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馆》三蛇

67、殇天（四）

　　四
　　三清殿、太极广场、纯阳宫。
　　裴元带着天工、杏林、星弈等人前来求见掌门，却被拦在了三清殿门口。在长安商议的结果，苏御书身为半妖不合适在纯阳宫出现，若是她的身份再暴露，势必会将局面弄的更难看。而清初与危月燕两位仙人更不适合在纯阳宫出现，仙妖有别，这对于两人来说无非是大罪一条。阿麻吕与曲风二人，则需要做后援，以备不时之需。
　　纯阳宫的人见到裴元略有些尴尬，但是碍于掌门有命还是将一干人等拦在了三清殿外，裴元本就不擅长与人交涉，丹青又是小孩子一张毒舌犀利异常，更何况鸿雁乃是器魂，不方便在人前现身，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在下等人只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情来求见掌门，为何几位要阻拦？”杏林着急道，“容儿乃是我万花门人，也由不得你们纯阳宫插手管我万花谷中事宜吧！”
　　“掌门有令，我等弟子不敢不从！诸位若要执意在此纠缠，莫怪我等不客气了！”
　　裴元冷笑一声道：“你们若真敢动手，我裴某人也不会手下留情。”
　　星弈忽然开口道：“两位小道长，我乃棋圣子虚乌有二位门下弟子星弈。裴师兄乃是离经传人，天工师兄也只会一些机甲功夫，丹青师从画圣林白轩，想必这等粗浅功夫入不了二位的眼睛。我与二位道长过招，若在五招之内二位道长其中有任何一人将我制服，我与师兄不再踏入华山一步，若不能，那么二位道长放行可好？”
　　一个纯阳弟子道：“你这小丫头好大的口气，我就应你这条件，与你先过五招！”
　　裴元拦道：“且慢！”他扭头对星弈道：“你一小丫头，这怎么可？”
　　星弈道：“裴师兄放心，先生与商羽二人还等着师兄们，不要在这里耽搁了。”
　　裴元见状，点了点头应了。
　　星弈上前欠身道：“二位道长，请了！”
　　两位纯阳弟子冷冷一笑，一紫霞一太虚，纷纷出招朝星弈攻来。
　　杏林见了两人已攻向星弈，便对裴元道：“走吧。我们去见纯阳掌门。”
　　丹青急道：“那星弈怎么办！我们不能把她扔在这里啊！”
　　杏林淡淡说：“她是一只魅，无形无声，那两个纯阳弟子伤不了她的。”
　　丹青不在说话，而是默默的跟在了两人身后。
　　太极广场，杏林留了下来，裴元带着丹青去了纯阳宫，却不见李忘生。卓凤鸣与祁进、于睿、上官博玉在大殿当中议事，见裴元，还略有些吃惊。
　　“你们这些牛鼻子臭老道！快将我家先生还来！”丹青见到几人脱口就喊，祁进眉头一皱，拔剑就要给他教训，裴元拦了下来。
　　“裴元见过卓掌门，几位道长。”
　　卓凤鸣声若洪钟，他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说：“不用客套了，在座的都知道你是为何事而来。论说苏姑娘的确不是我纯阳所能管制的弟子，但是碍于她本质，贫道也不得不多做考虑。”他瞧了一眼裴元，问：“按理说此事当由东方谷主出面，怎么……”
　　“谷主闭关当中，而代谷主目前在云游，无奈只得在下出面。望诸位见谅。”裴元拱手道，“裴某知道自己人言轻微，但是不得不前来向各位要一个请求，苏师妹虽然是妖，可是并未对人间做出什么坏事，更何况苏师妹一直致力于人间苦楚，在洛阳城开设医馆治病救人，这江湖上人人也对她多有称赞。即便是人妖有别，但是像苏师妹这样的妖怪，又为何不能容忍，要将其抓走扣押？”
　　“不知阁下可否听过这样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然如此，当先诛之而后快。”祁进不屑道，裴元冷回了一句：“即便如此，为人者也以仁德服天下。”
　　于睿微微笑了笑道：“裴先生本是医者，自然以怀柔济世为本，自然分不得族人异人。”
　　裴元也回之一笑，道：“裴某人也有裴某人的规矩。”
　　祁进道：“于师姐，你又跟他废话什么。”他瞪着裴元，“那妖孽本就不是人类，你此般护着她是有何居心？”
