森冷气缠上了他的躯体，筋肉纠集，还在不停抽搐。
　　血顺着床铺滴滴答答往外流着，一个人的血究竟有多多，如同小溪一般，顺着门缝流了出去。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门被破开。
　　苏倾容站在门外，手持鸿雁，神情愠怒的盯着染青竹，后者，脸上依然是柔和的微笑。苏倾容扫过屋内场景，不语，提笔一招阳明指，将染青竹钉在屋内墙上。
　　染青竹并不反抗，她握住插在腹部的笔身，慢慢将它拔出来，捧在手心里，双手呈给苏倾容。抬起头，那双樱红色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期许，一丝水光，唇角依然泛着笑容，仿佛这炼狱一般的屋内，似是桃源仙境。
　　“先生。”
　　她低低喃道。
　　“青竹，已偿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