　　裴元道：“裴某人护着的，是万花谷的弟子，裴某人的师妹，裴某人，从来就不知道祁道长口中的妖孽，到底是何人许！现如今纯阳宫绑我门人，裴某人又何以坐壁上观？”
　　上官博玉与于睿互相对视一眼，一同看向了卓凤鸣，这不过眼神交错的一瞬而已，卓凤鸣示意祁进不要再与裴元争辩，这时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小弟子，跪在地上急道：“代掌门！那妖女挟持了一干弟子已经杀到太极广场了！”
　　众人皆吃了一惊，天工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祁进见状拔剑一招五方行尽制住了裴元三人，却不料裴元一招利针甩出，顺手一招太阴指，挟了天工与丹青二人速速退离纯阳大殿。外面已经乱作一团，到处可看见拔剑的纯阳弟子，围着一个女人，一个女孩儿，和两个纯阳弟子。
　　那女人已然浑身是伤，那些伤口根本不曾愈合过，红色的血浸湿了她黑色的墨袍，腰间一块白色的玉石已经看不出样子了。女童躲在她身后，小脸上满是惊恐和戒备的神色，裸露出来的四肢上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相应的那女人持着一根普通羊毫的手指全部变成了焦炭似得黑色。
　　她身边还有两个纯阳弟子。纷纷持着剑，对着围过来的同门。
　　雪还在下，越下越大。
　　祁进追了出来，裴元上前与人纠缠起来。两人你来我往打的不相上下，想来裴元的功夫也不是盖的。随后追出来的上官博玉欲将天工与丹青制住，却被跟着他出来的于睿制止了。这聪明的女人静静瞧着这看起来根本没有胜算的局面，大声道：“苏姑娘——！我敬你还是以人形现身，你还请放弃抵抗，我保你一条性命！”
　　所有人都安静了，商羽循着于睿的方向看去，瞧见了上官博玉身边的天工和丹青，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双手掩住了小嘴，哽咽。
　　苏倾容看着远处站着的人，白色的雪中，这白色的道袍之间，一席墨色的长衫像是宣纸上滴落的一滴墨汁，渐渐晕开了颜色。从浓到浅，慢慢变了灰。
　　天，天工……
　　“先生——！！”天工忽然大声喊道，“这些人打过来了，你不怕吗？”
　　苏倾容摇了摇头，说话声有些哽咽。“没事儿，我不怕。”
　　“那先生怕什么呢？”
　　“太多了，数不清的。”
　　天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道：“若我喝了这酒，会如何？”
　　苏倾容低下头，金色的蛇眼中泛起一层层的水光。
　　“你期望会如何？”
　　天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道：“想呆在你身边。”
　　苏倾容再问：“为何？”
　　天工没有回答，而是朝着她走过来，那些纯阳弟子不由自主的为他避开一条道路，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苏倾容的身边。
　　“我不想你有事。”
　　这段对话，天工不曾忘记，苏倾容也一直记得。以至于在很久很久以后，久的时间都忘了要继续，万花谷中下了第一场雪，花海谢了所有的花，她也不曾忘记。
　　“先生——！商羽——！”丹青扑了过来，被眼疾手快的白相博给抓住了。他速速掏出一张缚灵符念动咒语捆住了丹青，那小小的符咒贴在丹青额上，噼啪闪过一阵电光。丹青痛的在地上打滚，他的手被迫扭在了身后，从额头上生出的黑色纹路不断向全身漫布。丹青身上腾起了黑色的青烟，隐约能看见他幼小的灵魂契合着一枚晶亮的碎片缓缓从身上剥离。白相博见此不禁有些得意，他加快了缚灵咒的速度，又从怀中掏出四五张画了朱砂咒的符纸，桃木剑一剑穿过，剑尖抵在了丹青已经扭曲的额上。
　　“丹青，丹青……”商羽哭叫。“先生救救小师兄啊……先生快救救小师兄！”商羽朝丹青跑了过去，却被围过来的纯阳弟子几剑刺倒在地。那剑上都写了朱砂咒，商羽惨叫一声她的身上噗的冒起青色的火焰，火焰烧灼着她的躯体，一颗碎片落在地上，落如了血色的雪地中。
　　“各位师叔祖，代掌门！这妖孽就由我收服了！弟子白相博，势要为天下除害！”白相博剑尖一挑，丹青的躯体被他挑到半空，砰的一声，炸成了四分五裂。白相博伸手抓了停在半空的碎片，他狂妄的笑了几声，冲着一脸震惊的卓凤鸣等人拱手道。他从背后抽出一把已经破旧的拂尘，拎在手上。一步步朝着苏倾容走过来。
　　“白师兄！你为何要迫害他至此！这女人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你……”燕小铁拦上前质问道，却被一个纯阳女弟子耻笑。
　　“燕师弟，想不到你也被这妖女迷住了，怎么她长得太漂亮还是如何？你身为纯阳弟子居然为这个孽畜说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管她是否害人，也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陆冲拔剑上前，却是持剑冲向了白相博，他脸上带泪，不像是个成熟的男子：“白师弟！你骗我！你居然骗我——！你只想拿到这个女人身上的力量，你根本不曾想过要帮我复活晴雪！”
　　白相博没有回答他，而是一剑，将陆冲了结。清风剑如此轻易的就穿透了一个人的躯体，血顺着剑身往下淌，这雪，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侵入土地中的悲伤。
　　苏倾容一直没有动，她僵直着身子，垂着头，墨色的长发挡住了脸上的神色，几乎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表情。那些在太极广场上围攻过来的纯阳弟子一半露出了疑问，纷纷不再动手。剩下的，则跟在白相博身后，看准着时机用手中的剑，刺穿对方的心脏。
　　天工将苏倾容护在身后，他与扑上来的纯阳弟子打斗，扔了笔他捡起地上能当成棍子用的树枝或者是其他东西，那些原本在他灵魂当中抹去的少林功夫，则一一在此处重新展露。
　　“先生快逃，先生！”天工一面打，一面吼道。苏倾容却跟没有听见一样，一直不曾动弹。燕小铁失了一条胳膊，他强忍着疼痛跑过来扯苏倾容的胳膊，要她逃跑。可是不论他怎么拼劲全力，苏倾容都没有挪动一步。
　　“这是你的内丹，你快吃了，”燕小铁抖着手将莹润的白珠子往苏倾容嘴边送，她却连嘴唇都不动一下。“你快吃了啊…这里的人会要你的命，你快点跑，那女孩儿和男孩儿的尸身我帮你收了，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快恢复了元气再跟那些人报仇也来得及！苏姑娘！”燕小铁急了，抓住苏倾容的肩膀死命的摇她，“苏姑娘——！你没有错，是我们错了，你快点跑啊——！”
　　苏倾容的头被摇得朝后扬了起来，一头长长的秀发顺着头动的方向，向背部倾泻。她并不出众的面孔略长的秀气了些，平时看惯了她面带笑容云淡风轻的样子，长的什么样子，到真的从来不会去注意。此时倒是看的清楚了，她的面庞，眼似蛇，略做微长，脸颊有些圆润，可惨白将这份圆润吸走，已经不复存在了。金色的蛇眼当中充了血，她瞪着天空，大口大口的喘气。
　　胸前，裸露出的肩颈长出了白色的鳞片，一层层往她的脸颊处覆盖。宽大的袖袍当中裸露出来的胳膊往下一寸寸淌着鲜血，她的身体，开始一寸寸的蜕变。
　　“这……”被人称作三智之一的于睿见此状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她走遍天下也未曾见过这等事情。她看向卓凤鸣和上官博玉，两人也是摇头不解状。祁进与裴元二人不在纠缠，裴元方才抽身出来。
　　“快停下！”突然，于睿喊道。刚要赶去的裴元一愣，顿时被一股强烈的气劲掀翻，好在卓凤鸣稳如泰山，背上巨剑及时出鞘插在地上。他三招不过四招将临近的人定住身体，才不至于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劲掀翻在地。
　　这气息中有血……
　　裴元抬起头来看着那混乱的人群，愣住了。